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拉鋸戰

天色拂曉之際,方野睜開了眼睛,四周灰蒙蒙的一片,雪還在下,他身上積了一層雪。

好在他現在已經不畏懼寒冷了。

方野凝視著西方,那是法羅遠征軍的駐地。

“不知道這場戰爭會打到什麽程度……”

方野默默思考著。

他並非是悲觀主義者,但如果按照目前的情況發展,這場戰爭和平收場的可能恐怕微乎其微。

突兀的,遠處傳來了哨音。

緊接著,一個黑影越過丘陵朝著這裏跑了過來,他身穿著一張鹿皮,手臂上抓著火銃,背後背著一支長弓。

在奇捺沙羅防線周圍的丘壑中,不止有哨兵,還有納瑞亞自己的斥候。

雖然有來自上級的預警,但防線上的守軍從來沒有放鬆過對敵軍的監視。

“軍團長,敵襲!”士兵喘著粗氣,“法羅的法師團正在聚集!”

淺眠中的士兵一個個爬了起來,第一時間去抓自己的武器。

“哦?法羅的法師團,你確定嗎?”沙法琳從一隻小帳篷裏鑽了出來,定眼看著斥候。

法羅的法師團,一般都是由高階法師統領龜縮在軍陣中央,輕易不出動,以免遭遇斬首襲殺。

法師團是他們無往不利的戰爭兵器,當他們動身,也就意味著法羅那邊動真格了。

“絕對不會錯,軍長,我親眼所見!”士兵肯定地答複了方野,“我還看到了從洽諾開出來的移動堡壘。”

沙法琳微微思索,目光轉向了方野:“你怎麽看?”

之前法蘭登的料事如神都是建立在黎明的情報係統上,而正兒八經的黎明使者在這裏,顯然,谘詢他看看更妥當。

方野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取出便攜電腦,瞥了眼上麵的內容,眉頭微微挑起。

光從畫麵上來看,以國境線為緩衝點,洽諾到奇捺沙羅直線距離超過十公裏,如此漫長的距離超過了雙方的打擊範圍,因此奇捺沙羅防線的守軍隻有兩個選擇,原地等待敵方進入打擊範圍內。

或者主動出擊。

“稍等,我做個測試。”

方野搜索片刻,拉開了指揮網絡,調動了五台穿越機,前往襲擊法師團。

此時,經過了二次改造的五台穿越機以及突破音速的凶猛攻勢飛向了洽諾。

它們掛載了微型氫彈,如果能夠順利突破防線來到法師團的頭頂,也許能夠將整個法師團團滅。

太陽尚未升起,昏黑一片的天空之中,黑色的穿越機幾乎難以分辨,轉瞬間跨越了漫長的距離,筆直地撞向了洽諾外圍正在匯聚的法師團。

方野驀然抬頭,看向了西方。

在那裏,有刺眼的光芒一閃而過,視力好的人已經能夠看到緩緩升騰而起的蘑菇雲。

方野沒有選擇用大當量的氫彈打招呼。

沒有足夠的推進速度,注定永遠沒有能力傷害到高階的超凡者,氫彈還沒有落地之前,他們就能跑出去幾公裏。

周圍的士兵正在驚呼,隻有方野知道,五台穿越機沒有一台靠近法師團一公裏以內。

看似恐怖無邊的爆炸,根本就沒有能夠觸及法師團。

不能說失望,隻能說並沒有給他帶來驚喜。

二次改版的穿越機能夠達到兩倍音速,但依然沒有能力靠近這群法師。

就和之前的騷擾一樣。

不過,真正的重點從來就不是穿越機,而是那五枚微型氫彈。

奇捺沙羅防線這裏因為距離太遠,並沒有特別真切的感受,那群法師卻能夠更加近距離,更直觀地看到方野想要表達的東西。

方野又低頭看了一眼電腦裏的內容,對於最終結果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想法。

威懾失敗,法羅依然想打。

“做決定,殿下,法羅打算全麵開戰了。”方野活動了一下手腕,心跳緩慢加速。

戰場,久違了。

沙法琳遠遠看著那緩慢散去的爆炸餘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白發的發絲在風雪中飄搖,眼眸中醞釀著某些危險的東西。

“化整為零,離開奇捺沙羅,將戰場拉到兩側山林裏。”

這個凹字形的天然關隘給予了守軍轉圜的餘地,而霜狼鐵騎已經在趕來的路上,聚攏在一起無非是讓那些法師當成活靶子,被移動堡壘炮擊,隻有化整為零才能幹涉這隻打算強行突破防線的部隊。

奇捺沙羅防線的守軍一共隻有三千人,但他們都是從全軍抽調的精銳,普遍達到序列二以上,少部分甚至達到了序列三,還有一隻一百人不到的由基層軍官組成的尖刀隊,都擁有序列四的實力。

