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雕山論道

隻有服從大自然,才能戰勝大自然——達爾文

張玉武這輩子也忘不了2013年3月5日的上午,那是他這個大學應屆畢業生開啟別樣人生的開端,更是關於山河縣產業轉型和生態文明的曆史一刻。

東北的春天總會姍姍來遲,一片灰色的金雕山上還殘存著少許積雪,融化的雪水順著山坡流進了半山腰那些大大小小的廢棄礦坑裏。

那七八個大小不一的廢棄礦坑,就像是鋪蓋在整個山體上的牛皮癬,那融化的積雪宛如是久治不愈的膿水,把金雕山弄得就像個久臥病榻,風燭殘年的老朽。

滿山的鬆柏似乎已經找不到了它們的本色,鬆針和柏葉上裹著厚厚的一層泥土和煤灰的混合物,也沒有任何生機。

在廢棄礦坑群的邊緣,臥著一片橫七豎八的殘垣斷壁,那是煤礦生產時的建築群,似乎在倔強地努力證明著此處昔日的輝煌。

殘垣斷壁的不遠處,歪歪斜斜地豎著一些早已褪色模糊的牌子,寫著“節能珍惜資源,減排愛護環境”和“安全在於提高警惕,事故出於麻痹大意”等生產標語。

二十四歲的張玉武站在半山腰上,望著眼前的一切,眉頭緊鎖著,心裏像堵了一塊石頭。

因為,這不是他理想中的家鄉。

若不是因為半年前父親張勝利發生車禍致殘,他也不會在進入省農科院前夕,臨時改變主意回到家鄉,更不會看到這滿目瘡痍的金雕山。

也正因為這次歸鄉,讓他和女友餘苗苗產生矛盾,進而分道揚鑣。

山河縣是個東北地區邊陲小城,木材和煤炭曾是兩大支柱產業。由於巨大的經濟利益,山河縣的汙染問題一直是個頑疾。

上個世紀90年代,山河縣響應國家的“封山育林”政策,幾乎關停了所有林場,大量林業工人向煤炭產業轉移,很多煤礦職工都擔心自己的崗位被頂替掉,所以不惜送禮找關係也要保住自己的工作崗位。

張玉武無奈之下,隻能頂替在煤礦上班的父親的崗位,一邊工作一邊照顧著家中的傷殘父親,以及從小就身患小兒麻痹症的弟弟張玉全。

在“遠大煤礦”上班的半年中,他意外發現了“遠大煤礦”偷排廢水的行為,找到礦長陳漢林溝通情況,遲遲沒有下文。

後來,通過新結識的好友童家旺才知曉,偷排廢水在“遠大煤礦”其實是個公開的秘密,礦工為了保住崗位和工資,全都視而不見,甚至幫助礦裏隱瞞偷排事實。

這半年時間裏,張玉武就像是“遠大煤礦”中的一個異類,他的苦悶無處訴說。

自從父親因傷致殘,一有空他就會來山裏采摘一些輔助治療的草藥。

張玉武一聲歎息,拎著草藥筐順著小路準備回家。

“咳咳。”這時,從身後傳來一陣咳嗽聲。

張玉武下意識轉頭看去,隻見一個中年人朝自己走來,此人身材高大,國字臉,穿著一件整潔的黑夾克,看上去儀表堂堂。

“小夥子,我已經看了你很久了。”中年男人麵帶微笑,走到了張玉武身旁。

張玉武打量了一下中年男人,禮貌地點了點頭,“你好,您是?”

“山下的村民,叫我老沈就行。”中年男人回應得很幹脆,旋即背著手,向山下望去,深吸了口氣,“小夥子,你咋稱呼?”

張玉武側頭對中年男人說,“張玉武。”

“哦,張玉武,好名字。”中年男人微微點了點頭,旋即笑著問道,“我看你對著這些廢棄礦坑看了很長時間。咋的,心裏不是滋味兒?”

張玉武一聲歎息,點頭說道,“好好的一座山,變成了現在這樣,可惜。黨的十八大之後,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了黨綱,首次把美麗中國作為生態文明建設的宏偉目標。可是,在咱們山河縣,還是在走過去的老路。”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似乎對張玉武刮目相看,問道,“小兄弟,你是幹啥的?”

張玉武如實回答,“煤礦工人。”

“煤礦工人……”中年男人嘀咕了一句,有些好奇地說,“看你的言談舉止,不太像個煤礦工人。”

張玉武扭頭看著中年男人,笑了一下,“那我像啥?”

中年男人不假思索,“像個滿腦子理想,一股子闖勁兒的大學生。”

張玉武愣了一下,點頭說道,“我剛從省農大畢業半年。”

“那怎麽就回來了?”中年男人一臉好奇。

張玉武看著中年男人,糾結片刻,便將自己大學畢業進入省農科院前夕,家中突遭變故,回鄉一邊替父到煤礦上班,一邊照顧受傷父親和小兒麻痹症弟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中年男人。

“可惜啊……”中年男人十分同情地看著張玉武,旋即深吸了口氣,一臉認真道,“小兄弟,你剛剛提到了生態文明建設,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張玉武低頭思忖片刻,緩緩說道,“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建設生態文明,是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我們為什麽要建設生態文明社會?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人類改造自然能力的增強,工業時代的GDP迅速增長的同時,人類對自然資源的攫取,環境的汙染和生態的破壞,也都呈現了加速趨勢。當前我國麵臨的主要問題,是自然資源的日益短缺、環境嚴重汙染和生態持續惡化。”

中年男人欽佩地點了點頭,掏出香煙,拿出了一支香煙,遞給張玉武。

張玉武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會抽煙。

中年男人點燃一支香煙,深吸了一口,微笑著對張玉武說,“沒錯。人和自然融為一體,才是良性循環。莊子在《齊物論》中就說過,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是為天人合一。小兄弟,你接著說。”

張玉武繼續說道,“對於自然資源的日益短缺,環境的嚴重汙染,以及生態的持續惡化,這三個問題在咱們山河縣全都能體現得出來。山河縣經過幾十年的亂砍濫伐,很多珍惜的野生動物都不見了。幸虧九十年代開始封山育林,山裏的樹木才開始變多。但是,隨著山河縣的煤炭產業日益發展,一味地強調GDP的高速增長,已經一二十年沒看見過山河縣的藍天了。甚至有的老百姓調侃,大雁飛到山河縣的上空都得迷路。”

中年男人歎了口氣,神情愈加凝重,“嗯,是有這麽個說法。”

“另外,山河縣的煤炭產量一年不如一年,麵臨著資源日益枯竭的嚴峻問題。最重要的是,富民村一整個村子,得肺癌的比例要比十年前漲了百分之七十,觸目驚心啊!如果煤炭挖完了,環境也汙染了,老百姓的健康沒了,那麽咱們山河縣的該何去何從?如果那樣的話,山河縣隻有死路一條。所以,山河縣必須盡快找到一條新路,可持續發展的新路!”

中年男人聽著張玉武這些振聾發聵的話,沉默良久,問道,“你覺得山河縣未來應該走什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