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摩擦

周旭將手裏的酒瓶翻來覆去看了好半天,表情玩味,抬眼望著有些不自在的周明瑞:“一瓶紅髓能在一線城市換一套不錯的住宅了,與其說這是酒,不如說它是流動的黃金,我隻喝過三次,還都隻有三兩杯——誰讓你找我?”

周明瑞沉默許久,雙手微合貼在鼻梁上,指節輕輕按壓,閉著眼睛用有些沉悶的聲音說道:“大議院來鍍金的幾個年輕人,家裏有關係,這瓶紅髓是其中一位大人物送的,意思是,最近一段時間希望你不要幹預他們的行動。”

“噗嗤——”

突兀的笑聲令周明瑞微微歎氣,他不是收容所的人,和禁忌相性很差,但接觸到有關禁忌的知識並不少,那位大人物的要求就好像是讓夜行動物白天不要睡覺一樣荒誕。

周旭,少數和S序列禁忌共生的調查員,如果長時間處於“靜滯”狀態,會導致他的理智快速削減,以至於在失控邊緣徘徊,這是自他與禁忌相容的一刹那就無可逆轉的命運。

而狀態特殊的周旭為了接受監管,接觸其他禁忌的頻率本來就不算高,隻有遇到被禁忌侵蝕的死者才會活躍起來,距離上一次任務,已經過去半個月,這是比較危險的跨度了,再長一些……

“我不想知道這些人都是誰,也不想跟他們多費口舌——把紅髓幫我寄給審判庭,讓我猜猜,那些把我當定時炸彈看的家夥們會怎麽做?哈!說不定我還沒去深罪囚籠裏呆著,他們就搶先體驗了。”

周旭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愉快地將紅髓放在了周明瑞麵前,隨後他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唇上的油漬,向周明瑞微笑:“告訴那群來鍍金的小朋友們,最近我沒在八號城市活動,他們大可以自由活動……當然,我不覺得他們能活著離開八號城……不,應該說,我不覺得他們能有全屍離開八號城。”

周旭提起工具箱,在周明瑞歉意的注視中起身離開。

“不必介懷,晚餐很美味,這點插曲不影響我的好心情,倒不如說——茶餘飯後聽個笑話也很令人愉快。但有件事我還是得提醒你一二……大議院是大議院,收容所是收容所,我們尊重其他國家的主權,前提是他們不觸及我們的底線。”在踏出餐廳的大門前,周旭駐足一瞬,隨後揚長而去。

留下了看著紅髓頭疼的周明瑞。

“這玩意兒真的要寄給審判庭嗎?希望那些來鍍金的年輕人們理智一點。”

畢竟……被收容所審判庭多次提案關押卻始終沒有敲定章程的“定時炸彈”裏,有周旭的一席之地。

不過,總覺得周旭剛剛的話裏有深意啊,是這起案子牽扯的禁忌序列很高,還是說……

……

“編號F-D-031,你正在申請接觸S-016禁忌,請確認風險合約,並出示守望議會通行文件、加林收容所支部最高委命書。”

“通行手續已驗證,準許進入。”

通往地下的通道緩緩打開,陳舊的壁燈發出幽冷光芒,照亮腳下狹窄通道,前方是一條長而蜿蜒的階梯。階梯上鋪滿了厚厚塵土,牆壁上布滿蛛網裂痕,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坍塌崩潰。

這就是通向【巫醫之家】的路。

準確來說,是先有了巫醫之家,才有了加林支部。

……

【巫醫之家】,S-016,現收容於加林收容所支部,負責人:加林支部。

觀察檔案一:巫醫之家外觀貼近於中世紀黑診所,長期處於不可幹涉的破敗狀態,導致病菌滋生,進入需要佩戴防護服,出入通道需要經過消殺環節。

觀察檔案二:在某些時刻,巫醫之家會突然冒起濃煙與火焰,並伴隨劇烈爆炸聲響,目前尚未發現規律。

風險評估:高。禁止巫醫離開巫醫之家,它的身上攜帶巨量未知病原體。

觀察檔案三:巫醫無法殺死,但可以交流,以實驗素體作為代價可以換取巫醫的幫助(塞拉出血熱特效藥)

觀察檔案四:【屏蔽】

……

古老的銅油燈的火苗散發著微光,映襯得整間走廊陰暗潮濕。

盡頭的目桌上擺放著幾本書籍,其中大多數泛黃封皮,隻剩下寥寥幾頁還保持完好。靠牆的角落裏堆積著各種瓶罐和器皿,顯示著房間主人曾在此工作過。

“呼~”

忽明忽滅的燭光跳躍著,坐在木製輪椅上的巫醫從昏沉睡夢中醒轉,巨大的鴉臉麵具,將它的麵孔整個掩蓋,隻露出兩顆猩紅眼珠。

“晚上好,巫醫。”

