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攤牌
方野默默觀察著四周,當失去理智被羅刻同歸於盡的手段正麵命中後,他就徹底和外界失去了聯係,但短暫的黑暗後,他聽到了一聲歎息,有人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野沒有回頭,他也無法回頭。
“逝者已逝。”
“滾!”
沙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
……
“你殺了他們?”
“殺人償命,很公平。”
“一分鍾後治安官就要到了,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
“滾遠點。”
……
“根據最高聯邦司法院宣判,***因故意殺人罪判處死緩……可有異議?”
“沒有。”
……
“16號,醒醒!”
“該上刑場了?”
“有別的事,跟我們走吧。”
……
“你們是無可救藥的垃圾,本該死在刑場上,但是本著垃圾利用的原則,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去殺死這棟樓裏的怪物,活下來的人我許諾你們之前的罪責一筆勾銷。”
“它長這樣,記住它的樣子,好了垃圾們,給我動起來!”
……
漆黑的世界裏,對話戛然而止,方野眼前逐漸明亮起來,在天都市空曠寂寥的城市廢墟裏,他看見了一個右半邊臉滿是燒傷,另半張臉戴著麵具的男人冷漠地站在他麵前。
“無聊的時間到此結束吧,我的記憶沒什麽好窺探的。”
“其實還是很有意思的,燼主的記憶,想來沒人不感興趣。”
被稱為燼主的男人瞳孔裏驟然綻放出熾烈黑紅殘痕,那是猶如萬物燃盡後的灰燼殘響、物質崩潰最後的回光,也是某個權柄的映射,其名——燼滅。
“你想看?那得用命來換!”
“別激動別激動,我也就是開個玩笑啦……”虛無中一個糊的和打了馬賽克一樣的男人邁步而出,身後跟著一位麵色冷漠的長發美人,他語氣憊懶,有些不著調,但很顯然,作為能如此和燼主對話的存在,他也是十主之一。
“嗨,又見麵了。我猜你現在在想‘我們之前見過嗎’,隻能說,我見過你,但你沒有見過我。”馬賽克先生向方野招了招手,“自我介紹一下,十主末席,行者。”
“十主,夢主。”馬賽克先生身旁的女人言簡意賅,令方野眼神微動,看向了這個長相精致完美的女人。
方野沒有說話,他此時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尤其是……低頭看見自己比原來更不像人的新形態之後,他總擔心麵前這三個超凡者的巔峰一言不合把自己挫骨揚灰了。
詭異是維度坍塌的序幕,是文明的死敵,而自己這狀態簡直比詭異還詭異。
“不必擔憂,外來者,你的出現對我們是一件好事,具體原因我無法告知,你會在離開我們的世界後得到答案,而在這之前,在這模組世界重置前,你有三分鍾的提問時間。”行者模糊的麵龐上隱約可見一抹微笑,“至於沒有嘴能不能說話……這對精神係超凡者來說不是什麽問題,我們現在的交流實質上是建立在精神鏈接上的。”
方野盡力收斂了自己反感的情緒,將思想集中。
“我這副模樣還能變回去嗎?”
“可以。你的身體幾乎擁有詭異一切的優點,尤其是在無桎梏進化這一點上。而除此之外,你又沒有詭異不可控、無理智的弱點,不過當詭異真形過於強大而你本身卻過於孱弱的話,你也會受到影響,嚴重一些會失控。”
行者話鋒一轉,語氣輕鬆道:“但徹底墮落的問題短時間內你無需擔憂,因為經過真理的計算,吸納了燼主源血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詭異真形都無法在生命層次上完全壓製你,共存的平衡依舊穩固。甚至你不主動喚醒真形,或者隻是偶爾喚醒它,就可以以人類的姿態一直活到生命盡頭。”
方野下意識看向了一言不發的燼主。
“源血是超凡生物達到神階之後產生的東西,你也可以叫它神性血液,或者什麽別的稱呼。吸收相性出色的源血,可以一定程度上引導你覺醒相關的天賦異力,恰巧燼主可能是十主中破壞力最可怕的一位,所以你不用擔心自己覺醒出什麽弱小的能力。”行者知無不言,將許多方野不知道的知識傳達給他。
“神階是?”
方野提問:“是S級嗎?”
