第8章 矛盾
轉眼到了四月中旬，天氣慢慢熱了起來。
張宏軍家的留蘭香已經順利栽種下了，漲勢居然不錯，已經冒出了新芽。
這種植物最大的好處就是根本不需要精心照料，粗放種植就行。
馬雪英卻格外上心，隔幾天就去地裏看一下，這日又來到自家地頭兒，見兩畝多地上冒出的一片片小綠葉，眉開眼笑起來。
正在地裏幹活的王安民媳婦笑著對她說：“英子，你家宏軍這門生意又做對了，瞧，這綠薄荷長得多好啊，真讓人眼熱。”
馬雪英也笑著說：“麗文嫂子就別誇我家啊那口子了，他哪來這個眼光啊，都是鎮領導幫忙介紹，我們家才能種上這留蘭香的。嫂子你要是眼熱，也種上一畝唄，據說這玩意兒能產生很高的經濟價值呢。”
張麗文也不幹活了，放下鋤頭走過來，眼神火熱道：“真能掙到錢？”
馬雪英微笑著點頭，“能，我不瞞你嫂子，我家那口子這段時間光在外麵找銷路了，已經跟市裏一家口香糖生產商談得差不多了，那邊說，隻要量夠大，他們就會過來看看。”
張麗文湊近了馬雪英，說道：“這麽說的話，這東西還真有種植價值，哎呀，我得跟我家安民說一聲，地裏也種上這留蘭香得了。”
馬雪英說道：“別著急啊嫂子，我家你兄弟說了，等他回來後就發動大家都來種這個，他不是還在濟南嘛，正在跟那個什麽單位……哦，省農科院的專家商量技術扶貧的事情，爭取弄回來一批免費育苗，等他到家後讓他分你一些就是了。”
張文麗拉著馬雪英的手，笑道：“那可太好啦，謝謝弟妹啊。”
馬雪英笑著說：“跟我，嫂子就別客氣了。”
人在濟南的張宏軍從農科院走出來，跟梁一凡握手，臉上笑開了花：“梁主任，咱可說好了，明兒一早我就帶車來拉育苗，到時候還得麻煩您跟著下去一趟，指導一下精油加工的事情。”
梁一凡笑著搖頭說：“老張啊老張，我對你是徹底服氣了，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從陶教授手裏白白弄走了300多畝地的種苗不說，還把我給拐走了，你這讓我上哪兒說理去。”
張宏軍哈哈大笑，“我們縣的衙門口朝南開，您到了縣裏，還怕找不到說理的地方麽？再說了，我也是為了給村裏的父老鄉親們增產創收，您就當是精準扶貧了成吧？”
“我說不過你。”梁一凡深感無奈，卻也能看出來，張宏軍這個村支部書記是真心實意為了村民們發家致富，都能過上好日子在勞心勞力，心裏對他佩服得很，笑笑，又說道：“明天早點過來吧，咱們早過去，要建設精油加工車間可不是個小活，我得選好址以後才能幫你們村培訓工人。”
張宏軍點頭說好，又跟梁一凡握手後鑽進車裏，駕車離開。
與此同時，為逯家村第一書記的事情奔波了一個月的陳勇也得到了好消息，公路局長孫振江給他打來電話，開口就是一頓損：“老陳啊，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了，曉東縣長給我打電話指示說，讓我們局給你們鎮逯家村派第一書記，你打得那點小九九可算是完美實現了，鎮上沒錢你就找縣裏，咱縣財政是個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嘛，這下縣領導把任務直接壓給我們局了，你啊，讓我說你什麽好？”
陳勇趕忙說好話：“孫局息怒，我這也不是被逼得沒了辦法嘛，你也知道，脫貧攻堅戰任務艱巨，壯大村集體經濟可不是一句空話，類似於逯家村這種情況，說實在話在全縣都不多見，但凡能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把主意打到老兄你頭上去的。”