半個月的防線衝突,法羅死傷過兩千,納瑞亞守軍卻隻犧牲二十二人,傷員也全都轉移去了後方。

這固然有地形優勢的影響,但其整體實力的優越性也是不容忽視的。

隻是……

“黎明應該已經將法羅動員全軍的舉措通知了法蘭登,這種情況下馳援防線的隻有霜狼鐵騎兵這一支遊擊近衛軍,而不是最擅長正麵壓製的風暴戍衛軍,看來高天之座的情況比我預料中還要緊張……”

沙法琳是法蘭登最喜愛的女兒,奪權的可能性並不存在,隻能是雙線作戰的納瑞亞,在高天之座這一更慘烈的戰場上處於鏖戰,甚至是劣勢的狀態,能夠控場的風暴戍衛軍抽不開身。

念頭急轉中,方野幾乎肯定奇捺沙羅已經守不住了。

難怪納瑞亞使團會突然訪問古華。

“每人攜帶三日軍糧,四人為一組取一支火炮和標準配額的炮彈,多出來的人自行抱團。決定各自小隊指揮後由小隊指揮決定作戰方案,在兩側山林中遊擊,堅守至霜狼鐵騎兵抵達後允許撤退。尖刀隊由我統籌,每人攜帶一支火炮一把火銃,過來集合。”

方野思索間,沙法琳做出了決定,語畢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最終挪開了視線,從軍衣口袋裏摸出了一根卷煙,取出了火石準備點燃。

哢擦。

火苗在寒風中飄搖,卻並未熄滅。

沙法琳抬頭看向方野,兩人對視片刻,沙法琳微微低下頭,將唇間的卷煙尾巴湊到了那火苗上,昏暗中她姣好的麵容被火光照亮了。

這個年齡比方野小了將近十歲的女將軍久經沙場,同樣在和詭異廝殺糾纏,方野看她就像在照鏡子。

除了自己有個好隊長開導,要更加樂觀一些,兩個人的人生軌跡幾乎一致。

“你不走嗎?你不是我的兵,我也管不到你,留下來可能會死。”沙法琳吐出一口煙氣,第一次和方野有了公務之外的對話,“說起來,我好像見過你。”

“盧西斯港。”方野有些意外,沒想到當時黑暗中對方的一個回眸,還記住了自己。

“記起來了。”沙法琳微微抬頭,她個子在大部分女人中都是很出挑的,足有一米七二,但在方野麵前還是矮了一些。

“不走嗎?”

沙法琳再次問道。

守軍士兵們井然有序地排隊,取完物資後消失在雪山裏,而尖刀隊的基層軍官們就在沙法琳身邊等待命令,覺得很有趣。

軍團長從來不跟人閑聊,這是第一次。

方野坦然回答:“雖然這麽說有點不道德,但我就是為了參與戰爭來的前線。”

沙法琳再次打量了一遍方野,冰藍色的眼睛裏倒映著方野平和的模樣。

“你很平靜,應該經曆過不少戰爭。如果黎明不會將使者的死歸咎於我的不作為,而決定停止合作,那接下來你自由行動吧。”

方野微微點頭,正準備轉身離去,忽然想起來什麽,一排腦袋,將手裏那個打火機扔給了沙法琳:“這個應該比火石好用,不被外力損壞的話能用上幾十年。”

這是裝配了一小塊劣質聚能結晶的打火機,新出廠的,關鍵時刻能當微型氫彈用,是未來複刻聚能結晶的失敗產物。

與盧秀明的成品聚能結晶對照,儲能比一個天一個地。

雖然已經超越了黎明號所掌握的常規電池和諸多儲能物質,但成本高昂,性價比不夠出色。

那一批劣質聚能結晶被切割後整成了許多小工具(多功能炸彈),包括不限於用在動力裝甲、載具、電磁武器的能源供應等方麵。

方野身上起碼有十幾顆米粒大的劣質聚能結晶。

也就是這顆星球的科技樹對科技側的重要物資利用率為零,造聚能結晶試錯也不用心疼資源,反正開采不用交錢。

“……遇到危險了可以向我靠近,情況允許我會救你一命。”

沙法琳心情愉快了一些?

大概。

方野擺了擺手,離開前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仔細回想片刻,向沙法琳問道:“之前反抗軍不是活躍在前線嗎?他們去哪了?難度都去法羅了?”

他好像有幾天沒有看見反抗軍的身影了。

在法羅大後方的輿論戰的確有反抗軍的身影,當時黎明還處於起步期,他們就自發配合其黎明在法羅大後方的智能無人機分發報紙,煽動民心。

“他們的確都去了法羅內部,反抗軍原本就是法羅人,進行內部分裂的行動反而更適合他們。除了光明神的狂信徒,大部分腦子比較好使的法羅人都在幫助他們。現在他們已經在法羅的大小城市進行……演講,宣揚什麽紅色思想,社會主義精神的……那個叫格裏克的法羅學士是這麽說的。”

“……啊?”

