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傳說中的貴公子二回她沒瘋

一路相伴(書評集) 一回 傳說中的貴公子.二回 她沒瘋

日頭漸西,這座華中南的小城卻悄悄地熱鬧了起來。

正是下班時候,人們買菜的買菜,扯談的扯談,也有精力旺盛的就商量著去哪裏過夜生活。

月光小區是城西的一片中檔居民住宅區,小區的整體狀況有些老舊了,一棟棟七層標準高的公寓牆麵上都斑駁著日曬雨淋的折舊痕跡。許多人家的陽台上還擺著些花花草草,可惜大多疏於打理,不是萎頭耷腦,就是雜草橫生,更顯蕭條。

不過生活的氣息正是如此,有破敗,有繁榮,有疏落,有精細。

這片小區雖然老舊,生活在其中的人卻是不少的。

像小區口保衛室對麵的那一株大榕樹,如今越老越精神,樹冠越長越繁茂,恰是經住了時光的考驗。如今不顯滄桑,反而更多了一股厚重大氣與祥和溫醇。

大榕樹下,有人擺開楚河漢界對殺了起來,也有人拉著椅子一邊嗑瓜子,一邊閑扯家常。

說著說著,這邊的胡家二嬸忽然歎息:“哎喲,你們說這個老秦家造的什麽孽喲!好好一個閨女,平常瞧著也乖巧懂事,怎麽燒了一場以後,忽然就不清不楚了起來?”

周圍幾個姑姑嬸嬸的八卦之魂一下子就熊熊燃燒了起來,其中織毛衣的劉榮嫂子一臉神秘地壓著聲音道:“聽說是瘋了,老以為自己是什麽古代的貴族公子,整天不是嫌這就是罵那,鬧騰得歡著呢!他們家現在商量著給她退學,看是要送精神病院去關上一段時間呢……”

那邊張家嫂子胖胖的手指橫掃過一片瓜子,半眯著眼睛道:“這事兒啊,我最清楚。我們家那個可是市三中教書的,秦家那閨女也在三中讀高一呢。”

胡二嬸和劉榮嫂子激動上臉,連忙追問。

張家嫂子拿足了架子,方晃晃悠悠地說了起來:“那個秦秣丫頭是吧……以前確實很乖巧,成績雖然不是頂好,不過能考上三中,就算墊底也還不錯啦。

前兩個月不是發流感嗎?那個秦丫頭高燒39度,就請了兩天假。誰知道銷假一回學校她就瘋了起來,上語文課的時候好像為著一首詩什麽的,還把老師罵了一頓,當場就被趕出了教室呢!

老秦家兩口子跑到學校去接她,結果這丫頭連爹媽都不認,還大肆罵人。說什麽滿眼都是妖魔鬼怪,又說誰誰誰不守禮法,還開口閉口都是本公子。嘖嘖,那個囂張勁兒……後來秦家兩口子跟幾個老師把她架到醫院裏去,醫生都說她是燒壞了腦子!

我們家那口子跟秦丫頭的班主任關係好,也幫著一塊兒送了醫院,就見那丫頭指著護士罵殺手,人家給她打針,她居然抬手就搶了針筒,還給折斷了!當時那個雞飛狗跳啊,你們是沒看見!”

張家嫂子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那神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看某大喜劇電影看得津津有味呢。

“後來呢?”胡二嬸連忙追問,“送精神病院了沒啊?學校怎麽處理她?”

“唉……”張家嫂子又歎氣,“送了,哪能不送?都這樣了,還不送精神病院,那能怎麽著?可憐這老秦家好好一個閨女就這麽給燒壞了腦子。多虧了他們家還有個大閨女和一個小兒子,不然那兩口子可怎麽過活喲!”

劉榮嫂子也跟著搖頭歎氣:“真是可憐,這種事情也能被他們碰上。”

“那學校怎麽處理她呢?這孩子這輩子就這麽被毀了嗎?”胡二嬸一臉不忍,又再追問。

張家嫂子搖頭道:“還能怎麽樣?誰叫那丫頭自個兒腦子不清醒呢。不過學校也算是給她留了後路,說隻要她在下學期九月一號開學前腦子清醒過來,就給她複學,讓她重讀高一。”

“這都五月底了啊……”劉榮嫂子瞠目。

“是啊,”胡二嬸瓜子也不磕了,就是歎氣,“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都病得那麽厲害了,從五月底到九月,三個月時間她能清醒過來嗎?唉,不過這三中也算仁至義盡……”

“行了!”樹下另一邊,正下著棋的一個白胡子老頭忽然高聲一喝,“閑來莫論是非,人家都夠可憐了,你們還說什麽?”

