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憶苦思甜教育基地

當王振國趕到苦水村時,頓時就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呆了。

原本其上書寫著苦水村三個大字的簡易古牌樓,被修繕一新,雕梁畫棟、飛簷鬥拱,其上“苦水村憶苦思甜教育基地”幾個金燦燦的大字,就仿佛是田野中金黃的麥浪,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

牌樓下方,“歡迎縣委領導蒞臨視察”和“苦水村村落曆史博物館第一剪彩現場”的紅色條幅,在風中烈烈作響,仿佛在招手迎接四方賓朋。

“第一剪彩現場?”

“難不成,新村博物館那邊是第二現場,這兒才是真正的苦水村村落曆史博物館?”

“他這是搞什麽名堂?”

兩人將車子停靠在村口大榆樹下,王振國一邊沿著街道往村裏走,一邊不由地喃喃自語道。

最近這幾個月因為在省城學習,所以一直沒有過來看過,沒想到這一看,讓他頓時嚇了一大跳。

街道的兩旁,青瓦白牆,綠樹成蔭,顯得很是整潔,一戶戶或籬笆或門樓的大門旁,都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原戶主信息和庭院的曆史,而庭院中的石磨、犁鏵、鐮刀等物,都被打掃一新,仿佛在等待著首長的檢閱。

在不遠處的苦水村戲台上,許多的老人都聚集在一起,其上不時傳出一聲聲韻味悠長幽遠,哀傷悲愁盡顯其中的秦腔:“忠義人一個個畫成圖像,一筆畫一滴淚,好不心傷,幸喜得今夜風清月朗,(上板)可憐把忠烈士一命皆亡……”

粗狂而悲愴的吼音,遙遙傳來,在阡陌交錯的村巷裏盤旋蔓延,最後,直接絲絲飄入了王振國的耳中,然後如甘冽的山泉水,直接淌入了他的心田。

這秦腔,乃是大西北人獨有的唱腔,隻有真正在大西北生活過的人,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它那悲涼豪邁的音律,和對人生酸甜苦辣的傾訴。

王振國聽得出來,那是苦水村的老人們在唱《趙氏孤兒》,但唱腔中除了淡淡的憂慮和悲傷,還有著對新生活的憶苦思甜。

“哎喲,這不是王副主任嗎?您老不是在新村主持剪彩儀式嗎?咋跑這兒來了?”

村長馬雲生手裏拿著一本藍色的家譜,從街道旁的“長壽居”火急火燎地走了出來,剛向著村委會方向走了幾步,一回頭卻看到王振國一臉怒氣地從村口走了過來,頓時臉色漲紅,很是心虛地迎了上來,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咋?你的意思是隻有李紅旗能來,我這個縣扶貧辦副主任不配來你們苦水村,是嗎?”

王振國臉色鐵青,狠狠地瞪了馬雲生一眼,怒氣衝衝地說道。

馬雲生一聽,頓時不由得低下了頭:“王主任您老可是冤枉我了,我們請您還請不來呢……”

“說,你們背著我在搞什麽鬼名堂,你如果有一絲隱瞞,看我怎麽收拾你!”

王振國背著手一邊緩步向村委會走,一邊冷冷說道。

“唉,都怪我,沒提前給您老匯報……”

馬雲生紅著臉跟在後麵,小聲說道。

“其實,修複舊村老宅,建設憶苦思甜教育基地這個事情,我們半年前就開始幹了……”

馬雲生緊走幾步,偷偷瞄了一眼臉色鐵青的王振國,指著道路兩旁一座座修繕一新,按照“修舊如舊”原則,通過更換瓦片、門窗、欄杆、門樓等部件,重新煥發生機的老宅小心翼翼地說道。

“根據李總建議,針對老宅多為土木結構的特點,我們聘請當地的老工匠藝人,對每一處老宅都采取傳統工藝進行修複。”

“此外,李總和村委會一道,還推出了‘認租20年’的運作機製,以吸引社會資金來修繕老宅。”

“我們與租客簽訂20年合同,20年內每年每平米隻收3元,像老陳家這個三百平的長壽居,租客每年隻需交九百多元,就可以長期居住,但前提是必須按照老宅的曆史資料進行修繕複原。”

“在李總的帶動下,這裏已經吸引了一百多位省城的退休老幹部,和早年間因為工作,離開苦水村十幾年的離鄉遊子們前來承租老宅,長期定居,和村裏的老人們一起生活和建設憶苦思甜基地。”

“荒廢的老宅被認領修繕後,既保存了苦水村原有的風貌,又發展起了新興業態。有幾位省城的大作家第一眼看到苦水村,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在村裏租下一幢百年老宅,改造成了以讀書和創作為主題的‘自用加分享’生活空間。”

一說起這半年來跟隨李紅旗改造苦水村老宅的事情,馬雲生頓時來了精神,直到小吳扯了扯他的衣袖,一臉畏懼地指了指王振國愈發鐵青的臉,他才急忙的住了口,跟在後麵麵紅耳赤地向村委會大院走去。

村委會大院坐落在村西頭,當王振國走進大院時,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呆了!