“S級?那是我們本土化的說法,用守望者規定的通用體係,超凡路徑分為三個階段,從序列一至十的超凡階段,我們將其簡化為S、A、B、C、D,S級合約之上沒有再細分。你也可以理解為……十主可以看作S級,但不是每一個S級都是十主。”
行者指了指自己:“隻不過很多十主的身份都是不公開的,像我這樣神出鬼沒的不在少數,以至於許多人甚至不相信十主真的有十個人。”
“神階也是有階級的,最弱的是半神,其上是虛神、真神。至於再向上就是第三個階段了,我們的信標裏也沒有記載詳細信息。”
半神?電光火石之間,方野突然想起了曾經黎明號第一次維度深潛遇到的襲擊,那堆至今還給他留下了些許陰影的猩紅眼球當時在黎明號的鑒定中屬於“未達到半神水準的神性生命”。
如果神階起步是半神,那也就意味著十主各個都比那大眼珠子強悍。
方野消化了一會兒,忽然又問道:“覺明法師為什麽跟我說S級到底有幾個都不好說?當時我總覺得他有意跟我強調這句話……以他的地位應該能接觸到你們——十主的消息吧?”
“……這是禁止事項,隻能說,十主的確有十個,但覺明大師說的也沒錯。好了,你還有一分鍾,問點別的吧,珍惜時間。”
行者稍稍沉默,模棱兩可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方野想了想,沒有再糾結這件事,將精神集中在這最後的一分鍾上。
“我什麽時候吸收了……燼主的源血?”
“我們在你那具動力裝甲的細胞修複液裏加了點料。”
“你們怎麽知道我會去用這玩意兒?”
“無可奉告。”
“我需要新世界的坐標。”
“不知道,我們的信標裏也隻是提到有這麽一個地方。”
“我能複製一份意識同質化模組的技術資料嗎?”
“在你該離開的時候,會有人將整個光輝聯邦的一切人文和科技打包送上。”
“……”
“沒有惡意。”
方野也隻能當他沒有惡意,問出了自己最後一個問題。
“之前我聯係外界的時候聽到了一個聲音……”
“禁止事項,無可奉告。”
方野沉默。
最終,倒計時即將結束,行者微笑著說:“不必擔憂,我們沒有任何害你的必要。這是一次交易,你的到來是意料之外的變數,而你的離去是曆史車輪重新轉動的開始,光輝聯邦的未來無法預測,將我們的一切交給你——一名背井離鄉的旅者,這或許能在聯邦覆滅後,將這個文明存在過的證明留存下來。”
“文明的新火將會由舊時代的殘灰點燃,這就是餘燼之名的由來,也是我等十主苛求至死的夙願。當既定的滅亡到來,將火種送出後,我們就能心無旁騖地備戰終於到來的‘明天’。”行者如是說,一點點變得透明,他身旁的燼主和夢主同樣如此。
“滾吧,外來者,在終幕之前滾出這個世界,滾的越遠越好。”
燼主在消失前的一刹那,留下了他的冷漠的話音。
方野眼前的世界陡然翻轉起來,劇烈的暈眩感潮水般衝刷著他的意識。
恍惚間,他隱隱約約看見了模組解除時,現實和精神世界的間隙中,有片龐大的陰影環抱著這片天空……
那是什麽?
方野的疑惑持續了一瞬間便消弭了,意識的沉睡下,身軀也隨著自身狀態的波動迅速逆轉,真形隱匿。
當他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天後。
並未蒙麵的十主真理為他大開綠燈,發給了他白尖塔的C級執行合約證件,也幫他保守了身體的真相。
這一次似乎是因為在模組內以類實體精神生命的狀態下真形顯化,以至於真形進化後,他的常態身體素質並沒有得到反哺。
不過方野也不至於為了那點身體素質遺憾,這一次來光輝聯邦的收獲,光是弄清楚超凡路徑,鞏固了自身的平衡就已經足夠令他滿意了。
更何況,如果十主沒有騙他,自己這一趟還撈到了大量的重要技術。
隻是……行者最後那一番話令方野有些不安。
問題並非是以光輝聯邦的實力在詭異衝擊下也有覆滅的危險,而是……為什麽會有覆滅的危險?
逃入星空不就能贏得喘息的機會了?
方野不清楚人聯的遠航計劃執行時,科技樹繁榮幾何,但起碼他記憶裏所認知的那個階段,如果人聯和光輝聯邦之間爆發戰爭,將會在一天之內被徹底覆滅。
光輝聯邦的航天技術絕對有星際遠航的水準,但似乎幾位十主都沒有遷徙的意思。
那麽到底是不想離開母星,還是……沒辦法離開母星呢?
方野腦海中一閃而過昏迷前的驚鴻一瞥,大腦頓時一陣刺痛,一個熟悉的清冷聲音響起。
“不要去想那個東西,祂會有所感應。至於你的擔心,沒有必要,行者與你的交易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真正踏足這個世界的時間,是在百年之後的環外……聽不懂無所謂,你隻需要知道,隻要在終幕之前離去,你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方野表情略有些難看:“你一直在窺探我的思維?”