幾個女人先是不出聲,接著又悄悄地將眼向那邊橫過去,不過終究是沒再多說什麽。

“喂!秦秣回來了!秦秣回來了!”忽然有一道大喝聲從小區門外傳來,就見保衛室裏麵衝出兩個保安,向著外頭迎去。

“怎麽了?怎麽了?吵吵嚷嚷地,像個什麽樣!”有保安喝止的聲音,“你是誰?喂!你別亂撞!”

大榕樹底下扯談的不扯談了,下棋的也不下棋了,一齊向著小區電子鐵門的空隙處看去。

猛見一個纖瘦的身影仿佛帶著一股烈風般衝過鐵門的開口處,她身後有好幾個男人伸手來抓她,居然都沒能抓住。

纖瘦的人影一邊沿著小區裏的道路向著深處衝,一邊尖聲大叫:“我要回家!你們這些混蛋!為什麽不準我回家!”

有眼力好的,還能看清她身上穿的是藍白條紋相間的長衣長褲,那分明,就是一身病號服!

“是秦秣丫頭!”胡二嬸壓低聲音,驚呼。

“這丫頭從精神病院跑回來了嗎?”劉榮嫂子的聲音有些緊張。

緊接著就是一些醫生護士和保安湧進了小區,一時小區裏紛紛擾擾,看熱鬧的人也漸漸圍了過來。

“快抓住她!抓住她!”

有人議論說:“這丫頭是在西平醫院裏打暈了護士,偷跑出來的。”

還有人說:“瞧著也不像精神病啊,她打暈了護士以後還知道偷偷摸摸地跑,據說她一直過了菜市場,快跑到小區門口了才被醫院的人追過來呢!”

“還真是奇了,她一個精神病能有這樣的邏輯思維,好像腦子也不是很錯亂啊。”

“切!西平醫院那是什麽地方?就是正常人進去,也得給關成精神病出來!”

胡二嬸連忙左手一拉劉榮嫂子,右手一拉張家嫂子,三人快走幾步,就要跟上去看。

前頭還有人嚷:“這丫頭跟飛人似的,跑得好快!”

又有人叫喚:“快點!快點!她都上樓了!”

忽然後頭有自行車的鈴聲響起,胡二嬸一轉頭,就見一個中年婦女騎在自行車上,正滿臉焦急地往裏麵衝。

“是秦家嫂子!”

後麵還有人喊話:“是秦秣她媽媽回來了!快讓開!讓開!讓她到裏麵去抓人!”

胡二嬸猛地止住腳步,她旁邊的張家嫂子歎氣道:“攤上這麽個女兒,這秦家兩口子可怎麽過喲。”

一時看熱鬧的看熱鬧,發善心的發善心。秦秣的母親也仿佛是潛力爆發般,不一會就騎車到了她家所在的六號公寓樓下,三兩下爬著樓梯上去。

而樓外的人,再也看不到裏麵的一切混亂悲苦了。

一扇門關住了裏外。

門外是客廳,門裏是臥室。

臥室很窄小,隻堪堪放了一個雙層的架子床,和一張有著兩個抽屜的書桌,以及兩條小凳子。書桌正靠著一個開口很小的窗戶,書桌左邊是床,右邊是一個簡陋的木質大衣櫃,大衣櫃的一扇門頁上嵌著塊一米多高的穿衣鏡。

秦秣斜倚著床架站著,眉頭緊鎖。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沒有瘋。

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窗口隻是透出昏暗的微光。但秦秣並沒有開燈,因為更需要黑暗的靜謐來幫助自己思索。

她沒有瘋,這個世界也沒有瘋,那麽結論隻有一個:她遇到了傳說中的借屍還魂,並且還到了一個陌生奇異的世界。

秦秣,本名秦陌,男,乃是北宋嘉佑年間,汴京豪族秦氏的嫡長子。

說起秦陌的當初,那端的是翩翩年少,走馬章台,風流無雙。秦公子日子過得瀟灑愜意,人也有幾分狂誕囂張。就是這麽著,禍事漸種。

因為憐惜一個歌女,秦陌與人爭鬥,結果被推得失足溺死在汴梁河裏。說實話,臨死前,秦陌已經有了見閻王的心理準備。隻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從溺水中再次睜開眼以後,麵對的不是獲救,也不是陰司閻羅。

而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當初秦陌還真以為自己身處在妖魔鬼怪的國度呢!看看周圍的人,雖然長相是人的模樣,卻一個個穿著打扮得古裏古怪,不知禮數。他們還會用奇怪的工具,說奇怪的話,做一些秦陌無法理解的事。

連番驚嚇之下,秦陌有些戰戰兢兢了。剛開始的時候,有人告訴他,要他去上學,他於是就到了一個奇怪的學校。學校裏男女共學,這倒還罷了,更可怕的是,那個老師吟誦一首西漢的樂府居然都能吟得荒腔走調,錯字連篇,這令秦陌無法忍耐。

他雖然被稱作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但紈絝子弟的老本行是什麽?那是文采風流啊!

