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光年之外
公元2800年，第四星域方向，距離地球5光年外，塔克星，雲川平原。
蒼穹靜謐，夜空晴朗。
周再鵬躺在亂石中，透過殘破的護目鏡望向天幕外那數之不盡的星辰。
這裏沒有人造光源的幹擾，入眼皆是宇宙最原始最純粹的光芒。眼眸中，唯有那些跨越光年而來的星光倒影！
每一縷光線從發出到進入周再鵬的眼球，穿越無垠虛空在冰冷的宇宙中孤獨了多少歲月，直到這一刻才找到它的歸宿。
任何一粒光子的旅程，都是一部難以歌頌的宏大史詩。這一眼，是無數史詩巨著攜手共築，跨越時光展示過去無盡歲月裏的某一個刹那。
這一眼，何止萬年？
十秒鍾前，維生裝置就已經宣告“用戶生命活動信號微弱”，周再鵬知道，這隻是委婉的說辭罷了。維生裝置是他親手設計的，這個信號幾乎等同於死亡通知。
傳說死亡來臨的時候，大腦會在旦夕間回顧一生，機體所有器官將竭盡全力運轉一次，古老相傳叫‘回光返照’！
作為生物學家，周再鵬非常珍惜這唯一感受死亡過程的機會，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頗有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悲壯。
胡茬淩亂，皮膚黝黑，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懼怕，反而洋溢著一絲解脫的意味。
視線中，漫天的星光開始扭曲，所有的光點拉成了細長旋轉的線條，灰白色的光芒從旋轉的中心放大，似乎有個聲音在光芒的盡頭呼喚著、迎接著。
“在這裏！”
“快！”
光芒驅散了黑暗，意識消失的瞬間，周再鵬聽到了這兩個簡單的異域音節——那是塔克星，塔克人的語言。
…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一年前。
藍紫色的塔克星圍繞著一顆紅矮星公轉，沉默無聲卻從不停歇。
從宇宙誕生之處，塔克星熬過了紅矮星幼年期的狂野躁動，終於迎來對方成熟穩重的歲月。被紅矮星的引力朝夕鎖定，隻一麵朝著對方公轉。宇宙中，這樣的場景比比皆是，沒有多少稀奇的。若是沒有其他變量影響，這樣的公轉將一直持續下去，和它過去四十億年的歲月一樣，直到這顆紅矮星生命的盡頭——千億年之後？
天體物理學家是這麽說的，不過誰又說得清呢！
宇宙實在太大了，人類所謂觀察研究總結出來的結論，在巨大的時間和空間尺度上不一定準確。也許這顆紅矮星下一刻就會變成白矮星、黑矮星，上演一場滅世慘劇？
誰又知道呢。
不過，今天的塔克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泛人類聯盟”最先進的宇宙飛船：諾亞號。
寂靜的宇宙中，巨大的梭形飛船隱藏在塔克星晨昏線位置。
“尊敬的乘客您好，諾亞號飛船已抵達目標，呼吸液移除完成。”耳邊傳來智能係統輕柔的聲音，周再鵬睜開了眼睛。
膠囊狀的乘客艙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舒緩的音樂恰到好處。排列整齊的休眠倉正一個個打開，五年前暫別的同事紛紛醒來。周再鵬的感受中，不過是睡了一覺罷了。
休眠倉裏，能夠提供氧氣並保護身體對抗過載的**已經排除幹淨，在蘇醒之前，智能係統已經完成了**呼吸和氣體呼吸之間的轉換。周再鵬熟練操作，挨個移除身上插著的管子，那是提供營養以及支撐細胞活性防止肌肉萎縮和排泄廢物的裝置，簡單有效。
“嘿，周，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周再鵬正在適應久不活動的肢體，旁邊休眠倉傳來諾克誇張的聲音，隻是不知‘上帝’今天為何沒有出現在他的句子裏。或許五光年的距離，諾克覺得上帝已經管不了這裏？
諾克的問題並不嚴重，一根腿沒有力量，卡在了休眠倉沒出來，此刻他正單腿站立，被迫做著誘人的瑜伽動作。
周再鵬才把諾克的腿薅出來，還沒收到諾克的感謝，飛船內便響起了緊急集合的命令。
“該死，都不讓人休息一下！”諾克搖著頭向後腦勺捋頭發，“真想把**塞到船長的腦袋，海綿體都比他的神經元懂事。”
周再鵬穿好工作服，幫對方套上褲子，“我會把你的話帶到，他一定會感謝你，要知道顱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諾克悻悻苦笑，聳了聳肩膀表情一如既往地誇張：“哦，親愛的周，這隻是個比喻，是的，比喻！”
周再鵬也想休息會，雖然休眠技術較從前進步了很多，但長期靜止不動帶來的身體陌生感還是讓人很不自在。
不過作為生物學家，周再鵬對人體的了解還是比較全麵的，這種狀態適應一會就消失，問題不大。
乘客艙分了兩部分，男女乘客分開。收拾好自己，周再鵬跟隨大部隊前往工作艙集合，大老遠就墊著腳尋找妻子的身影。
