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父親的意願

2021年,江城市。

江倫的家……

姐姐送的小機器人旁邊就是當年參加比賽的黑色足球機器人B,頭部攝像頭旁的劃痕還在,已經微微有些生鏽,江倫故意沒有修補它,看上去有點舊。

當年他們在一起參賽時是多麽年輕啊,一個個大男孩和大女孩聚在一起,雖然也有熬夜碼代碼的苦,但更多的是快樂,那個時候的他們每天都在猜想明天會發生什麽,還有憧憬的愛情,往昔的時光就像流星劃過,但那閃耀的瞬間像熾火般清晰明亮,那是他們的青春啊。

“兒子啊,你爸在叫你。”

耳畔傳來母親的聲音,蒼老中透著幾分欣喜。

江倫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他連忙過去看著臥病在床的爸爸。

爸爸的臥房有一種常年臥床病人家庭才有的特殊味道,初時很難聞,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看到躺上**的爸爸,江倫更加內疚。

得到噩耗的那一天剛好是江倫第一次參加機器人世界杯賽回國後的第二天,據說爸爸因為高興晚上自己喝了不少酒,第二天上班前還好好的,但是到了單位剛和同事說上兩句話,人就倒下了,媽媽得知消息時人已經送到ICU了。

經過36小時的搶救,人是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臨床診斷為腦卒中,檢查所見左側基底節區及左側側腦室旁見斑片狀低密度影,邊界較清:右側基底節區見小低密度影。

報告結論為雙側基底節區及左側側腦室旁腦梗死,通俗地講就是中風。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得上這種病,但應該與前一天晚上過度興奮有關,當江倫心急火燎地趕回家時,爸爸已經癱在**口齒不清。

“你爸已經很久沒像今天這樣清楚地表達一件事的意思了。”媽媽憂中有喜。

照顧病人日久,心已經麻木了,突然偶發的好轉跡象也能令母親感到欣慰,江倫理解母親,這也是他在創業失敗後選擇回家的原因之一吧,但是否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呢?江倫不願意深想。

此時的爸爸正用一種非常關切的眼神望著自己,盡管吐出來的字不清楚,但那意思很明顯,他想和兒子交流。

“我爸在說什麽?”江倫看著母親問。

因為長期照顧產生的默契,江父的“中風語”隻有江母能解讀,她剛剛略顯高興的眼神又黯淡下去,長長地歎過一口氣後,她說:“你爸想讓你回去……”

“為什麽?”江倫幽幽地看著母親,又看了看臥病在床的父親,他試圖起身,雖然那動作很笨拙,但是明顯能看出來在點頭,他在回應母親的話。

“為什麽要讓我回去?”

母親又歎了一口氣說:“你還不知道你爸這個人嗎?年輕時候就要強,什麽事別人幹不了的他要幹,一心撲在工作上,細數下來在家的日子還真沒多久,哪想到家裏剛過上幾天好日子就……”

母親說不了這種話題,一提到父親的病倒,她就悲從心來,眼淚撲朔著落下。

江倫覺得歉疚,父親病倒的時候他有十幾萬的積蓄,想拿出來給父親看病,卻被父親阻止了,那個時候他的吐字還沒有現在這樣不清,斷斷續續地還有表達意思,他說兒子長大了,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他有醫保,讓兒子不要擔心,但是江倫覺得自己是家裏唯一能站起來男性,必須為家裏做點什麽。

兩天後,姐姐從廣州趕回來,先是在父親床前哭過一陣後,又拉過江倫說了些姐弟之間的悄悄話,當江倫把自己的想法表示出來的時候,姐姐愕然了。

“不行!堅決不行!爸的病我能撐住,你姐夫也同意。”

想到姐姐並不寬鬆的住宅條件,江倫拒絕了姐姐的好意:“十年來你為家裏付出得夠多了,搭上了自己的青春,沒過上幾天好日子,現在你也有你自己的家庭,這個家的重任應該由我來扛。”

“你怎麽扛?”姐姐顯然被這種把她排除在外的想法很惱怒,她質問道。

“我……”這兩天江倫的腦子很亂,根本沒想好該怎麽辦,他隻得含糊地說:“我退學……打工,說什麽也……”

江倫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姐姐眼裏正冒著怒不可遏的光芒。

“啪!”

從小沒動過自己一根手指的姐姐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狠狠地一巴掌扇了下去,把江倫這個大小夥子給打懵了。

“你會打工嗎?你能做什麽?好容易考上的大學,你說不念就不念了,居然想退學?你對得起爸媽嗎?你對得起我嗎?”

一連串的質問讓江倫啞口無言。

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想過該怎樣選擇自己的人生,怎樣才算對家庭負責,他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能出去賺錢就能養活這個家,但是當和姐姐的意見相碰撞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對社會的認識百分之九十都是空白,他還太稚嫩,翅膀還不夠硬,飛不起來……

……

……

那一次江倫還太年輕,現在,大學也畢業了,創業也做過了,還有什麽不能左右自己的呢?

“爸!這次我回來也不完全是專程為你,不要怕拖累我,我在外打拚八年了,社會的事我懂,這次回來就是給自己的人生一個交代,我決心回歸家庭,不再做奮鬥的夢了,因為我已經拖累太多人了……”

在床病前說這番話時,江倫險些沒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鼻子酸澀得幾乎一碰就會掉下淚來,他強忍著不讓父母看出自己的軟弱,但是此刻他的眼裏浮現出的是柯靜曼那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笑臉。這是她在大學時的印象,江倫記得這幾年裏柯靜曼一直把自己打扮成標準職場女性的樣子,事實上她也是一位事業獨立的女性,即使在上海的時候,他們也是各租一間房,雖然他們不是禁欲主義者,但是在精神上保持著相對的獨立,更不要說在事業上,他們的意見簡直就是相左的。

父親哼哼著,明顯是對江倫的話表示不滿,多年臥床連脖子都活動不便的父親突然強撐著要坐起來。

看著母親苦笑的臉,江倫知道父親的意願有多麽堅決,他決定暫時不要陷入去留的問題裏,需要時間來改變家裏的看法,創業失敗了,畢竟人還要活呀……

自己的屋子,似乎什麽都沒變,似乎又什麽都變了,是物是人非?還是似曾相識?

姐姐的機器人就站在玻璃櫃裏,圓圓的眼睛如從前一樣守望著他,另一邊是參加RobCup的健將,它已經停擺多年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行走。

有些事情雖然過去了,但那些歲月的痕跡卻在不經意的角落提醒著過來人,有些事情是抹不去的……

江倫很難評判這些年究竟算不算又回到最初的原點,也許他當年就該留在家裏盡一份孝,而不是走出去八年,做一番看似前景廣闊,卻永遠不知道風險什麽時候會來臨的打拚。

這時江倫的手機來了一條信息:明天上午十點準時參加麵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