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抗拒

第76章 抗拒

比起雲景來,此刻的禾浠則要好得多。

從聽到地底下傳出異樣的呼嘯聲開始,禾浠就一直在心底默念清心訣,因為提前有了準備,所以哪怕被巨風掀飛,但禾浠依然處變不驚。緊守心神的同時,在撞上牆壁之際也嚐試著能抓住什麽東西,無奈此處剛好處於風口附近,石壁無不光滑無比,失敗好幾次後,身體已經越飛越遠,終於在一個拐角處,才抓住了石壁上一個坑窪。

另外一隻手也及時抓住了從她身旁掠過的雲景。

這時候,心魔煉神的好處才終於開始顯現。

說起來,禾浠的元神確實沒有雲景強大,但上輩子活了二十多年,經曆了感情上的挫敗、身死穿越到異世、經脈被堵無法修煉,特別是在青雲門地界摔下山崖吃了那枚靈果,在後來的幾年中,無數次曆經差點被靈力撐爆的痛苦,一次次掙紮在死亡邊緣,她的意誌力早已被鍛煉得堅韌無比。而在突破金丹時又經曆了一次心魔煉神,更是把禾浠的元神凝實了不少。也許從元神的大小強度來說,這些經曆並沒有為她帶來多少好處,但從質量上來說,她的元神卻早已把普通修士甩開了不知道多少條街。

雲景雖然元神修為比禾浠強,在遇上無關緊要之事時,無法動搖他分毫,可一旦遇上類似於這些能勾起他痛苦回憶的情景時,他的弱點馬上就暴露了出來。況且,這裏隻不過是煉魔窟的第一層,以雲景的修為,隻要再謹慎些,意誌再堅定些,他會比禾浠抵擋得更輕鬆。

一切,不過都是因為他放不下的前塵過往,產生了類似於心魔一樣的致命破綻。

拐角處,禾浠拉著雲景死死的貼著牆壁蹲著,眼前就是幾乎肉眼可見的劇烈風暴,因為空氣流動的速度太快,在拐角處直接衝到了對麵牆壁上,留下了拐角處一小片死角。禾浠擔憂的看著好似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痛苦回憶中、正顫抖不已的雲景,他緊閉著雙目,眉頭緊鎖,被禾浠抓著的手掌反握住禾浠,因為用力過大,幾乎可以聽見“哢哢哢”骨節錯位的脆響聲。

“景,醒醒。”禾浠痛得皺起了眉頭,隻是眼下不是叫痛的時候,生怕雲景勾動了體內的毀滅神念,隻好緊張的喚道。

此時,雲景的腦海中正在一次次重演著當年的一幕幕。

“大姐,求求你,饒了景吧,他還隻是個孩子啊!”滿身血汙的段裳把小小的雲景死死摟在懷裏,不停的朝前麵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磕頭懇求。那時候,他們剛逃過一波截殺,正是心神鬆散之際,雲天的妻子碧瓊卻帶著一群人走了出來。

碧瓊沒有說話,隻是一直以冷冷的目光看著此刻哪怕滿是狼狽卻也掩蓋不住的清麗之姿,還有那張讓她恨透了的臉。就是此刻這個滿身狼狽的女人,讓她獨守了幾十年的寂寞空閨,受盡了族中之人的嘲笑與譏諷。

“大姐……夫人……我求求你……隻要你放過景……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求求你……放了他……”段裳的臉上再也沒有了曾經獨占丈夫寵愛的小女兒之姿,寧死不屈的背脊此刻也深深的彎了下去,隻希望眼前的這個正掌握著她母子二人生殺大權的女人能發發慈悲,放過一個對她毫無威脅的幼童而已。

“你認為,我會放過一個曾搶走我丈夫寵愛、讓我受盡族人嘲弄的女人生的孽種嗎?”突然,一直沉默的碧瓊開口了,隻是聲音卻無比的冷,哪怕當時剛逃過一波截殺,身上滿是濕透了的汗漬,但一聽得此話,雲景依然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冷。

大娘,你還是曾疼愛過我的大娘嗎?娘親一直告訴我,你的疼愛都是假的,可我從未信過。但此刻,事實卻證明了,原來娘親說的話都是真的……你怎麽可以裝得那麽逼真……

眼看她最疼愛的兒子生還無望,段裳突然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瘋狂叫罵之中,“碧瓊,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難怪這麽多年雲天連正眼都懶得施舍於你,就你這連一個孩童都不放過的毒婦,就算天下女人都死光了,都算是愛上一頭母豬,雲天他也不會愛你!”

……

那一天,雲景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就在那一天,他經曆了人生最大的轉折,經曆了一遍又一遍人世間最痛苦的精神折磨。那低聲下氣的哀求,那近乎絕望的磕頭,和最後歇斯底裏的瘋狂,在後來的無數個夜裏,一遍又一遍,把他從夢中驚醒。

“冷……”每次一醒來,除了滿身的大汗淋漓,就是從頭到腳的冰冷,為曾經疼愛自己的麵容突然變得猙獰,為那個從小就喊著“爹爹”的人卻從未出現、也為當時卑微到了塵埃裏的段裳,更為了那曾經很傻很天真的自己。雲景不自覺的夢囈出聲……

冷嗎?禾浠一愣。因為修煉的九幽秘典屬冰寒,她的體質一直都偏冷,隻是雲景的手比她更冷,她下意識的以為,現在的溫度應該還算平常才對。卻忽略了,不是她的體溫正常,而是雲景比她更冷。隻是一直擔心著雲景,反倒讓她忽略了自身。

