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69章 拯救之日

弗萊國際醫療中心今天也迎來一個大日子,他們還從未匯集這麽多專家在一起為同一個人製定方案。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除了腦科專家以外,參與會議的還有一些材料學家和機械工程師,甚至連計算機專家也加入了小組之中。

好在手術相當成功,這幾乎又會成為載入史冊的醫學奇跡。在納米機器人的幫助下,他們竟真的將那位老人的大腦皮層修複至年輕時的狀態。

這項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一個天馬行空的方案之下真的成功了,因為原計劃是要讓這位患者早已損傷的腦機接口重新運作,而專家團隊居然采用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讓患者腦部自己合成出複雜的凝膠電極,這確實稱得上奇跡。

此時病**的安集幾乎奄奄一息,本就衰弱的他在經曆那種程度的開顱手術後仍能蘇醒確實是閻王爺開恩。而從神態來看,老人麵露喜色,似乎多年以來的心結終於要解開了。

不僅腦部狀態變年輕,塑晶電極的重生修複也非常順利,在阿爾伯特的幫助下,他終於能在不久之後徹底擺脫肉體,並完成地球上第二例意識上傳過程。至於第一例,當然就是他年輕時那次,當年那種條件下他能讓意識重回肉體也是堪稱奇聞。

這個病房也是阿爾伯特為他特製的,雖然老人由於肌肉萎縮和虛弱,現在還不能正常說話,但房間內的偏振線圈卻完全能捕捉並組合安集想要表達的一些字句。他醒過來後的第一句話當然就是感謝這位願意相信自己的老友。

‘你拯救了我,阿爾伯特,謝謝你。’

病房裏此時沒有別人,兩位老者相顧許久,阿爾伯特也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他很清楚,安集這次僥幸撐過了手術,但之後的意識上傳過程並不能保證圓滿。另外,即便安集這輩子幾乎沒有說過謊,但他已經被自己的記憶缺失折磨了大半生,或許老人早已出現精神錯亂,甚至並沒有回憶起什麽事關人類的重大信息。

但作為朋友,阿爾伯特知道自己必須幫他一把,哪怕這次是天人永隔。

‘帆海在嗎?我想再見見他。’

投影上閃過這一行字,雖然很快被安集撤回,但阿爾伯特還是注意到了。

“這小子被糧農組織緊急召回,好像他的項目發生了什麽重大變故,不過他保證會在兩天之後再過來,如果沒什麽要務纏身的話。”說到這兒,阿爾伯特遞過去一個奇怪的眼神:“但孫盈盈是一直守在外麵,你們老兩口要麽再敘敘?拉拉手什麽的都行,放下這張老臉不用害臊,以後我們也許隻能通過屏幕才能和你聯係了。”

‘都離了四十多年,快別提了。’

安集露出久違的笑容,臉上的褶子已無血色,看樣子無論他進行意識上傳與否,這具肉體都已經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我還以為,你醒來之後第一時間會掛念那個淘氣丫頭,最近好像確實找不出她的蹤跡了,會不會是你給出了什麽損招?”

‘安如的一切都不用我掛念,她早就長大了,我相信那姑娘會在正確的時候,做出不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隨後投影上又顯示出一行詩歌,應該是從那本小冊子裏摘錄下的。安如的行文談不上優雅絕美,卻透露著一股子不肯服輸的勁。

“好了,養足精神休息幾天吧,等我們這邊準備妥當,你就可以迎來新生。”

二人的交談顯得很短暫,一來是安集需術後要絕對靜養,二來則是阿爾伯特心裏十分清楚安集的真實狀況,他的意識可能撐不住那樣的過程。但自己也不能明說,隻能讓他不必帶著遺憾離開,這是老友之間最後的惜別。

接下來的幾天,安集再也沒有陷入那種異常昏迷之中,情緒也一改往日的陰鬱。在頂級醫療團隊的照顧之下,老人不僅通過了複雜的思維清晰度測試,甚至可以重新開口說話。孫瑩瑩都忍不住驚歎,難道他真有機會重獲新生了?

不過隻有阿爾伯特心裏明白,這一切可能隻是安集強撐著做給眾人看,他也不排除在進行自我暗示,希望能夠在之後的意識上傳過程中堅持得住。幾十年前的那次嚐試,已經險些讓青壯年時期的他喪命,這可不是睡一覺就能搞定的事!

意識上傳意味著他必須全程在精神痛苦之中保持絕對清醒,而在八個多小時的傳輸之中,他會由於感知扭曲而體驗到時間膨脹,所以痛苦的持續時間是遠超幾個小時的,有研究表明那有可能會是一場長達數個月甚至好幾年的漫長折磨。旅途中隻要稍有不慎就會導致自己變成植物人,迄今為止除了安集之外還沒人知道那究竟是一個怎樣難熬的過程。

這個尋常的下午,阿爾伯特再次來到病房,像以前一樣與老友閑聊。話題也如往常那樣發散而無禁忌,他倆從人類文明聊到家長裏短,又從年輕回憶聊到哲學神學,隻不過安集看得出,阿爾伯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好啦,看樣子今天我就該啟程了是嗎?”