孫振江聞言歎息一聲，說道：“這話我信，我對逯家村的情況大體上也知道一點，村子小，人少，沒有突出的產業結構，甚至連一點可發展的前景都看不到，所以就得硬生生地造一個可持續性發展的產業出來。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強調脫貧攻堅，在為全麵建成小康社會做準備，領導們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作為一級鄉鎮黨委的負責人，你肩頭的壓力我感同身受。得嘞，我也甭跟你計較了，既然曉東縣長發了話，你也提前跟我打過招呼了，這麽著吧，我把局工程科的張華東給你派過去，至於說逯家村修路的事兒，等小張到了後看下道路情況，咱們再商量這條路該怎麽重修。”
“哎呀老兄，你可算是幫我解決大問題了，兄弟我感激不盡啊。”陳勇誇張地說道。
“你少來吧，別光玩兒嘴上活兒，真感激我，回頭讓弟妹炒倆菜，請你老哥哥喝一杯比啥都強。”孫振江笑著揶揄陳勇道。
陳勇忙說道：“完全沒問題啊，今兒下了班到家後我就跟你弟妹說，讓你弟妹好好掂對幾個菜，請老哥哥來家裏坐坐。那啥，小張啥時候能到位？”
孫振江回答道：“明天一早，我讓辦公室主任把人給你送過去。”
陳勇笑道：“得嘞，再次感謝老哥對我工作的支持。”
又寒暄兩句，兩人掛斷電話。
劉安民、趙建剛、王誌忠這段時間也很忙。
根據張宏軍的安排，劉安民去國土局找了個熟人，詢問土地確權一事。
他那熟人告訴他，依據相關法律、政策，農村集體土地使用權包括宅基地使用權、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等。農村集體土地所有權確權登記發證要覆蓋到全部農村範圍內的集體土地，包括屬於農民集體所有的建設用地、農用地和未利用地，不得遺漏。
至於宅基地，現在的政策是一戶一宅。
詳細了解過之後，劉安民犯了難。因為曆史原因，村裏好多戶人家大多有著好幾座宅子，村裏測量過宅基地麵積後，如何進行再分配成了他心頭的難題。
如果按照幾座宅子的總麵積來分配新宅基地的話，大多數一戶一宅的人家無疑會覺得吃虧了，到時候萬一要是鬧起來，村兩委這班人可就坐蠟了。
現如今張宏軍這個當家人又沒在家，劉安民給他打過電話說明情況後，張宏軍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隻是說，等他回來後見麵再細聊。
但是迫不及待的村民們這些天來都找上了劉安民，詢問他村兩委拿沒拿出並居的方案來。
劉安民一個頭兩個大，又不好跟大家夥兒解釋，隻含糊說得等張書記回來後才能確定最終的方案。
後一想，他找來趙建剛和王誌忠，商量著是不是先分頭跟大家夥兒透個底，尤其是各家比較有名望的“帶頭人”，提前做些解釋、說明工作，讓他們有個思想準備，總比方案定下來後直接說要穩妥一些。
這個提議得到了趙、王二位的讚同。
於是三人直接深入到各自姓氏大族長家中，去給族長們“做工作”了。
此時劉安民就坐在劉家“話事人”劉兆慶家沙發上，滿麵苦笑望著親大爺，說道：“大爺，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我提前給您打聲招呼，也希望您能理解一下，並居方案出來後也能幫著跟咱家他們解釋解釋。”
劉兆慶抽著煙，抬頭打量劉安民一眼，語氣冷淡道：“你的話我聽明白了，也就是說，你們壓根兒就沒打算按照測量好的總麵積來重新劃分宅基地，然後還讓我幫著給家裏房多的人們做工作，是這個意思吧？”
劉安民苦笑道：“也不是說不按照總麵積分配，這不是最後的方案還沒定下來麽，我隻是提前跟您打個招呼，有很大可能不會那麽分，您也知道，咱們村兒地少，就這，還得把灣填了才能弄出一些空閑土地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劉兆慶打斷了，“你小子少跟我說這個，你們知道地少，還把村西頭閑置的那十五畝地給承包出去，你把那些地利用起來，難道就不能蓋房子了？”