F-D-031從黑暗中一步步走到巫醫麵前,這個眼蒙黑布的女人並未穿戴防護服,她微笑著“看”向對方,伸出右手,和被禁止接觸的巫醫相握。

“很久沒見到人類了,歡迎你,F……D…031,037?算了,你們的編號真難記,我還是叫你畢伶玨吧……雖然也不算順口就是了。”

巫醫沙啞的嗓音透過皮革麵具傳出,好似砂紙相磨,讓人聽了覺得渾身難受。

“我也是這麽想的。”畢伶玨也對編號給出了差評,“雖然便於管理,但委實不如名字有辨識度,尤其是經常出現數字相同,僅僅換個前綴的情況,每次和同事見麵都害怕搞混了。”

巫醫抬起左臂,把鴉臉麵具扶正,那雙猩紅眼眸盯住了畢伶玨:“嗬嗬,便於管理……還是換個話題吧,畢伶玨。你們通常隻會在有所需求的時候來找我,沒有需求的時候,這裏一年也見不到活人,所以,這一次你又是……不,你們又是為了什麽來找我的呢?又一場瘟疫?”

巫醫並沒有出色的戰鬥力,它除了不死之身,幾乎就和一個成年男人毫無區別了,但它卻實實在在是個S序列的禁忌,這都是因為它身上種類多到難以計算的未知病毒、細菌,如果不是它的醫學才能已經超越科學範疇,巫醫是絕對禁止探視的。

“瘟疫?很難界定,病毒沒有智力,但我們這一次的對手卻疑似擁有偽裝和操控宿主的能力。”畢伶玨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表情,“我們在調查它的時候,它已經不知不覺擴散開了,我們甚至失去了一位優秀的調查員,而大部隊的搜查卻被地方政府所幹涉。”

巫醫發出了艱澀的笑聲:“這並不奇怪,當權者總是在一些無意義的事情上死要麵子,這種莫名其妙的,不合時宜的傲慢除了彰顯他的愚蠢,沒有任何作用。”

“不止如此。”

“哦?”

“現有的證據都指向班羅在暗中支持那家生物公司研究生化武器,他們不相信那件生物武器不是他們造出來的,但現在事實證明,他們甚至無法控製那東西在他們自己的國土上泄露、蔓延。”

“密碼02077,裏麵是我從班羅多個城市隨機采樣的空氣試管。”畢伶玨晃了晃手上提著的密碼箱,“一種來自天外的寄生細菌,你能針對它做出消殺,或者抑製的成果嗎?”

巫醫推動著輪椅,將密碼箱放在了書桌上,從中取出了看上去空無一物的試管:“很有趣,也許我能給你弄出點新鮮玩意兒。”

“是我沒見過的菌種,我嗅到了貪婪和饑餓的味道,的確是很危險啊……”

巫醫打開密碼箱,從中取出兩支試管。它用一把手術刀割破食指,滴了一滴黑紅的血液進去:“我需要一點時間,培育出成熟的菌種,觀察研究是必要的。”

畢伶玨微笑:“當然。”

她還想說什麽,卻忽然接到了通知。

短暫聆聽後,畢伶玨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

“人在哪裏?那個入侵了漢威生物公司的記者人究竟在哪兒?”漢克坐在長椅上,手裏把玩著一把銀白色的手槍,指甲摩挲著金屬發出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根本沒有開通過他的直播,暗網也從來沒有接到過他的注冊信息,他的一切信息都沒有在暗網服務器上留存過啊!”跪在地上的男人痛哭流涕,想要衝上來抱住漢克的腿,可是剛上前一步,一把長刀就刺穿了他的右小腿,死死地釘在地上,鮮血噴湧而出,很快在地板上匯聚成一道血泊。

中年男人嘶嚎著,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的青筋凸起,可身體越是抽搐來自右小腿的痛感越是強烈,原本鋒利的切口漸漸變得模糊,撕開了更多的肌肉。

漢克微微俯身,槍柄猛地砸在他的臉上,棱角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臉頰腫脹的同時,兩顆牙齒混著鮮血從嘴中掉了下來。

“我隻想聽到想聽的。”漢克將槍口指向了他的一根手指,“我更喜歡和聰明人說話,而對於愚蠢的人,我選擇讓他們聽話。”

“說不一定活,但不說,肯定死,你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人渣,死幾次我都不觸犯執行條例。”

中年男人打了個哆嗦:“我說!我說!”

