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回不能承受之輕

一路相伴(書評集) 二十回 不能承受之輕

夜的黑暗裏,秦沛祥和裴霞的對話,就是隔著門,也都清晰地傳入了秦秣耳中.

“不管怎麽樣,這個謝師宴都是一定要辦的。”秦沛祥的聲音低沉有力,“婷婷考出的不是一般的成績,她既然連市狀元都拿到了,我們做父母的總也得爭口氣,不能讓孩子被人看輕了。”

“可是……”裴霞歎氣,“他爸,咱們家除了婷婷,還有兩個孩子要讀書啊!聽說讀個大學,最少都要一萬塊錢一年,而婷婷這樣的成績,去水木也是肯定沒問題的。水木那樣的學校,又是在京城,消費肯定要高很多,要是真的隻有一萬塊一年,我怕她交學雜費都不夠啊!”

“難道謝師宴不辦了?”

“他爸,秣秣讀高中學費就要兩千一年,加上一個月三百的零花,一年加起來,最少就是五千多。小誌又在長身體的時候,就算節儉,也最少要花五千一年。婷婷算一萬五,三個孩子一年就得花三萬。咱們自己家裏維持生活,每個月也最少要兩千,再加上過年過節送禮打點,一年下來,又得三萬。我一年掙兩萬,你一年也隻能掙三萬,這一算,咱們連過日子都困難,還怎麽去管那謝師宴?”

秦沛祥沉默了一會,才道:“辦一個謝師宴,大概三四千也差不多了。咱們少請點人,就湊夠十桌,三百多塊錢一桌,也算中檔了吧……”

裴霞冷笑:“三四千?你以為那是小數目?你倒是說得輕巧,你一個月的工資也才兩千,你好意思說三四千不多?”

“這不是婷婷考了市狀元嗎?”秦沛祥聲音微微一揚,隨即又壓下,“阿霞,婷婷能考出這樣的成績,咱們不能丟那個人啊……”

“不丟人?那你就讓一家子喝西北風去?”

“可這個事兒不是已經定了嗎?難道還能反悔?”

“不反悔你想怎麽樣?你給我變錢出來?”

“秣秣她……”秦沛祥的聲音有些遲疑,“她還能讀書嗎?要不讓她早點出來……”

裴霞低聲驚呼,截住了話頭就罵道:“你這個殺千刀的沒用男人!你想怎麽樣?你是什麽意思?你那個破麵子,比你女兒的前程重要?”

“我沒有……我,唉!阿霞,你又不是不知道,秣秣她……”

“別說,什麽都別說了,我不準你說!”門裏有隱約的哽咽聲傳出,“當初說好的,這事兒大家都忘了,誰也別提!”

秦秣雙眼下垂,靜靜地聽著。心髒卻仿佛被什麽柔韌的東西裹住了,跳動艱難,幾近窒息。

“好,我不提,我不提。”秦沛祥的聲音訕訕的,“阿霞,我不提還不行嗎?你別哭了。這樣吧,我再去找個兼職,爭取多賺點錢。暫時就先找親戚們借點,應個急。再說婷婷考得這麽好,謝師宴上肯定能收到很多紅包,也不完全就是填錢……”

“隨便你,反正我手裏的錢都是給三個孩子念書的,絕對不能給你動用。你要是能借到錢,你就去辦你的謝師宴,你要是借不到,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三個孩子都讀上書!”

“阿霞……”秦沛祥苦笑,“你以為我就不關心秣秣嗎?隻要能讀下去,我又怎麽忍心讓她退學?”