是的，這場任務，周再鵬是為數不多幾個同妻子同行的船員。
剛到工作艙大廳，周再鵬就看到不遠處的鄭玥正朝自己招手。
“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也不休息會就召集？”周再鵬有些納悶問道，和妻子來了個深情的擁抱，酸得身邊的諾克直呲牙。
實際上單純的諾亞號並不巨大，但它有數量繁多的掛載接口。這次行動，諾亞號上掛載了來自“泛人類聯盟”足足三十五艘常規飛船。周再鵬和諾克以及他的妻子鄭玥，同是母星派遣的調查隊成員。
“我也不清楚。”鄭玥的級別要比周再鵬高上不少，不過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船長是一位大胡子中年男性，來自第一星域，姓甚名誰暫且不提，反正在這次行動之前，周再鵬沒有聽說過。
人類文明早已不再是初入星際的懵懂少年，幾百年前經曆了與木衛二魚人的星際大戰，對宇宙的生存法則已經有了初步認知。
在廣袤無垠的空間裏，任何匪夷所思都有可能發生，周再鵬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結果的準備。
人一旦有了麵對黑暗的決心，就不會懼怕任何一次黃昏。
出發前，周再鵬接到的任務是調查光年尺度上的文明活動痕跡。這種調查按理來說並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若說這裏麵沒有什麽自己不知的隱秘，周再鵬一百個不相信。
泛人類聯盟七大組織聯合調查啊！
幾百年前與木衛二魚人的戰爭也不過如此。
智能係統掃過工作艙，提示所有人員已經到期。
船長身姿挺拔，“各位，情況比我們預想還要糟糕。一分鍾前檢測到塔克星地麵異常能量活動，能級遠超第四星域科學院之前提供的數據。”船長稍頓，轉向一邊的田琦秀石，“希望你們提供的數據沒有誤差。”
已經一百多歲的田琦秀石麵容白皙，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笑容，“當然，船長閣下，不過先哲也說過，意外才是宇宙的普遍現象，五年前的數據，放到現在也不一定準確啊。”
周再鵬皺眉，臉上閃過一絲狐疑。
船長不認識，但田琦秀石可是風雲人物，第四星域頂尖的生物學教授，行業內無人不知，另外還頂著好幾項聯盟級別的終身榮譽，可以說是生物學方麵的天花板。
看樣子，這事與他有關？
船長盯著田琦秀石眼睛微眯不再多言，下令各部門自檢，開始工作。
直到此刻，周再鵬才明白船長召集所謂何事。
“各星域原調查組打散，由智能係統隨機抽取重新編號，組成七個調查組進入塔克星。”船長一聲令下，淡藍色的虛擬屏幕浮現工作艙，智能係統已經重新分配好了組別。
“各組調查任務並不相同，稍後詳細調查項目將下發給各組負責人。”
各星域負責人毫不見怪，顯然在這之前就已經溝通好了。但具體調查什麽，周再鵬這些普通組員還是一無所知。不過從剛才的隻言片語了解，應該和外星生命有關，甚至是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的外星人！否則剛才船長強調能級反應做什麽？
難不成是地質活動？
周再鵬心存疑慮，卻沒放在心上。沒看到調查組一半都是科研工作者，剩下的一半裏，武裝人員隻占到六成。聯盟領導層又不傻，要是塔克星有科技發達的外星人，肯定不是這個配置了。
船長雷厲風行，幾句話交代下去，便要求各組立刻行動。
諾亞號繞著一半黑暗，一半偏紫色的塔克星勻速飛行，鑒於高度的原因，諾亞號雖然處在塔克星晨昏線的位置，但其本身卻始終沐浴在光芒裏。
登上常規飛船，周再鵬透過厚實的玄窗望去，巨大的紅矮星占據了整個玄窗下部，視野裏除了光明再無其他！
視線旋轉，常規飛船脫離諾亞號主艦俯衝而下。原本圓潤的諾亞號頃刻空出大片區域，宛如一隻被啃食過的大魚，大半截身子隻剩骨架。
周再鵬注視著玄窗外旋轉的景象，巨大的“太陽”已經從視野中消失，此刻玄窗外呈現的，剛好是宛如巨鯨殘骸的諾亞號主體框架。
“哦，真是太美妙了，周，我想你應該讓開一點，我必須拍下這張機械朋克風的照片！”重組後依舊與周再鵬同為一組的諾克誇張地叫喊著，已經打開個人終端拍照，一隻手扒拉著玄窗邊的周再鵬。
周再鵬讓開身位，諾克趴到了玄窗上。“哦，簡直太完美了，我發誓，下一屆攝影展要是沒我的照片，一定是組委會有黑幕！”
能聽的出來諾克的激動，隻是匱乏的詞匯量限製了他的表達。
就在周再鵬搖頭苦笑的時候，原本激動莫名的諾克好似被忽然卡住了脖子，瞬間靜聲！
下一刻，一連串無意識的嗬嗬聲發出，很像博物館裏，那些古董木頭風匣發出的聲音。
諾克整個人無意識似的顫抖著！
“搞什麽？”周再鵬納悶，推了對方一把。
諾克殺豬般的慘叫陡然響起：“oh！上帝啊，我看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