方野微微睜大了眼睛:“你剛剛說什麽思想什麽精神?”

“紅色思想,社會主義精神。”沙法琳不耐地擺手,“別問我,能活著回冬都,你可以去問我父親,他對那東西更感興趣。”

“……”

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

“格裏克•法瑞安,聖遺物創作者,法羅樞密院首席大學士……”

“社會主義貌似是守望者世界的名詞吧,在人聯相似的製度名稱卻是客觀平等主義,雖然我高中思想政治不及格,但這些還是知道的……巧合的可能很低,這又不是地球的鏡像世界,難道他是從那枚信標裏解讀出來的?速度有這麽快嗎?語言不互通的情況下……”

方野懷揣著滿腹疑問離去了,隻是內心之中的驚濤駭浪難以平複。

“對了,讓黎明派無人機去試探一下吧。”

……

“我們曾經在這裏匯聚,在這裏起勢,在這裏抗爭,在這裏敗逃,而如今,我們又回來了,這片灑滿了抗爭者鮮血的土地……奧維法魯。”

披著皮革大衣的男人輕聲說,他在初升的朝陽下微微脫下皮帽,向著這片土地低頭致敬。

在他身邊的兩個男人同樣致意,內心中醞釀著激烈的情感。

“用腳步丈量了這片土地的每一寸,也看清楚了這個國家的腐朽。他改革了,卻沒有能堅持到底,我不仇恨那位議會上下令清洗抗爭者的先生,因為我們的悲劇無關他個人,他也是變革者,真正讓我們苦痛的,是把持著這個國家的自以為高貴的血脈——貴族。”

男人默默站在奧維法魯的管理者用來紀念反抗軍被血洗的雕塑前,仰望著那一張張似是而非是麵孔,輕聲說:“我亦不怨恨背叛者,因為他們的眼睛被遮住,耳朵被塞閉,思想被禁錮,認為貴族老爺們理所當然可以壓迫他們,貴族天生高人一等。”

“這是錯誤的。我從來都相信人生而平等,相信希望會在絕望的土壤中誕生,一如黑鷺海上絕無僅有的奇跡……雖然那份奇跡沒有永遠地持續下去。”

“去吧,去吧,將這座城市的人們喚醒,去告訴他們所應該知道的一切——好叫資本不再趴在人民的身上吸血;叫饑餓不再毀害人民的身體;叫勞動者得到他應得的報酬;叫知識不再成為階級的專利……我們應該擁抱平等和公正,法治和民主,去建立格裏克先生描述中的美好社會。”

男人眼睛裏閃爍著名為抗爭的光:“不要再讓我們的孩子在這樣黑暗的世界長大,用我們的犧牲,讓法羅迎來新的秩序。”

男人微微回頭,陽光下,他身上可怖的燒傷令人畏懼,但是那雙令人矚目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明亮。

“克洛希,你不去盧登嗎?那裏更需要你。”

“不了,火種已經在那位可敬的先生的犧牲下點燃,它不會熄滅,隻會越燒越旺,就好像當初的露賽琳女士……而我、我們,漂泊在海上,逃避在遠荒,現在歸來,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讓死去的同伴們見證於他們屍骨上長成的新芽麽?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

克洛希語氣堅定,赫然和他在海上的浪**模樣相去甚遠。

“還需要借用海神的權柄嗎?”一個男人問,“既然決定走上新的道路……”

“為什麽不用?我為了它在海上飄了將近十年,才終於拿到它,雖然隻是碎片,但也足夠呼風喚雨了。光明神篡奪了祂的功績,我們應該去揭露它的虛偽,無論是向民眾警示,還是報答海神的庇護之情,我們都理所應當告訴所有人海神的偉大……但不必去信仰他,懷揣感恩就好。”

克洛希如是說。

民間流傳的傳說答案已經揭曉。

隻有最勇敢的冒險家才能從黑鷺海的風暴中打撈出沉沒的財寶,金幣、珠寶,還有能呼風喚雨的三叉戟,誰拿起三叉戟就能成為大海的寵兒。

是的,三叉戟真的存在,持有它,也的確可以成為大海的寵兒。

當克洛希握住了那有些黯淡的三叉戟碎片,他感覺到了一股正在消散的意識,溫柔,慈愛,庇護著他逃離了博賽和天空堡的戰場。

克洛希沒有來得及和祂道別,當他醒來時,已經來到了一片沙灘上,三叉戟碎片靜靜地躺在他手掌中,散發著柔和的微光。

他能感應大海,風暴和雷霆,能掀起滔天巨浪,讓雷霆籠罩天空。

但那股溫柔的意誌,永遠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