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歸來的父親
苦水村小學五年級的教室裏，一片的歡聲笑語，與其他年級琅琅的讀書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孩子們目不轉睛地望著講台上脖子上掛著照相機，身著黑布衣，一臉得意的李紅旗，一個個都興奮地大聲叫嚷著，眼裏都是滿滿的羨慕。
在大家看來，能當選攝影興趣小組的副組長，還獲得第一天借用班主任相機的殊榮，是李紅旗這個向來不受老師們待見的孩子王，祖墳上冒青煙，撞了狗屎運了。
他們明白，有了新班主任的支持，這個向來不愛學習，整天喜歡搗蛋的刺兒頭，從此就要揚眉吐氣了。
當然，李翠花對於班主任的這一決定，仍然一如既往地持反對意見，就連老師讓想加入興趣小組的同學舉手，她也沒有理會，而是在她的記賬本上，悄悄的又記了一筆。
不但是她，背著大大的帆布包，剛從學校門前站台路過的公共汽車上下來的李建春，對此也沒有任何的興趣。
他穿著一套洗得發白的迷彩服，腳上的黃膠鞋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眼看就要露出腳指頭了，頭發就仿佛是麥田裏瘋長的野草，胡亂地堆砌在腦門上，使得四十多歲的他，看上去就仿佛是個小老頭一般。
但原本同樣如野草的胡子，此刻卻刮得幹幹淨淨，臉上還特意胡亂地抹了些大寶，使得黝黑幹燥的皮膚，有了些許的亮光。
此刻，他正站在鐵門大開的學校門口，伸著腦袋吃力地往裏瞅。
透過五年級教室的玻璃窗，他終於看到了那個自己朝思暮想的娃兒。
“唉，這整整一年沒有回來，狗蛋居然長高了不少……”
他眯著眼睛一邊吃力地瞅著，一邊不由感歎道。
秋天的西風很是強勁，順著蜿蜒的土路呼呼地掛過來，吹起漫天塵土，使得他野草般的頭發上，頓時落上了一層細密的黃土，眼睛和鼻子裏也頓時被灌了不少的灰塵，使得他不由連忙放下背上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忙不迭地從袋子裏掏出一塊毛巾開始擦臉。
“喲，這不是建春嗎？啥時候回來的？”
突然，一道威嚴中帶著些許親熱的聲音，陡然自前方傳了過來。
李建春直起腰杆一看，連忙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渴望的臉上頓時掛上了一抹禮節性的笑容。
“王校長？”
“咋，看來您老這是手底下來新兵了呀？這麽悠閑的……”
李建春一邊忙不迭地開始從兜裏掏煙，一邊開玩笑道。
“嗨，還悠閑？愁都愁死了……”
“你還不知道我，啥事都要事必躬親，生怕哪裏辦的不好，辜負了上級領導和鄉親們對我的信任，這皇糧不能白吃不是……”
“最近倒是新來個支教的女娃，是個大學生，但人家是從北京來的，也就待幾個月，等實習期完了就回去了，根本就指望不上……”
“這不，我剛批改完作業，就轉悠著過來看看這新來的老師教得咋樣，沒想到碰上咱苦水村的大木匠了，咱倆還真是有緣……”
“咋？這回是探親還是徹底不走了？”
王貴背著手，一邊扶了扶別在上衣兜裏的派克鋼筆，一邊不失威嚴地打趣道。
“哦，來的是女大學生？”
“這種城裏出生的娃娃，來咱這裏也就是鍍鍍金，哪會在咱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長待哩……”
“別說是北京來的大學生，就是前兩年縣城裏下來的那幾波中專生，不也都托關係找門路，待不到兩月就跑了嗎……”
“沒辦法，誰讓咱苦水村這麽窮哩，看來這娃娃們上學的事情，還是要多仰仗王校長您了……”
“這不是入秋了嗎？店裏麵活不是很多，我就請了兩天假，回來給奶奶和狗蛋送點冬衣和蔬菜，送完就得趕緊回去，咱老板和我一樣，是個一點就著的炮筒子，如果耽擱了訂單少賺了錢，他可是要罵娘的……”
李建春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裏掏出專門為回鄉準備的蘭州煙，遞給王校長一隻，自己也叼了一隻，掏出打火機先給王校長點上，然後才自己點上煙，吞吐著煙霧開始和王校長拉呱。
“才請兩天假啊？”
“哎喲，真是可惜了，我最近還想著找個木匠，把幾個教室的破門板都修一下哩，這天氣漸漸冷了，娃娃們待在窟窿眼睛的教室裏，我怕再給凍著……”
王校長聞言，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眯著眼睛又猛吸一口，一臉惋惜地說道。
“那都是小事，你王校長這吃皇糧的人都發話了，我就是半夜不睡覺，也要給你整上不是？”
“您老放心，等晚上吃完飯，我就拿上家夥事過來給你弄……”
李建春聞言，嘿嘿笑著答應道。
“哎呀，那感情好，行，等晚上你照看完家裏，就過來給整一下，整完了咱爺倆喝點！”
“這都一年多沒有見麵，我有一肚子話找你拉呱哩……”
王校長聞言，一臉興奮地伸出手，和李建春握了握。
兩人聊得正酣，突然一道清脆的下課鈴聲，刹那間打破了校園的寧靜。
教室門一個個地緩緩打開，一個個背著書包，身著長短不一、五顏六色衣服的孩子們，就仿佛是山坡上散開的羊群，呼啦啦一下便填滿了整個的校園。
“行，咱就這麽說定了，晚上我在教研室等你！”
王校長說著，再次和李建春握了握手，就欲轉身離開。
“爸，你回來了……”
還沒等他回頭，一道稚氣而洪亮的聲音，陡然在身後傳了過來。
一個瘦小的身影，就仿佛是突然從地洞裏跑出來的土撥鼠，嗖的一聲從他身後飛奔過來，一把拉住了麵前李建春的胳膊。
“回來了……”
李建春眼圈一紅，不太自然地咧嘴笑了笑，扔掉煙頭，一把抱起整整一年沒有見麵的兒子，一邊拿胡茬蹭著他的小臉蛋，一邊興奮的喃喃道。
“哎呀，你這家夥又重了不少，說，老太太又給你吃啥好吃的了？”
李建春望著一臉興奮的兒子，疼愛的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這可是多虧了萬老師……”
“萬老師沒來之前，我們天天吃土豆，自從萬老師家訪之後，老太太天天都給我做雞蛋拌麵吃，你看我這臉，都吃成肉包子了……”
李紅旗望著一臉興奮的父親，抬手捏了捏自己圓潤的小臉，憨笑著說道。
不過，當他下意識回頭，見到王校長正一臉嚴肅的盯著自己胸前的數碼相機時，整個人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