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保大還是保小

今夜大潮市保康醫院接收了一位車禍重傷病患。

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右手骨折、輕微腦震**、車骨刺穿右肺下葉，鋼筋還在體內。

更棘手的是，傷者是個孕婦。

"江敏，二十八歲，A型血，無過敏史，無基礎病，懷孕三十周。"

"三十周？現在做剖宮產，嬰兒存活率不高。"

"患者出車禍時車骨刺穿肺葉，腹部受到撞擊，大量出血，血壓很低，超聲診斷有胎盤早剝情況，胎兒必須取出來，否則做任何修補手術都無濟於事。"

"快去請林醫生，這種情況恐怕隻有她有辦法。"

"可是林醫生剛結束那邊的手術，她已經12小時沒有休息了。"

"沒辦法了，必須請她。"

……

在大潮市，但凡與婦產科有過接觸的人都知道，林寶寶是保康醫院婦產科的金字招牌，也是大潮市婦產科的知名專家，年僅三十二歲便坐上主任醫師的位置，經她手的手術無一失敗。

這位"金字招牌"還有個綽號，人稱"冷麵天使、閻羅菩薩"，做事淩厲，不講情麵，據說沒人見她笑過。

"林主任，家屬還在門口等著，說是要當麵謝你。還有，醫院樓下來了些記者，想采訪你。"趁著林寶寶剛出更衣室的縫隙，護士趕緊過來報告情況。

林寶寶麵無表情地披上外套，說："跟他們說我沒空。"

護士："主任，你這次的手術在大潮市是第一例，還成功了，我們院要對外發新聞稿的……"

"那就找寫新聞稿的去，我是醫生，不是搞新聞的。"林寶寶抬了抬眼皮，轉身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她著實累了。

林寶寶主刀的這位產婦，是多發中腎管畸形患者，曾進行過**斜膈切除手術、子宮矯正手術，術後出現子宮內膜異位症。林寶寶根據各項檢查判定，產婦極有可能出現了術後粘連。

粘連是剖宮產中極難處理的情況，它使解剖層次模糊不清，主刀醫生難以判斷剖宮產手術的切入路徑，分離粘連時極有可能出血、損傷周圍髒器官。

林寶寶在手術台上剖開產婦皮膚時，看到的是她腹壁各層致密粘連，正常的子宮位置結構已經看不見，大網膜與宮底、**和子宮前壁粘連，曾做過矯正術的子宮部分周圍也有大量的粘連。這場手術可能會造成剝離麵滲血出血，甚至損傷**腸管。

林寶寶一點一點將粘連子宮前壁的**、粘連宮底的大網膜仔細分離，才將子宮暴露出來，使新生兒順利娩出，而後對產婦之前進行過矯正手術的子宮部分的粘連進行分解，為產婦縫合、止血。

這一台手術下來，林寶寶的體力與精神力都經曆了極大的消耗。

林寶寶知道為什麽這台手術會引起這麽多的關注。

恐怕不隻是因為這台手術的難度和複雜度，也不隻因為成功的先例在全國範圍內鳳毛麟角，還因為產婦的身份。

她是大潮市龍頭企業潮汐集團董事長的兒媳婦。

林寶寶嘴角動了動，露出不算是笑容的冷笑。

穿過長長的走廊，明亮的燈光經白色的牆麵反射，更顯得明晃晃的耀眼。按下電梯，可以直通辦公室樓層，可以隔絕產房撕心裂肺的痛喊聲。

在婦產科這些年，林寶寶聽過了太多的哭喊呼叫，也見過了太過的人情冷暖，再大的事情於她而言都不過就像一枚小小的石頭投入汪洋大海中，連**起的波瀾都很難察覺。

可今天這台手術過後，她似乎尤為感性。

三十二年前那個夜晚，大雪茫茫，冰天雪地，那時的醫療條件比不得現在，器械設備更比不得現在。

邱愛文醫生就是在那樣的條件下，讓原本已經被父親簽字放棄的她順利降生在這個世上。

昔日邱愛文醫生努力給了她生的機會，今日她就要努力給其他人生的機會。

"醫生，急救室有個女病人，車禍，車骨刺穿肺部，腹部收到撞擊，是個孕婦，懷孕三十周。"

助理護士張靖的聲音傳過來，焦急的情緒於言語中溢出。

林寶寶停下腳步，看過去："其他醫生診斷過了嗎？"

"是，這是診斷報告。"張靖將幾張紙遞給林寶寶，"已經安排歐陽醫生負責肺葉修補的手術，但必須先剖宮引產才能進行修補手術。車骨已經刺穿肺葉，胎兒必須取出來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肺葉修補手術。"

歐陽燁？

林寶寶眉間微蹙。

又是他。

院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與歐陽燁從來都不對付，倒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就是互相看不順眼。

可林寶寶是婦產科的金字招牌，歐陽燁是心胸外科的金字招牌，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不，這下幹脆擠到同一台手術去了。

"手術幾點開始？"林寶寶迅速翻看手中的診斷報告，問張靖。

張靖回道："半小時後。"

"好。家屬簽知情同意書了嗎？"林寶寶收好報告，又問張靖。

"簽了。本來還鬧，陳醫生耐心跟他們解釋了好久，這才簽字。"張靖說道。

林寶寶不解："鬧什麽？"

"保大保小的事唄。我們和他們說，傷者性命垂危，要剖宮引產才能繼續修補手術救傷者的命，胎兒才三十周，剖宮取出後存活率低。他們不聽，說要想一想再決定保大還是保小。"張靖笑起來，"真是電視劇看多了。"

林寶寶了然。

這樣的鬧劇層出不窮。

總有產婦擔心家屬不顧她的死活，要"保小不保大"。也會有家屬不放心，疑心醫院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會有意地"保大不保小"。

然而她們是救人性命的醫生，不是擇人生死的死神。

於醫生而言，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必須優先保證產婦的安全。因為相較於未出生、未真正具有"人"的意義與權利的胎兒來說，產婦才是真正的"人"。

醫生手裏的手術刀是來救人命的，不是來殺人的，否則不單是道德問題，更是法律問題了。

林寶寶深吸一口氣："麻煩給我倒杯咖啡，跟歐陽醫生說，我很快過去。"

她得回辦公室休息片刻，為接下來的手術做好準備，哪怕五分鍾也好。

診斷報告她已看過，江敏沒有基礎疾病，超聲波診斷顯示她的胎兒發育健康，各個器官發育完備。

拚一把，便有較大概率讓母女二人皆平安。

林寶寶下了決心拚這一把，她想為江敏做剖宮產，而不是剖宮引產。

剖宮引產與剖宮產的步驟並無太大區別，切皮、取孩子、縫合。唯一的區別就是剖宮引產取出來的孩子大概率是個死胎。要想這個寶寶存活，做剖宮手術時要格外注意，且取出來的嬰孩要及時給予搶救，讓孩子盡早呼吸，因此手術難度更高，成功率更低。

林寶寶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這塊石頭蘊藏了強烈的情感，那是想救這對母女的情感。她的手術技術、醫生的職業道德、信念與理想，就像一粒粒的理性之塵，裹著這塊石頭，壓在她的思想上，促動她拚盡全力也要順利完成這台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