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蠢

“我常常會思考一個問題,它折磨了我很久很久,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無法安然入睡,困惑和不解時刻刺激著我,寢食難安。”

“究竟怎樣才算是一位合格的領袖呢?”

“在善意的謊言和殘酷的真相之間;在血腥的戰爭和虛假的和平之間;在犧牲少數人拯救大多數與將種族延續的可能傾注在奇跡上……你會怎麽選?”

西路曼微微放鬆著身體,雙手胳膊支撐在膝蓋上,身體前傾,微微仰頭凝望著前方光明神的巨大雕像。

他沒有轉頭,也沒有偏移視線,而坐在他身旁同樣白發蒼蒼,披著紅色的長袍的老人是現在教堂當中唯一的人。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抬頭,仔仔細細的打量著自己這些年一步不曾離開的大教堂。

多麽光鮮亮麗啊!

高大的教堂足足有十幾米高,但並沒有劃分樓層,如此空闊巨大,給人帶來的渺小感能夠讓每一個前來祈禱的信徒發自內心的敬畏光明神。

純白的塗漆和精美的浮雕讓這裏顯得格外神聖,從頂上的巨大照明儀軌時時刻刻散發著明亮但不刺眼的柔和白光,黑暗在這裏無從遁形。

兩排長椅整整齊齊地安置在教堂的中央,鮮亮的紅色旗幟和幕布帶著金色的滾絲懸掛在神像後方的牆壁上。

蔚藍色的絲帶籠絡著頭頂的空間,彼此勾連,與純潔的白,鮮豔的紅,尊貴的金,相輔相成,搭建了這宛如藝術品的殿堂。

而這一切都隻是為了傳播光明神的信仰。

老人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光明神的雕像上,這是一位麵部空白的巨大雕塑,從體格來看,這是一位苗條的女性,但是祂又沒有胸脯,沒有性征。

“祂至此間傳播仁愛與光明,便有人子從天空降下,說,祂為至高、至純、至真至善、至美,是庇護者,是啟蒙者,不叫蒙昧腐朽人的心靈,叫光明與正義,勇氣與美德……”

老人忽然輕聲念叨著教義中的經典。

西路曼默默傾聽著這熟悉的經典,等到老人念完,略微沉默片刻,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做錯了嗎?”

老人也沉默了片刻,才將目光轉移到西路曼身上:“你為什麽覺得自己做錯了呢?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西路曼。”

“在生死存亡之際,如果我們僅僅隻能夠將精力投注在一個方案上,那麽做出決定之後,將那個目標貫徹到底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如果猶豫不定,隻會一事無成。在結果出來之前,我不會認為它是錯誤的。”

老人如此說。

“一直以來,這難道不是你的堅持嗎?為什麽不堅定一點呢?”

西路曼啞然:“大概……是因為報紙吧。”

“報紙?”

“報紙。”

西路曼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微微有些卷頁的報紙,將它遞給了老人:“它的出現十分突然,大概是納瑞亞那邊送來的吧?原本我打算將它丟進垃圾桶,因為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時間太緊迫了,容不得浪費。”

“你最終還是看了,並且看完之後開始懷疑自己的主張。”老人言簡意賅。

“倒也算不上懷疑吧,隻是突然有些……疲憊。”西路曼微微低下頭,打在膝蓋上的雙手交疊起來托住了自己的額頭,他把臉伏在看不見的地方,輕聲說道。

“時間太少了,哈根。少到我不得不用戰爭來加快進度,不擇手段去尋找絕境中的希望,推動變革,擁立新教,發動戰爭,篡改曆史……瞧瞧,現在的我已經是個十足的暴君了。可是我仍然沒有看見希望的光芒。”西路曼聲音壓抑,透著一股無力感。

哈根抬頭看著光明神的雕塑,言之鑿鑿。

“會成功的,一定會,作為教皇,我已經能聽到一點點若有若無的聲音了。”

“光明神,就要蘇醒了。”

西路曼微微平複了情緒,看著似乎越來越鮮活的雕像,露出了一絲安慰的神色:“為了擴大信仰的群體,篡改海神的功績,這已經激怒了那些海神眷屬的後裔,複仇軍和反抗軍也參與到了戰場上,和納瑞亞站在一起,但是光明神能提前蘇醒,倒也令人得到安慰。”