漢克靜靜地看著他。

男人將討價還價的心思咽回肚子,忍著疼痛,努力保持清醒:“我的確不知道那個記者的信息,但他的同伴我知道,那個人……”

漢克麵無表情站起身,轉身走向門外。

“清理掉。”

走出大門之前,他微微側臉:“全部。”

男人絕望的咆哮聲被掩蓋,沉悶的利器入肉聲,還有**滴落的聲音,一切歸於死寂。

漢克把手槍丟給了旁邊的屬下,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之中陰雲密布,偶爾伴隨著沉悶的滾雷聲,略略有些悶熱。

“維克托?他要是還有全屍我會來找你?”漢克自言自語著,“那倒黴蛋早被啃的隻剩下骨頭架子和一張皮了。”

“漢威生物公司現在就是個空殼,資料全都被轉移了,現在有可能拿到地外菌種的實驗數據,就隻有那個記者手裏的資料了。”

“派人去找,實在找不到的話,我會申請調用禁忌。”漢克摘下墨鏡,眯著眼睛眺望遠處的陰雲。

“這件事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我不太擔心他們的辦事效率。”副官沉默片刻,“但班羅政府的非自然專案組疑似在阻礙我們的調查。”

“非自然專案組?嗬,欲蓋彌彰……在這一行,我們的人才是專業的!告訴那群小子,如果連一群雜魚都解決不了,那就老老實實退休到凍港種土豆去吧了。”漢克毫不在乎地說,“反正每個月都有補貼金給他們,足夠他們養老。”

“這倒是沒錯……”副官歎了口氣,“可是,您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職稱問題……您的匿名舉報信數量比上周增加了百分之五,這可不妙。”

“誰在乎。”漢克擺擺手,“審判庭難道能罷免我?要想送我進深罪囚籠……先把周旭送進去吧!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你們幹好自己的就行,手段粗暴一點也無妨,人類都要完蛋了,誰管班羅那屁用沒有的自尊心。”

“明白。”副官立正敬禮,“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目標。”

……

周旭關上房門,沿著外壁樓梯往上爬。

在樓梯拐彎的位置,他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旁邊的建築。

在他的肩膀上趴著一條黑色的小蛇,蛇信吞吐著,發出輕微的響聲,像是在催促。

“別催別催……”

周旭摸了摸它柔軟的鱗片,“我們馬上就到了。”

他順著狹窄的台階繼續朝樓上攀登,翻上了另一側的洋房天台,茶桌上堆積了厚厚的灰塵,幾個房間都是空的,他走過一扇門時,裏麵忽然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咚、咚、咚。

那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可他偏偏聽不見任何異常的響動。

周旭皺眉推開了房間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半蹲著在窗台上的身影,窗戶敞開著,一陣寒風吹過,吹散了室內殘餘的煙草味。

他走近幾步,借助窗戶投射進來的燈光,認出了那個身影的主人:“是你。”

“周旭,好久不見。”少女緩慢地回頭,露出了那張蒼白的臉龐。

“你不是在休假麽,怎麽會在這裏。你的狀態比我還差,【人偶藝術】的代價……”

“作為調查員,責無旁貸不是麽。”

少女淡淡地說,“而且我也想知道,是什麽樣的禁忌讓我的學生失蹤的……班羅政府的人在阻礙收容所追查漢威生物公司失蹤的實驗人員,這也許是個突破口。”

“非自然專案組的組長說漢威生物公司的人已經離開班羅了……”

“你相信他的話麽?”少女冷冰冰地截斷了他未盡的言語,“哪怕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他的語氣、肢體動作,包括眼神,都不像是在說謊。”

周旭愣了一瞬,隨即露出了笑容:“不信。”

“我也這麽覺得,所以我準備帶你一塊兒去看看,他們到底是不是在撒謊。”

“……去哪兒?”

“你出現在這裏,難道不是和我做了相同的決定嗎?”

少女冷笑著反問。

周旭眼睛陡然變成了碧綠的蛇瞳,緩緩指了指腳下。

“班羅的秘密生物實驗室,建立在地下三層,是個很隱蔽的地方,違背國際人理公約,進行生物武器的開發,資料顯示,其明麵控股的醫藥公司有資助過漢威生物公司的地外勘探項目。”

“究竟真相如何……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至於班羅政府的追責。”少女嗤笑一聲,“如果班羅真的過線,先想辦法應付收容所的追責吧。如果沒有……什麽時候收容所做事需要看地方政府的臉色了?禁止幹涉收容所調查員處理禁忌,這是收容所的鐵則吧?”

收容所已經有超過六百年的曆史,不參與戰爭,不幹涉國際局勢,一門心思撲在對禁忌的收容工作上,僅有幾次對過線的政權出手,都在頃刻間幫該國政府換個有腦子的話事人。

而現在,高危禁忌在迅速蔓延,班羅的非自然專案組卻阻礙漢克的尋血犬快速反應部隊追查重要資料,本身就是在挑戰收容所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