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

方野帶著盧娜走在上區的街道上,發現一位盤著頭發的貴婦半蹲著,手裏拿著一根剛剛開封的肉腸,喂給那隻肥胖的京巴。

上區的奢靡之風於這偶然的一角彰顯無疑,方野忍不住低聲冷笑:“真是有意思,狗吃的都是正常的食物,人卻在吃被汙染的東西。”

“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因為末日無可挽回而用這種鋪張浪費的方式,叫自己沉溺在過去的幻夢中……還是真的沒有哪怕一點危機意識。”

盧娜東張西望了很久,最終微微泄氣:“最後的美好幻想也破滅了,這裏根本不像他們宣傳的那樣。”

方野對此不予置評,除非死到臨頭,不然這些自欺欺人的家夥隻會繼續醉生夢死,畢竟沒有人能夠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帶走聚能結晶,殺死貝博尼,我這麽做會讓新都本就瀕臨崩潰的秩序徹底崩塌,他們有可能在廢墟當中萌發屬於文明的新苗,但是也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加速走向滅亡。你會阻止我嗎?”方野扭頭看向盧娜,“如果你覺得這樣做不合適,我會酌情改變計劃。”

盧娜卻沒有一點猶豫,緊緊牽著方野的手:“都拿走吧。他們覺得我沒心沒肺也好,吃裏扒外也好……希亞曾經有過被拯救的可能,是他們親手把希望撲滅的。如果是爸爸做選擇的話,就算遭到背叛,此時此刻也一定會選擇原諒他們,但我不是他,我心眼很小的……”

她晃了晃手上的腕表,笑容燦爛:“何況,小孩子懂什麽大愛無私,誰對我好我就站在誰一邊咯,大哥你不會把我丟下吧?”

方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認真地說:“當然不會,一個人流浪很孤獨的。”

方野是個好人,但卻不是一個爛好人,非親非故的希亞和養育自己的人聯,這從來不是一個多選題。

也許拿走聚能結晶在希亞的角度來看,是一種強盜行徑,但方野管他們怎麽看?殺死暴君貝博尼,已經是他力所能及的善意了。

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坍塌在即,要不了多久詭異就將越過生命的局限,席卷整個星球,將一切都拉入不可名狀的漩渦,成為人間地獄,就好像人聯地球上空那一輪扭曲汙穢的、長了眼睛的太陽,再無半點生機。

幾顆聚能結晶並不能阻止那一天的到來,從盧秀明死去、遷徙計劃失敗的那一刻,希亞就已經開始滅亡倒計時。

一個維度世界的坍塌需要時間,深淵對維度世界的侵蝕,往往以大量智慧生物聚居的地點為中心開始擴散,如果希亞能逃入星空並保持移動,他們就還有時間攀爬科技樹,尋找脫離原本世界的可能。

這也是人聯最終離開家園的驅動力。

所以方野並不覺得新都真的能崛起,聚能結晶留與不留都改變不了他們覆滅的命運,因為他們已經無從再去往無垠深空,終焉近在咫尺。

至於方野讓新都剩下的人上艦……

方野又不是大冤種,不可能為了希亞人埋單,如果這是人聯的人他肯定全部帶走,沒辦法全帶走也盡可能挽救大多數,可他們不是人聯公民。

黎明號理論上可以為上萬人提供生存空間,但他希望將這些空間留給對自己有幫助的人,或者真正得到了他認可的人。

“走吧,我們去找找莫西菲特先生,讓他幫一點小忙。”方野將瑣碎的思緒掃出腦海,帶著盧娜找上那幾個遛狗談笑的貴婦問路。

貴婦們聽到莫西菲特的名字,又看了看盧娜,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往貝博尼大道去吧,他住17號。”