偌大的院子裏,嗚嗚泱泱地擠滿了回鄉探親的年輕人。

書記和縣長,還有悅榕集團的代表和大灘鎮黨委領導班子,與李紅旗一道,坐在主席台上,正在給歸鄉的遊子們講述苦水村的曆史和未來的規劃。

“苦水村舊村修繕還原,作為全縣憶苦思甜教育基地,實屬難得。可以說為新農村建設,創造了一個很好的契機。”

書記何建設望著一張張百感交集的年輕麵龐,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風土人情很重要,僅僅有生態新村搬遷,而沒有文化底蘊和人情味,對於鄉村振興建設來說,是不完整的,有故事、有價值、有形態、有文脈、有發展,才是真正的鄉村振興。”

“新農村建設,既要有現代化的發展元素,也要有古風古跡的曆史文化留存。千村一麵,高樓林立,消失的不僅僅是咱們的鄉土遺跡,更是厚植的鄉土文化和人們心中,對於家鄉艱苦歲月的回憶。”

“鄉關何處?讓咱們苦水村的遊子們心生茫然。鄉土文化是對我們下一代憶苦思甜,茁壯成長的教育,也是散落各方的遊子,對故鄉最深沉的思念。”

“未來,我們會修建村村通公路,開通班車,將舊村和新村連接,並在苦水村建設農耕實踐基地,讓我們的洪浪縣各級事業單位和學校,定期下鄉實踐,憶苦思甜,飲水思源。”

“苦水村是一個有著一百多年曆史的村子,它不僅是鄉土文化的載體,還是村規民約、賢孝良善、優秀家訓家風等精神文明的載體,起到傳承文明、傳承文化的作用,像我們優秀的回鄉創業代表李紅旗,就是在這個載體上茁壯成長起來的優秀代表。”

“下麵,就由我們的回鄉創業代表李紅旗,給大家講述一下他的創業曆史,也好讓大家對回鄉建設更加有信心!”

何書記慷慨激昂的講話,博得台下一片喝彩的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地投向了緩緩站起身來,滿臉激動,眼眶中含著喜悅淚花的李紅旗。

李紅旗望著台下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努力地張了張口,卻刹那哽咽。

就見他緩緩地從桌上拿起一張皺皺巴巴,鉛筆描畫的圖畫,緩緩地舒展開來。

畫上的背景,是逶迤的雲靈山,和土牆斑駁的苦水村,村口掛滿榆錢的老榆樹下的井台旁,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奶奶,眼含熱淚地摸著一個背著行囊,瞪著兩隻充滿渴望,如饑似渴地眺望著遠方少年的腦袋,正在做最後的送別。

李紅旗輕咳一聲,穩定了一下情緒,緩緩開口說道。

“這,是我離開苦水村時畫的,畫上的老人,是我敬愛的祖母,從小我就是聽著她老人家講述苦水村的曆史,和對我的諄諄教誨長大的。”

“也是她,將我送到了村口,並將積攢的幾百塊零錢和自己盤頭的銀簪,交到我手裏,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狗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從小就沒了母親,而今你爸身體也不好,你執意要離開家去城裏闖一番事業,我不反對,但是千萬記著,這裏有疼愛你的祖母和父親,從小看著你長大的鄉親們,一定記得,無論什麽時候,都別忘了回家!”

“你不用擔心我,我身體還硬朗,還有你爸照顧。每年榆錢掛滿樹梢的時候,我都會在老榆樹上掛上一縷頭發,隨風飄動的發梢,會指向你所在的方向。而我也會知道,我懂事的重孫,正在為我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而奮鬥,為有朝一日建設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苦水村而努力!”

“在城市裏顛沛流離,努力打拚的同時,我從來沒有忘記過祖母的囑托,從不敢懈怠,一直在盼望著,能早日做出點成績,然後榮歸故裏,向祖母匯報。我想到那時,辛辛苦苦拉扯了我們一家三代人,臉上鮮少有笑容的她,肯定會很高興,會為有這麽一個懂事的重孫,而由衷地驕傲。”

“但……”

“當我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之時,她老人家卻…卻已經不在了,迎接我的,隻有老榆樹上迎風飄動的白發……”

李紅旗說到動情處,兩行清淚,不由地簌簌而下。

王振國望著院內一個個表情凝重,眼眶內晶瑩湧動的遊子們,和台上悲傷落淚的李紅旗,心中的怒氣刹那間消散得一幹二淨。

他緩緩地走上前去,從兜裏掏出紙巾,遞了過去。

李紅旗歉意地向他點頭示意,接著開口說道:“俗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們漂泊在外的人,都是因為想要給家裏帶來好的生活,而不得不毅然地離開家鄉。但現在我們的國家政策這麽好,鼓勵我們回鄉創業,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我們應該積極響應號召,早日回鄉創業,為了我們的親人,為了我們的家園,和這片雖然貧瘠但從小養育我們的土地的明天,而努力奮鬥……”

李紅旗洪亮的聲音,和那不遠處大戲台上傳來的一聲聲悲愴而淒涼的秦腔,掠過人群,掠過山崗,掠過金黃的麥浪,飄向了遠處欣欣向榮的生態美麗新村。

同時,也飄向了他終生難忘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