……

九江府城,醉陽樓。

方野和年畫、陸寧生、楊秀蓮四人正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方野邊吃邊觀察四周,年畫吃的很高興,楊秀蓮感覺味同嚼蠟,陸寧生更是幾乎沒有怎麽動過筷子。

他十分擔心自己的大表哥。

方野沒有去理會兩人,等待著“餌”上鉤。

由於情況特殊,不是很方便把無人機或者是便攜終端這樣的大家夥,因此,他戴了一個ar眼罩。

在外人看來,方野是個戴著黑眼罩的瞎子,但事實上他看的比誰都清楚。

就在方野觀察周圍時,一個視頻彈了出來。

“騮東山麓?是古墓所在嗎?”

看來電子蟲沒辦法靠近,隻能盡可能用衛星觀察了。

……

“他們不肯放棄,說要為失聯的客卿負責,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說……我們是利益熏心,想獨吞那裏麵的寶物……”

此刻,來到了騮東山麓的關山在第一時間得到了藏書苑學生的匯報。

他麵色難看地揮退學生,有些惱火。

之前關山在與上禮天晟坐上了去騮東的車,關山在讓弟子傳令在騮東山麓的學生,向想要插手這次騮東神祀地的氏族宗門、江湖散人發出警告,可惜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甚至有些人選擇倒打一耙。

藏書苑關山在雖然在九江府有不小的影響力,但到底不是一家獨大,關山在十年如一日的閉關養性讓九江府大小氏族慢慢的放肆起來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在老友麵前丟了臉的關山在?

上禮天晟倒沒有太在意,隻是輕輕撫摸著手中的畫軸:“倒也不是太意外,多少有人知道些關於地仙的事情,隻是不了解其全貌,虹蝶骨、囹圄浮雕在地仙時代有出現過,卻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如果真知道神祀地的過往,他們就不會這麽熱衷了。”

關山在蒼老的麵孔帶著一抹狠色:“馬上要到騮東山麓了,我倒要看看都是哪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貨色在跳腳!”

“這一次是寧殺錯不放過,神祀地遺毒絕不容再現人間。”

不久後,馬車在騮東山麓外圍停下了,幾個書苑學生簇擁前來,發現上禮天晟後有些茫然。

畢竟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上禮天晟到底長什麽樣,隻是覺得是關山在的貴客,也對他恭恭敬敬行禮。

“騮東山麓……地仙時代沒聽說過的地方,但能用得起這麽多奇物,設下神祀地,這裏在那個時代絕不一般。”上禮天晟沒有自爆身份,隻是負手而立抬頭看著眼前的騮東山麓中的婁山。

婁山算不上什麽大山,但也有三百多米高,隻是山中植物的顏色都相對灰暗,有些陰森可怖。

但是,上禮天晟又察覺到了一股淡淡的怪異縈繞,眼神微冷。

他循著靈氣濃度變化走去,很快在半山腰遇到了書苑學生的封鎖,不過看見關山在後都行禮放行了。

上禮天晟穿過封鎖,又橫向走了三十多米,終於找到了遺跡的入口,隻是眼下正有一群人正圍在洞口邊,爭的麵紅耳赤,旁邊還有幾個文縐縐的角色在冷眼旁觀。

上禮天晟和關山在的到來讓仿佛快打起來的逐利者同時冷靜了幾分,微微分開些距離,開始打量這兩個新人。

“哪門哪派的,來這兒湊熱鬧?”一個打扮樸素如老農,兩鬢微微發白的中年人瞥了關山在一眼,不由皺眉道,“先來後到,規矩懂麽?”

