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張宏軍

2015年3月的一個晚上，暴雨如注，伴隨著半空中的一道閃電，張宏軍疾步跨進小院走進堂屋。

媳婦兒馬雪英迎上前來，嘴裏抱怨著：“黑燈瞎火的，雨又那麽大，你還往外邊跑啥？”邊幫他把脫下來的雨衣接過來掛在門框上。

張宏軍一米七出頭的個子，因為常年在外奔波，麵容黝黑，聽了媳婦兒的話，他咧嘴一笑，說道：“貨車都在場院裏停著呢，雨大，不把帆布蓋上，雨水灌進去造成短路，修車又是一筆錢。”

說著，他把雨鞋也脫了下來，換上拖鞋，走到沙發前坐下，感慨道：“我啊，天生就是個勞碌命，一天不幹點兒啥，就渾身不得勁。還有吃的沒？我墊吧一口。”

斜他一眼，馬雪英哼了一聲，拿了把傘朝廚房走，片刻後端了碗熗鍋麵回來，遞到他手上。

張宏軍接過來就吃，邊吃邊往外麵張望，雨勢越發瓢潑了，豆大的雨點連在一起，像結了一張大網一般鋪天蓋地罩了下來。

“這狗日的天氣。”咽下一口麵條後，張宏軍罵了一句。

馬雪英在馬紮上坐下後也歎了口氣，多年的夫妻了，她知道自家老爺們兒在擔心什麽，自己家裏是跑運輸的，在這麽惡劣的天氣條件下，還有兩輛貨車在外麵跑著，不出事則已，一出事肯定是大事。

出門前老張已經給兩位司機打去了電話，囑咐二位別著急趕路，就近找個地方停下來避避雨先。

兩位司機性子都很執拗，回話說，耽誤了送貨時間要賠錢不說，今後再想接到活兒就很難了。

老張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隻能叮囑他倆路上注意安全。

這些話馬雪英都聽到了耳朵裏，見張宏軍罵罵咧咧，她也沒接下茬，反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來。

“半晌午那會兒，鎮上的劉幹事又過來了，見你沒在家，就讓我轉告你，明天上午八點半鍾務必去鎮裏一趟，陳書記要跟你談話。”馬雪英從簸籮裏拿出針線，縫補著一件舊褂子。

三兩口把麵條吃完，又把剩下那點兒湯喝了，張宏軍把碗一放，一抹嘴苦笑道：“這是第三回了吧？看這樣，陳勇書記不把我拉下水是不算完了，你說，他看上我哪一點了？”

馬雪英笑了笑，說：“看上你能折騰了唄，要不然能三番兩次地給你做工作，讓你來當這一畝三分地兒上的頭頭？”

張宏軍愁眉苦臉道：“咱逯家村攏共才58個戶，202口人，村子雖然不大，亂七八糟的事兒卻不少，這個家不是那麽好當的。”

馬雪英點頭說道：“不光破事兒多，你看看咱村，啥都缺，就是貧困戶不缺，光建檔案的貧困戶就有18戶，40多口子人，在市裏都是出了名的貧困村，鎮上的領導讓你來當村支書，帶領村民脫貧致富，要我說，這不是賞識你，要提拔你，這是見不得我們家好呢。咱這兩年跑運輸，辛辛苦苦攢倆錢兒不容易，可不能敗進去啊。我跟你說當家的，前兩回你都對付過去了，這回陳書記找你談話，你也得頂住了才行，千萬別腦袋一熱就答應他了。”

張宏軍也點著頭，說道：“放心吧，咋跟書記說，我心裏有數。”

把褂子補好，針線收起來，馬雪英沒好氣兒地說道：“你有個屁數你！我還不知道你，好話聽不了三句半，領導拿好聽的一忽悠，你亮著牙就衝出去了。”

張宏軍站了起來，邊往裏屋走邊說道：“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狗。睡覺睡覺，這一天到晚的，就沒個清心的時候。”