“抱歉,但這很有必要。如果剛才我沒有扼製你的思想,放任你聯想到祂,你會被祂所扭曲汙染。事實上,十主的思維裏都有我留下的精神枷鎖。”
夢主的解釋讓方野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光輝聯邦困守母星的真相,但他最終沒有細想下去。
如果處於神階的十主都對那個祂如此忌憚,那麽夢主口中的祂,行者口中的無可奉告,又有多強呢?
一時間,方野隻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最終,他搖了搖頭,壓力也是動力,他在變強,黎明號也在變強,總有一天他也會達到神階,甚至更高的階位,找到新世界,然後去找回自己的同胞。
“你們總說終幕之前我應該離開,那終幕什麽時候才會到來?”方野從病**下來,走到窗邊,發現自己現在所在,是一座恢宏的浮空大廈。
這裏是白尖塔總部。
“從現在到未來的一百年,都是終幕之前。但我不建議你長久逗留,盡早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吧,因為餘燼的火種將會由你帶去遠方,於公於私,我都不希望你繼續停留下去。”
“這樣嗎?”
方野趴在窗邊,微風吹動了他的發絲,他望著腳下的繁華城市,很久之後,輕聲問道:“我明天就會離開,不過在離開前還有一個疑惑需要解答,你能告訴我嗎?”
“限製範圍之內。”
“冬狼,他到底是誰?”方野對於這件事還有有些念念不忘,“冬狼,或者說記憶範本的主人,他才是模組異常的關鍵,對嗎?”
“你昏迷的這兩天裏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這份記憶的確是冬狼的,但當時提交記憶範本的卻並非冬狼,而是寄宿在冬狼身上的人。”
方野笑了起來。
“是賽洛吧。”
他終於明白了:“原來如此,所有人都被他耍了一通。這位自導自演了一出“執行合約智破灰血暴亂”的戲碼的賽洛先生,還有什麽身份嗎?他的目的是什麽?”
“他叫鵺,是灰血的A級精神係超凡者。賽洛隻是寄宿體之一,他還有一個叫程澤坤的子意識,你在模組裏失控後的轟炸剛好把兩個數據冗餘同時消除了。模組異常就是因為製造了兩個肉眼看不出來,在數據層麵上卻完全一致的個體而產生的。”
“你可以理解為一個係統裏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軟件,關閉了其中一個的權限對其上鎖後,對令一個軟件上鎖時卻因為係統通過同一個路徑上鎖,導致前者占用了路徑後,後者不被限製,最終成了你所看見的那樣——一個係統漏洞。”
“至於鵺的目的,無可奉告。”
方野也就不再追問,安靜地享受這短暫的閑暇。
突然,病房的門打開了,用紙巾擦著手的盧娜與方野視線相對。
“喲,早上好啊,盧娜。”方野轉過身靠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著她。
“大哥!”
女孩的尖叫聲中,男人的聲音緊張起來。
“喂喂!別哭奧!你怎麽又哭了啊小姑奶奶!”
……
行者看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輕聲感歎:“真好啊,感人的兄妹情……如果你也會衝到我懷裏撒嬌喊哥哥多好。”
“嗤,建議多做夢。”坐著輪椅的少女冷笑一聲,“撲到你懷裏撒嬌叫哥哥?什麽時候黎溯見你第一句不是叫你滾,我大概才有可能發這種瘋。”
“啊……那大概……有一點難。”
行者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最後一個百年到來了,一切都要迎來終章了。”
“……”
少女無言許久,默默看著身形有些佝僂的行者。
“未來應該調試完了吧?”行者低頭問。
“模組的完善將最後一塊拚圖補全了,她已經擁有了完善的心智,整個光輝聯邦的一切都在她的數據庫裏。除了實力,她幾乎在任何方麵都比作為原型的我更優秀……包括外表和人格。”
少女說道最後微微一頓:“你覺得未來當你妹妹會不會更出色?不會頂嘴,溫柔聽話,會撒嬌會追著你喊哥哥——隻要你願意教,這張白紙就能塗上你喜歡的顏色。”
“仔細想想,這樣的妹妹就沒有意思了。她還是交給那個旅人帶去遠行吧。”行者失笑,“妹妹這種生物啊,不傲嬌總覺得沒有靈魂呢。”
少女臉色有些惡寒:“你有病吧?”
“可能吧?”行者笑著說。
也許漫長的時光裏他早就瘋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