上禮天晟沒理他,輕輕嗅了嗅,從山洞裏隱隱約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飄出來,縈繞在鼻間,熟悉又陌生。

“引魂燈的氣味……不過更像是吸入引魂燈幻香後被濁化的次級引魂燈,奇怪,能用得起虹蝶骨,理應不會用這種殘次燈油才對。”上禮天晟有些疑惑,濁化的燈油與原燈油雖然同樣可燃,看起來也差不多,甚至連濁化心智的效用都繼承下來了,但到底是有差距的。

引魂燈雖然濁化人體、心智的力度要大不少,但是對於地仙來說,是可以忽略的,少量吸入引魂燈的幻香,排出其中的有害部分,有滋養心智的功效,次級引魂燈燈油的幻香卻隻有害處,沒有益處。

“問你話呢!”見上禮天晟皺眉沉思,關山在冷笑不斷,一副視他們如空氣的模樣,洞口前的“氏族棟梁”們臉上都有些不好看了。本就因為不敢輕易涉足大墓而惱火,現在又被兩個不知來路的貨色無視,一個臉色陰沉的長襟女人忍不住伸手去抓上禮天晟的肩膀。

“嗯?”上禮天晟目光落在那女人手上,眸光微動,一聲輕哼,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由內而外同時共振,無形勁氣透體而出。

長襟女人的手猝不及防下被撞的滑落一旁,緊接著又被迎麵而來的勁氣撼動,連退兩步,這才反應過來,驚怒中穩住身體:“你!”

幾位能算得上九江府江湖名宿的老人麵色各異,仔細打量著上禮天晟,一時間氣氛凝滯起來。

上禮天晟微微一笑:“在下無名散修。這次前來,我願與各位同進退,進去之後,裏麵的東西我隻要一樣,如何。”

明麵如此,內裏自然是不準備放過幾人的。

探路……還需要炮灰。

他篤定這神祀地裏的東西奪舍亂入的人瞞天過海混入古華民間,到時候更為棘手。

但這也是一個機會。

隻剩下精魄的凶物對其他的武人而言,束手無策,但上禮天晟恰恰是個例外。

硬要說,臧潯,上禮天晟,蘇牧雲和關山在除了最後一人,都有處理它們的手段。

上禮天晟用餘光打量了一圈,暗道有趣,靜立在一旁,不再言語。

長袖女人臉色有些掛不住了:“要談合作也得有誠意,誰知道你們這二人是不是心懷鬼胎?”

上禮天晟瞥了她一眼,笑意不減,但心情可算不上多好。

禍從口出,此番這女人命大不死,等此間事了,他也會順手拍死這隻蒼蠅。。

“別折騰了,不嫌丟人嗎?有這個功夫和外人置氣,不如想想進去了墓裏怎麽保全自己……至於你們,我不知道你二人從何來,什麽背景,隻提醒你一聲,好自為之。”

一位始終沒有開口的灰發老人開口了,耷拉著眼皮好似自言自語,但他一開口,其他幾個江湖名宿都安靜了。

上禮天晟一怔,不置可否道:“我也提醒一下各位,進去之後最好挨著點別落單。言盡於此,你們自便。”

那身著黑底紅邊長褂的身影負手立於洞口,目光微斂,神色平靜。

這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讓幾個江湖名宿又變了臉色。

“不想死最好別進去……嘿,嘿嘿,這意思是我們進去就會殺了我們嗎?”被蘇牧雲撼退的長襟女人怪笑著,低攛掇起其他人,“幾位都這麽被他輕慢了,不若等出來了殺了他?反正這仙人墓內外都有可能發生,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他怎麽死的?就說他想謀財害命被我們擊斃,如何?”

眾江湖名宿神色各異,一時之間並沒有人附和,但長襟女人忽然意味深長地道:“此人來曆蹊蹺,與我等比起來毫不遜色,你們不覺得他身上有什麽秘密嗎?”

“確實……”有人低語,長襟女人的話不無道理。

“或許,這裏並不是第一個被發現的仙人墓呢?”兩鬢斑白的老農似乎想到了什麽,低聲道。

長襟女人冷笑了起來:“那不更好……”

幾位名宿的聲音細不可聞,一時間這古跡外暗流湧動,殺機漸起。

然而,他們的“竊竊私語”在上禮天晟和關山在耳中不亞於大聲密謀,最可笑的是,上禮天晟之前留著他們一命的輕哼被誤認為雙方實力參差不大。

“嘿……”關山在忍不住譏笑一聲。

真有意思,幾個六階的練氣士意圖謀殺古華帝君,九階大練氣士上禮天晟,簡直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