長久沉默,阿爾伯特隻得點點頭,各種條件都已成熟,但他還是想暫緩這個流程:“也不著急這一天兩天的,我和帆海聯係了很多次,他可能過兩天就能從繁務中脫身了。另外,半個月前派出去的無人機搜索陣列已經到了南半球,也許很快就能有結果,我覺得你可能會想再見見安如,至少簡單說幾句話吧?”

“沒必要再等了,我實在…”話說到一半,安集的聲音忽然嘶啞起來,看來這段時間他強撐著說了太多話,聲帶肌肉早已堅持不住。

‘我實在不清楚,會不會明天一覺醒來就去見了上帝。’

見了投影裏的這行字,阿爾伯特拍了拍老友肩膀,立刻從手環裏確認準備工作,要求各部門上崗待命,今晚立刻開始上傳流程。

兩小時後,安集被轉運到媒塔人機交互實驗中心,此時已經有數百人的小組在屏幕前忙碌者調試各種儀器,當然一大堆腦科醫生也跟著來到上傳現場,這陣仗和當年那次不出其右。

在身體上插滿各種監測線路和管道之後,現在就等整個行動一聲令下。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隻要有一丁點信息開始從他腦部剝離,他的這具肉體就無法再被使用,至於之後安集能否在量子超算之中重新和大家見麵,就是另一回事了。

孫盈盈隔著玻璃和老人微微揮手示意,但轉頭過來卻已老淚縱橫,阿爾伯特也撥通了安帆海的投影視頻電話,隻不過安集此時已經被各種儀器插得像個刺蝟,不太想讓兒子看見自己這副德行,所以幹脆用他年輕時的虛擬形象和兒子打招呼。

父子二人本就話少,短暫作別之後,阿爾伯特最後又問了句,有沒有什麽想代為轉達的話,無論是打算說給誰,他一定做到。

“那還是告訴安如,讓她認定自己要走的路,以後我可不能替她撐腰了,哈哈。”

“果然你還是放心不下那丫頭,沒事,我會想辦法轉達。”

“沒必要非得找到她,或許這姑娘比我們想象中更堅強。但如果她主動回來的話,記得把那本小冊子交還給他,裏麵有我真正想說的內容。”

“好的,但我還是希望你們爺孫二人都平安無事,到時候自己慢慢聊。”阿爾伯特長歎一聲,決定換個輕鬆的話題:“還記得四十多年前嗎,你上傳意識之後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oh,hello,world!”

“去吧,新世界在等你這位詼諧大師。”

“故地重遊罷了,無論量子世界是天堂抑或地獄,那是我該去的地方。”

隨著倒計時的鳴響,各種口令在指揮室裏不絕於耳,安集根據指示做完最後的認知測試,投影裏一陣純白,隨後永遠失去了這幅肉體的控製權。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當然是最難熬的,無論對安集來說,還是控製大廳裏的工作者。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外麵的人無法得到任何反饋,隻能從腦部活躍掃描的進度條來大概猜測安集還剩下多遠的路要走。

那台用作承載安集意識的量子計算機經過了無數次安全驗證,也從一開始就進入了和他腦波同頻的工作狀態,阿爾伯特多麽希望天亮之前他能再次看到那句‘hello,world。’

但事情在進入尾聲時好像並不順利,因為進度條始終卡在99.9%,盡管這個監測隻能顯示安集的肉體腦活動,並不表示意識上傳是否完成,但隻要他沒有完全脫離那副軀殼,就絕不會在虛擬和現實裏同時出現兩個安集。

不過工程師們已經覺得自己都盡力了,外麵的人完全幫不上忙,一切都隻能靠安集自己挺過去,至於他此刻在那個未經人類涉足的位麵經曆著什麽,可能隻有等他自己敘述才能知曉。當然,可能性最大的還是老人一去不返,人類再也無法了解到那種感受。

時間到了次日中午,目前已經可以宣告上傳失敗了。盡管阿爾伯特一再強調多等幾個小時,但隨著安集肉體到達極限,已經沒有任何堅持下去的理由。

不過工程師們還是按照他的要求沒有中斷進程,直到安集的身體承受了過量腎上腺素,心髒在最後的瘋狂掙紮裏徹底停搏,項目管理員和腦科專家隻能宣告老人的死亡事實。

這一切其實都是預料中的,孫盈盈坐在長椅上沉默流淚,安帆海在電話另一頭為自己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麵感到懊悔,阿爾伯特則編輯好一條訊息,並準備安排老友的葬禮。

當日下午,工作人員都撤離了實驗中心,隻留下部分收集數據的員工還在加班。而就在這項枯燥的工作中,一位數據員好像發現了某些不太常規的信息。那是阿爾伯特心髒停跳瞬間的腦波數據,看似雜亂無章之中,卻又像帶著某種規律。

當消息傳達上去,正在忙著準備葬禮的阿爾伯特立刻召回所有專家小組,嚐試以當年的數據規律來編碼這段信息。

各種數據專家忙碌了整個通宵後,奇跡再次出現了,安集給了所有人一個意想不到的回應:‘別放棄,等待拯救之日。’

“那台量子計算機還在運行嗎?”

“按您的指示,沒有任何變動,但我們還是沒有收集到任何反饋。”

“那就繼續保持原樣,這老家夥真他媽不讓人省心!”

他以帶著笑意的語氣罵出這句話之後,終於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