那個號稱是老師的禿頭男人居然連一首樂府都能吟錯,秦陌這個慣會流連風月,吟詩作對附庸風雅的紈絝子弟又怎麽可能忍得下去?這樣的人做老師,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麽?

紈絝子弟也是有驕傲的,秦陌忍無可忍,當即就把那一群老師不老師,學生不學生的家夥大罵了一頓。

於是這一罵,就罵出了更大的禍事。

有兩個自稱是他爸媽的人出現——在當時,秦陌不理解“爸媽”是什麽意思,一直到好多天以後,他大概明白了,那是“爹娘”。

爹娘把他駕到了一個名字叫“醫院”的奇怪地方,那裏的人比學校裏的更妖魔。有穿白衣服的女妖拿長長的針紮他,還有一些穿白衣服的“醫生”將他往許多奇奇怪怪的器物中推。在有一次被推進一個好像棺材一樣的機器裏的時候,秦陌差點就以為自己要被活埋了!

他反抗,他受夠了這些妖魔。

於是有人認為他瘋了,還有人認為他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這個世界有一個專門關押瘋子的地方,他們就把他轉送到了那個名叫“西平醫院”的精神病院。當然,秦陌現在也明白了,原來精神病就是瘋病。

與一群瘋子同住兩個月是什麽滋味,這世上大概很少有正常人能夠體會得到。而秦陌,卻切切實實被當成瘋子的同類,體會了一把!

兩個月的時間雖然難熬,但也讓秦陌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則,如果不想永遠與瘋子住在一起,就要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則。至少,不要直白地將自己所有的疑問與不協調都表現出來。再比如,他麵前出現的那些人其實不是妖魔鬼怪,隻是他們的生活方式與他所理解的不同,所以才會顯得那麽奇怪。

此外,秦陌還懂得了沉默是金的道理。他想,他必須要收斂他的脾氣了,不然他就永遠都別想離開那個恐怖的“西平醫院”!

最大的收獲就是,秦陌通過一個名叫“電視”的奇怪鐵盒子明白了許多生活常識。他也隱約明白,自己也許不是借屍還魂到了一個奇怪的異世界,而是從宋朝穿越到了未來!

當年做紈絝子弟的時候,秦陌雖然也有過許多離經叛道的想法,但他卻從來也無法想象,宋朝的千年以後,居然會是這般模樣!這已經不是匪夷所思能形容的了,不經曆的人永遠都無法理解。

秦陌經曆了,不過,這多出來的一段人生,於他而言,卻實在難說是福是禍。

想到這裏,秦陌的額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也許穿越到未來並不是最大的災難,最大的災難是,他從翩翩濁世佳公子變成了一個平庸之極的醜丫頭!

也許這個時候,秦陌更應該哀歎的是自己從堂堂七尺男兒變成了弱質女流,而不是什麽從翩翩俊秀變得平庸醜陋——可憐,秦公子本來就是個隻知風流錦繡的膏粱紈絝,要他不關注容貌美醜,那還真是難為他了。

換句話說,鑒賞美女都已經變成了這個紈絝子弟的本能,穿越雖然給他帶來了無邊混亂,但要掩蓋他的這個本能,還是不夠的……

好吧,其實如今的秦秣丫頭也沒有很醜,不過秦公子那是何等眼界?他又曾經坐擁過多少絕色美人在懷?就秦秣這平凡的小樣兒,他隻是給一個醜陋的評價,沒說她極醜,已經是“評下留情”了。

再歎一口氣,秦陌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該糾結於穿越,還是糾結於男變女,還是糾結於美變醜……

“得!”他給自己一點鼓勵,“爺我就嘴下留情,不說你這丫頭醜了,頂多,頂多也就是清秀平凡吧……”

這樣自語著,秦陌的嘴角還是撇了撇,一副很看不上眼的樣子。

屋外客廳裏的談話聲音漸漸小了,秦陌悄悄走到門邊,附耳傾聽。

隻聽秦爸爸秦沛祥說:“羅醫生,小女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這樣吧,就讓她媽媽請幾天假,在家裏好好教導教導她。要是能教過來,那是最好。要是實在不行……”他的聲音裏帶點咬牙切齒的決斷意味,“那就再把她送進去!她要是再跑,就是把她嚴嚴實實地關起來也絕不能讓她出來鬧事!”

秦陌心中一跳,暗道:“這回一定要規規矩矩,沉默是金,絕對不能再被關進去了!那鬼地方簡直不是人呆的!”

然後是秦媽媽裴霞的隱隱抽泣聲,以及醫生的歎息和應諾。

黑暗的小屋中,秦陌的眸光漸轉黯然,也是心下一聲歎息:“從今往後,我就要做秦秣這十五歲的小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