言辭間竟然沒有對這一舉措的厭惡,反倒是不願意與方野挨得太近……

方野克製著內心的厭惡,點頭道謝,和盧娜順著路牌來到一間精美的小別墅外。

方野快步走上到門前,根本沒有按門鈴的意思,直接伸手握住了門扶手,用力一擰,鎖舌當場崩斷,左手按住門板用力一推,在一聲悶響後,門開了。

方野和盧娜溜進別墅內,反手又把大門掩上。

“好像在樓上,家裏也沒有保姆,倒是省事了。”方野打量著房子內部的布局,傾聽著周圍的動靜,最終捕捉到了天花板上的細微動靜。

方野隨手從客廳桌子上的果盤裏順了一隻蘋果,然後一邊啃一邊向上走。

盧娜有樣學樣,也拿了一隻蘋果嘎吱嘎吱啃,跟在方野後麵,爬旋梯朝二樓去了。

很快,方野在二樓一扇房門外站住了,盯著房門看了一會兒,對盧娜道:“你在外麵等我一會兒,接下來的內容少兒不宜。”

一邊說著,方野推門而入,然後一手按住了盧娜的小臉,把想要萌混過關的盧娜退了回去,隨後啪地把門叩上,擋住了盧娜求知欲滿滿的窺探。

開門時的那一刹那傳出來的女人尖叫,讓盧娜明白了裏麵在發生些什麽,她翻了個白眼,咕噥道:“切,不就滾床單嘛!把誰當小孩呢?”

閑著無聊,盧娜咬著蘋果,在二樓轉悠起來,推開一扇又一扇房門往裏看,當推開二樓最西麵的一扇門,盧娜的眼睛逐漸瞪大,手裏的蘋果啪嗒一下砸落在鞋尖上,又軲轆軲轆向前滾去,最終撞到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罐子,停了下來。

盧娜瞳孔裏倒映著那張浸泡在罐子裏的熟悉麵孔,視線被逐漸溢出的淚水模糊。

女孩張開了嘴,卻不能言語,無法喊出那兩個字,隻剩下顫抖著的,帶著哭腔的短促氣音,訴說著這一刻的悲慟。

……

“你是誰?!”

莫西菲特對於有人打擾他品味生命的美妙而頗為惱怒,但又沒有太過驚慌失措,隻是有條不紊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熟練地將女人的嘴用毛巾堵上,一直堵到她下巴脫臼,然後拿起了櫃台上的銀質刀具,在她的手腕上輕輕一劃,鋒利的刀刃輕鬆切開了皮肉與血管,鮮血便隨之流淌下來。

莫西菲特嗅著那股帶著鐵鏽般氣味的血液,將一隻酒杯放在女人手腕下方,一滴滴接下滴落的血液,在那隻隱隱約約被血所渲染入裏、玻璃嵌入了紅霧的高腳杯裏,又一次斟滿了醞釀著瘋狂與野蠻的“酒”。

並非是盧娜所想的**靡苟且,房間裏隻有令人發指的驚悚之舉,將人的道德底線踐踏,將人的公理肆意扭曲。

方野緩緩地咬下,牙齒一點點從蘋果上切下不規則的果肉,當牙齒驟然合攏,清脆的哢擦聲讓莫西菲特擺放餐具的動作微微一頓。

“陌生的客人……不請自來是否有些不妥當?”莫西菲特凝視著方野平靜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神情,不自覺用手指敲打著餐桌的台麵。

方野也在打量著莫西菲特,這個男人大概三十多歲,麵容雖然不是很英俊,但也算得上清爽斯文,棕色的卷發,褐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以及很淡的一圈絡腮胡。

在他麵前,是一張帶廚具和爐灶的櫃台,一張墊了暗紅桌布的餐桌,以及一張巨大的解剖台。

“如果你對女人的印象是食材,那麽小女孩……是更鮮美的那種?”方野張大嘴巴,一口啃掉了大半果肉,一邊咀嚼,一邊向莫西菲特走去。

莫西菲特不動聲色將手放在一把餐刀上:“如果你也有興趣,我想這一份食材夠我們兩人吃……”

他說不下去了,方野的左手如同鐵鉗一樣按在了莫西菲特臉上,緩緩用力收攏五指。

劇痛讓莫西菲特選擇了反擊,他猛地握住餐刀向方野脾髒捅過來。

這對人體結構的了解從何而來?