這一夜，張宏軍輾轉反側，沒睡踏實。好容易熬到天亮，他穿好衣服出了屋。

三月的天還挺冷，尤其是地處山東省西北部，屬於暖溫帶半濕潤氣候的商河縣還是有些幹冷。

經過一夜的風雨洗禮，天空倒是放晴了，空氣中飄**著芳草的香氣，但泥濘的土路卻彰顯著逯家村的貧困樣貌。

張宏軍在家門口駐足，放眼望去路兩邊全是高低不一的紅磚房，有些房子年久失修，瓦都掛不住了。

村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窩裏，褲管上濺的全是泥湯子。

他暗自搖頭，轉身回了屋。

早飯是自家蒸的饃饃和棒子麵粥，配上媳婦兒醃的水蘿卜鹹菜，張宏軍吃得津津有味。

他向來是不管收拾碗筷的，那是馬雪英的活兒，吃完早飯把碗一推，看看表，快八點了，他推著自行車出門。

逯家村距離殷巷鎮政府駐地有兩公裏左右的路程，天氣好的時候，蹬自行車十多分鍾就能到。

趕上下雨天兒了，土路坑坑窪窪、泥濘不堪，張宏軍隻能推著車子出村，走到村頭，上了柏油路後才片腿上車，一路向北騎行。

到鄉政府大院時，剛過八點半鍾。

幹事小劉見一條褲子兩腿泥的張宏軍支好自行車走過來，忙迎上前，笑著說道：“張老板，陳書記都問我兩次了，可算把你給盼來了。”

見小劉伸出手來，張宏軍把雙手遞到他麵前，笑著說道：“村裏的路太難走了，我這緊趕慢趕的還是耽誤時間了，還辛苦兄弟你在這兒等著，這事兒鬧的，手就別握了吧，全是泥。書記不是還等著呢麽，讓領導等久了可不好，你帶我趕緊去向書記報到吧。”

對這個全鎮上的名人，小劉也不跟他見外，前麵帶路，邊往辦公樓裏走邊說：“約了你幾次你都不露麵，書記可是望眼欲穿啊。老大哥，知道書記把你請來要聊什麽吧？”

張宏軍苦笑一聲，說道：“老調重彈唄。”

小劉嗬嗬一笑，說：“這回可不僅僅是老調重彈，還是有一些新內容的。”

聞言，張宏軍的腳步頓了一下，望住小劉，低聲說道：“兄弟給透露一二。”

沿著樓梯往上走，小劉笑道：“老大哥別給我挖坑，我告訴你算怎麽回子事兒啊，這事兒得書記親自跟你說才顯得重視。”

張宏軍兀自一笑，跟上了他的步伐，沒再問什麽。

兩人在三樓書記辦門口停下，見門關著，小劉輕輕敲了三下，聽到從裏麵傳出一聲“請進”後，小劉才推開門，笑道：“張老板先請吧。”

張宏軍也不客氣，衝他點頭，走進辦公室。

殷巷鎮黨委書記陳勇五十出頭的年紀，因為常年鍛煉，身材保持得很好，大背頭國字臉，笑起來很和煦。

見張宏軍走進來，陳勇樂了，起身從辦公桌後麵繞出來，先給他來了段唱腔：“早也盼晚也盼，望穿雙眼，怎知昨日裏既打雷，又打閃，雨如瀑，行路難，鎮上的老板來到了麵前。”

陳勇握住了張宏軍那雙髒兮兮的手。

張宏軍對這段《智取威虎山》選段的唱詞也熟悉得很，見書記有興致，立刻跟上一句：“我不該將書記當空氣羞愧難言！”

陳勇哈哈一笑，拉著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沙發前，說道：“你啊，難怪生意能做得那麽大，全掙在這張巧嘴兒上了。坐，咱倆坐下說。”

張宏軍落了座，心裏說，這是要上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