這裏正是處在風口附近不遠處,甚至連巨風都還像氣流般從眼前刮過,鬼哭狼嚎之聲也一直未曾停止,周身的陰冷好似掉進了冰窟。禾浠又何嚐不冷,隻是比起雲景來,禾浠要好上不少,而且心神一直在抵抗此處對元神的影響,又要時不時觀察雲景的狀況,所以才忽略了身上的溫度。

禾浠想了想,為雲景輸送靈力肯定不行,她的九幽之力在這時候輸送到雲景體內,隻會雪上加霜,左思右想都沒有什麽好辦法,叫了他好半天又叫不醒。突然,禾浠好似想到了什麽,難得的厚臉皮一紅,稍作猶豫,很快就下定決心。

緩緩的抽出被雲景握緊的手,伸手,用力的抱緊了雲景。

也不知這場風暴到底要持續多久,更不知道雲景何時才會清醒,禾浠隻是用力的抱著他,嘴裏默默重複著“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

……

“師兄,你就放心把你那兩個寶貝徒弟,特別是浠兒那丫頭扔進煉魔窟那個鬼地方?”正儀殿後麵的院子裏,龐封一邊品著手中不知名的清茶,一邊似笑非笑的朝對麵的老者問道。

林韜櫟微微一笑,“雛鳥也總有長大自己飛翔的一天,如果連眼前這點小小的難關都過不了,又何談長大?我這當師父的,總不能一輩子跟在他們屁股後麵。”話雖如此,但心裏還是忍不住升起一縷擔憂。

這些天,林韜櫟一直都在擔心禾浠二人在煉魔窟內的情形。其實對於禾浠,林韜櫟反而不那麽擔心,禾浠跟著他多年,他多多少少了解些禾浠的脾性。可以說,在林韜櫟見過的祖淵山眾多弟子中,還從未有一人能在禾浠這樣的年紀,而有禾浠這樣堅韌的性格。

別看禾浠平時在他麵前嘻嘻哈哈古靈精怪,也不管禾浠在外人麵前如何清冷寡言,但林韜櫟一直都了解,禾浠是個自主性極強的人,而且成熟懂事識大局。這樣的人,堅持的事極少,但一旦被她認定,卻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如此堅韌的性格,絕不是那麽輕易就被影響的。除非,禾浠自己找死,硬要不知天高地厚的深入煉魔窟。

反倒是雲景,林韜櫟擔心不已。他能看得出來,雲景本性純良,否則也不會這麽久都還未被毀滅神念同化,隻是明顯心事太過沉重,怕是曾經曆過一些不好的過往。而雲景時常發呆、神情陰鬱,也證明了林韜櫟的這一猜測,更讓明眼之人一瞧便知,那些不好的過往還在嚴重影響著雲景。

雲景這一去煉魔窟,受到的影響可謂是裏外夾擊,雙重影響之下,帶來的負麵效果遠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麽簡單。俗話說得好,“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原本雲景抵抗毀滅神念帶來的影響就已經相當困難了,此時哪怕再多上一點點,都可能會讓雲景堅持不住,更別說煉魔窟這種會讓人走火入魔的地方了。

偏偏,雲景身上的秘密是修真界的大忌,林韜櫟根本不敢想象被別人知道的後果,也就更不敢主動跟龐封提起了。哪怕再擔心,也隻能暗暗擔心,卻無法與人分享。

見林韜櫟如此,龐封也就不再擔心,兩人繼而聊起祖淵山宗門比試的事。隻是,龐封先前擔心的,當然不是禾浠和雲景二人本身,而是擔心兩個有可能成為祖淵山未來頂梁柱的優秀弟子過早夭折。作為一宗掌門,龐封每日所思所想的,要比其他人寬遠得多。

……

雲景眨了眨眼,冷汗涔涔的醒了過來,鼻翼間飄來一縷清香,轉過頭去,剛好看到禾浠烏黑澄亮的發頂。而他的胸口,一隻潔白的皓腕正橫在胸前,和從他背後穿過的另一隻手緊扣在他的身側。

雲景突然想起剛剛在那個熟悉的夢中,原本該是一直冷到醒來的冰冷,突然多了一絲溫度,原本該是重傷昏迷的段裳,這一次在夢中卻沒有一如既往的昏迷,而是支撐起了最後的力量,緊緊抱住了他。

他以為,隻是夢的關係。此刻看到這雙緊扣的手臂才明白,原來是因為在現實中,他真的被擁抱著。隻是抱住他的人,不是夢中的段裳,而是禾浠……

雲景雙眼浮現出一絲迷茫,他一直以為,那個冰冷徹骨的夢會一輩子跟著他,卻不想,隻不過短短幾年,這個夢就有了變化,多了一絲溫暖。而給他溫暖的這個人,卻是他最不願意麵對的人,這個……隨時會讓他拋下仇恨、不顧一切的女人。

不!不要!被逐出家門之仇、殺母之仇,這都是一定要報的,絕不能受任何人影響。

曾經那一路的顛沛流離、那一路的拚命逃亡、那一路上撒下的無數段裳的鮮血,那一路上對親情對父親的迷茫和痛苦,還有那把無數苦難都一次次重放的夢魘……一樣又一樣,如此多的苦難,怎麽能如此輕易就被一個外人影響?

不!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