細細想來,真是令人作嘔。

可惜,方野連躲閃的興趣都沒有,麵無表情看著莫西菲特的刀尖紮在那件平平無奇的藍灰外套下的背心上,然後……沒有然後了。

最頂級的材料不需要多好的製作手法,就能提供極高的防護能力。

“兩個人?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方野輕笑一聲,按著莫西菲特的五指一點點合攏,讓莫西菲特幾乎感覺自己的腦袋要被捏碎了,隱隱約約有頭骨開裂的聲音在顱腔內回響。

“等等!我們以前沒有見過麵……你為什麽要……”

莫西菲特不複之前的雲淡風輕,雙手抓著方野的手腕,艱難地透過方野的五指,看見了那雙平靜下隱藏著驚濤駭浪的眼睛。

方野卻不理會他,隻是自顧自地說:“這個房間裏隻有一個人。有趣的是,我和你加起來才算一個人。”

莫西菲特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麽,隻是一個勁地許諾利益、錢財,想要打動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瘋子。

“而更有趣的是:我的身體大部分由詭異構成,但我發自內心想當一個人,而你……雖然身體是人,心卻比詭異更惡心。”

方野微微抬頭,看著天花板,似乎在回憶什麽,半響,他一臉笑容看向莫西菲特:“你是我人生中第二次遇到的食人者,你猜猜第一個的下場如何啊?”

莫西菲特發出了一陣模糊的聲音。

他想求饒,可是下巴和麵頰骨已經碎了。

再接下去就該是頭蓋骨了……

“不想猜?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我在它身上塗滿了糖蜜,然後將它綁起來丟進了熱帶雨林裏的一種肉食性螞蟻窩裏,還給它打了一針特供給我這種人使用的特級興奮劑,免得它昏過去,於是它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被螞蟻蠶食……”

方野用的是它,因為他不認為這種踐踏人類底線的東西能用“他”來稱呼。

方野笑容消失,在莫西菲特尚未反應過來前,左手五指合攏。

“我趕時間,讓你死的痛快點,便宜你這種渣滓了。”方野漠然丟下幾乎被捏爛的莫西菲特的腦袋,三兩口吃完了最後幾口蘋果,將果核塞進了莫西菲特的手裏,又把左手的血跡在莫西菲特的精致白西裝上擦拭幹淨。

他瞥了眼驚魂未定,和鵪鶉一樣縮在解剖台上的女人,嗤笑一聲,轉身離去。

在門口整理了一下麵部表情,方野帶著滿麵春風推開了房門,然後瞬間破功。

他蛋疼地看著眼淚汪汪站在門口的盧娜:“姑奶奶你這是咋了?哭啥,我沒欺負你啊!”

“大哥……我爸爸……我爸爸……”

盧娜哽咽著,冰涼的小手拉著方野的手,跌跌撞撞拖著他來到一扇門前。

方野疑惑地推開門,入目,是一具被解剖的七零八落的屍體。

他目光迅速鎖定了房間裏,泡著一顆人類大腦的罐子,在罐子的標簽上有三個字。

“盧秀明的死……真的有貓膩啊。”方野沉默著,蹲下身,用力給了她一個擁抱,任由她把眼淚鼻涕擦在自己身上。

他本來也不是什麽很善長安慰別人的人。

許久,待盧娜心情有所緩和,方野起身在房間裏踱步一圈,拿起了一本放在玻璃罐上的日誌,翻開了封麵,入目第一行就說明了一切。

“計劃很順利,盧秀明第一時間被送到了我這裏,貝博尼元帥魄力不小,萬一露餡了可就是舉世皆敵了。這顆麻醉彈的效果意外的好,足足讓他睡了兩天……現在是時候從他嘴裏把聚能結晶的消息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