“那是農業用地啊我的大爺噯，農業用地是不能變更成宅基地的。再者說，村裏沒錢拿什麽搞規劃？承包土地的那十八萬塊錢，說白了就是村裏搞規劃的啟動資金，宏軍的意思是，這筆錢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起碼得蓋幾間流轉房吧，要不然，村裏那幾位孤寡老人，房子扒了，老幾位去哪兒住啊？”劉安民解釋道。
劉兆慶聽完，哼了一聲，說道：“你也甭跟我說這麽多，我對你們這幾個村幹部研究出來的事情也不感興趣，就一點，我家的三套宅子，必須按照測量麵積一平方不少的給我劃分，少一平米，你小子今後就別到大爺家來了！還有，讓我去給老劉家其他人做工作，沒門兒！”
這個老強種！
劉安民暗自腹誹了一句，弄了個灰頭土臉，拿他大爺一點辦法都沒有，起身，歎著氣離開。
三人在支部駐地院子裏會麵，皆無奈苦笑。
劉安民一看趙建剛和王誌忠這表情，就知道這二位也都在各自族長那裏碰了一鼻子灰。
趙建剛遞給二位兩根煙，自個兒也點了一根，吐出一團煙霧後說道：“我覺得咱這事兒辦得好像有點兒冒失了。”
王誌忠也抽口煙，問道：“怎麽說？”
劉安民也望向趙建剛。
趙建剛苦笑道：“提前把話給幾位老人家透了，怕是要給宏軍惹禍啊，你倆想啊，那老幾位可都不是啥省油的燈，說句不中聽的，有便宜占的時候他們笑嗬嗬，讓他們吃點虧，就跟用刀子拉他們的肉一樣，一怒之下跑到支部裏來掀桌子也不是啥稀罕事兒。”
聞言，劉安民心裏也惴惴不安起來，語帶顫抖道：“不能吧？”
趙建剛錘著腦門兒說道：“之前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兒，老支書當家的時候，為了灣裏種藕那事兒老幾位不就鬧過一回麽。”
他說的是前些年，管區書記見村裏三個大灣閑置著，就號召把它們利用起來，種上蓮藕也算是給老百姓增加一部分收入。
劉兆山覺得可行，就把大家發動起來，買藕苗種藕，蓮藕是大豐收了，但當年的藕價卻翻著跟頭的往下跌，結果三大灣藕全賠，心頭滴血的人民群眾找到族長，族長們作為代表到支部來跟劉兆山拍桌子，險些沒把劉兆山氣得心髒病發作。
為了平息眾怒，劉兆山找到鎮政府，最後由鎮政府賠償了村民們的損失，這才把事兒壓了下去。
聽完這個往事，劉安民倒吸一口涼氣，又感覺腦瓜子嗡嗡響，呐呐道：“完了！他們真能幹得出來，咱仨大概率惹事了！”
王誌忠心也涼了半截，忙問道：“那怎麽辦啊？要不要跟宏軍說一聲？”
劉安民正想說話，被趙建剛搶了先，“宏軍還在省城呢，這時候就別給他添亂了。要我說，不是也沒定死麽，隻要幾位老同誌過來鬧，就跟他們說事兒還沒定下來呢，咱仨隻是征求他們的意見，做個參考而已，先糊弄過去，等宏軍從省城回來後再說。”
歎聲氣，劉安民把煙頭一扔，咬著牙說道：“也隻能這麽辦了。”
正說著，屋裏的電話響了。
趙建剛往屋裏走，片刻後朝院子裏的劉安民喊道：“劉主任，鎮上馮鎮長找你。”
劉安民闊步進了屋，從趙建剛手裏把話筒接過來，“馮鎮長您好，我是劉安民，您有什麽指示嗎？”
馮秀芝打來電話，是通知劉安民完善一些材料，市裏的新農村建設扶持資金馬上就批下來了，隻要把缺少的材料報上去，有個三幾天時間，錢就打到村裏的賬戶上。
劉安民一聽，不敢怠慢，連連表示立刻把缺失的幾份材料準備齊全，待會兒就送到鎮上去。
掛斷電話出了屋子，劉安民哈哈大笑，對兩位說：“還是有好消息的，馮鎮長給爭取的那兩百萬扶持資金批下來了，還缺點材料，誌忠，這事兒麻煩你吧，去把市級貧困村和登記在冊的貧困戶資料整理一份，給馮鎮長送過去。”
王誌忠笑著說好，去整理材料了。
這個晚上，四大家族的主事人都在召開家庭會議，研究的主要議題就是宅基地重新劃分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