裴霞沉默片刻,才低低道:“很晚了,睡覺吧……”

秦秣輕歎一聲,又悄悄地轉回小臥室,輕輕躺下。

窗外暗淡的星光透過這個城市的無數高樓,最後逸出一點,流瀉進秦家姐妹的小臥室內,映照得一切都朦朧幽謐,正如秦秣此刻不眠的心緒。

好一會之後,秦秣忽然聽到上鋪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著架子床就開始輕輕搖晃起來。秦秣閉上眼,感覺到秦雲婷小心地下了床,又邁著輕巧的步子出了門。她的腳步聲在這深夜裏顯得格外明顯,秦秣聽到那聲音漸漸在小客廳裏遠去,又過一會兒,便傳來衛生間裏衝水的聲音。聽起來,這便是秦雲婷半夜起床上廁所。

秦秣輕輕鬆了口氣,她心深處並不希望秦雲婷聽到裴霞和秦沛祥的談話,所以秦雲婷是這個時候自然醒來的才正好。

靜夜之中,秦雲婷的腳步聲又漸漸近了,秦秣感覺到她站在架子床前,小小聲地自語:“這丫頭,就算天氣熱,肚子上也總得蓋點東西呀,著涼了怎麽辦?”

然後有微微的馨香傳入秦秣鼻端,秦雲婷已經俯下身來,抓過床腳的薄毯子,很小心地扯出一截蓋在秦秣腰腹處。柔軟的毯子輕輕壓身,秦秣卻忽然覺得,這一截薄毯更帶上了無數她所不願也不能承受的重量。

至輕至重,至柔至剛,弱水不浮,鵝毛不渡。而她卻要做那個,明知不能渡,依然要渡的人。

這個世上,本來就不是所有的事情,隻要不願意,就可以不做的。

那種可以肆無忌憚地說:“我不願意,誰也別想勉強我。”之類話語的人,既不是從前的秦陌,更不會是如今的秦秣。

秦陌為什麽要不學無術,流連章台?他就真的是天生紈絝?

說到底,那也不過是他對現實的一種逃避罷了。不走入那個深宅大院的人,永遠也無法理解那深深庭院的悲哀。他以清高為借口,逃避世俗,放縱自己。又在奢靡與放縱之中,理所當然地更加逃避。如果不是發生了穿越的意外,也許再過十年,甚或隻需要五年、三年,乃至十天半月,秦陌就會在奢靡放縱之中徹底迷失當初。

他會忘記他放縱的理由,而將那當成一種理所當然;他會深埋起年少時的崢嶸棱角,而隨著父親一起,深深沉入那個腐朽的朝廷,變成一個最典型的貴族官僚,甚至是敗家子。

秦陌有足夠的理由敗家。他的家族勢力龐大,財富通天,他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可以坐享金奴玉婢,無盡奢華。那他還需要做什麽?他除了繼續敗家,他還能做什麽?

隻是,他永遠也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罷了。比如他幼時曾有過的天真抱負,比如他少年時曾幻想過的執子之手,再比如他後來也曾動過的肅清官場的心思。等等一切,在他那龐大的家族麵前,卻都是毫無意義的。

有些事並不是不想做,就能不做,有些事,也並不是想做,就能做。

那個時代的社會規則早已成型,別說他隻是一個貴族子弟,就算他是當朝的皇帝,也別想在種種盤根錯節的利益糾葛中改變那種種腐朽的規則。後來王安石變法的失敗,也足以證明這一點。

但他至少努力過了,我呢?

黑暗之中,秦秣微微苦笑了起來。

當年秦陌在少年裘馬之時,認識了剛過中年的王安石,那時候的王安石還不過是個地方小官,那時候的秦陌又何曾料到這個本來不被他放在眼裏的人,竟能名垂千古?

至於秦陌是何許人也,到千年後的如今,卻隻有秦秣能記得了。

還有蘇軾這個秦陌當年的摯友。蘇軾與秦陌同歲,嘉佑二年中得進士,在那時,他又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可是千年之後,這位老友徒餘才名,他的政治抱負,卻始終未能實現。

然而終究,他們也都沒有辜負了年華。可是秦陌,你在做什麽?

秦秣,你又要做什麽?

PS:杯具啊,手指都凍僵嫋~今天晚發了一小時~~

等你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