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姐的機器人
“爸怎麽樣了？”
路程並不長，江倫的身體不算累，但是卻說不出的疲憊，一到家裏就聞到一股家有病人的特殊味道，還記得這種味道在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聞到過，那時爺爺還在世。
“還是那個樣子，隻不過最近屎尿多了，脾氣也變差了……”
母親比從前更蒼老了，話也沒有以前多，簡短的話語裏透著惆悵與疲憊。
雖然兩地距離不算遠，但是江倫近來很少回家，尤其是近兩年，幾乎隻有在過年時才回家看望，過完年又匆匆走了，幾乎沒對家裏盡到義務。
姐姐離得遠，一年到頭也難得回來一次，家裏的重任全都壓在了母親的肩頭。
看著母親的樣子，江倫忍不住鼻子發酸。
“先回你屋安頓吧，這邊有媽呢。”
母親推著江倫進了從前的房間。
幾乎還是老樣子，靠向南麵的房間，西側一頭是江倫從小睡到大的單人床，東側是學習桌和書櫃，玻璃書櫃裏立著一個鐵皮機器人的玩具。
鐵皮玩具的漆已經斑駁，看得出有年頭的樣子，方正的身子、方正的頭，放上電池眼睛上的燈會亮，腳下的輪子會讓機器人做笨拙的行走動作，兩隻彎成直角的胳膊會上下擺，但是很容易摔倒。
鐵皮機器人身上有殘破的凹陷，那是怎麽也無法修理好的部分。
說起機器人夢，大概是從這個鐵皮玩具開始的吧……
千禧年。
千年蟲事件沒有發生，令世界恐慌的諾查丹瑪斯大預言已成昨日笑談。
那一年，中國政府首次派出民事警察執行聯合國維和任務，人類成功的克隆了猴子，美國探測器“信使號”掠過水星……
然後這些事對普通的老百姓而言並沒有特殊意義，他們現在最關心的春節能不能合家團圓。
“還沒聯係上他姐嗎？”江媽媽催促著江爸爸再打一個傳呼。
江爸爸不耐煩地說：“要是有條件回電話肯定早回了，這會兒不是在火車上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說不定馬上就敲門了。”
江倫一家都是產業工人。爸爸是低變電廠技術工人，媽媽是綿紡廠車間女工，上麵還有一個大他十歲的姐姐中專畢業後就去了特區的一家斷路器廠成了一名流水線工人。
記得和姐姐分別那年，江倫抱著姐姐，哭喊著不讓她走，但最後還是在大人的拉扯下眼睜睜看著姐姐坐上的那列火車緩緩地消失在視線裏，那一年江倫五歲。
三年後的現在，姐姐曾在電話裏說好的要回家給江倫帶禮物，早一個星期他就開始盼著了。
明天就是除夕了，可是姐姐還沒往家裏打電話。
正說著，家裏的門鈴響了。
江爸爸扯著嗓子說：“你看，我說吧，這都按上門鈴了。”
江媽媽打開家門時，見到的卻是快遞員的身影，隻見他遞上一個大郵包要求江媽媽簽收。
“咋是郵包呢？”江媽媽困惑。
郵包裏有一些生活用品，還有一個裝玩具的盒子上麵寫明是給弟弟的，包裏還附了一封信。
“爸、媽：我在這邊挺好的，本來打算今年春節回家的，也都說好了，可是廠裏今年實施節假日生產三倍工資，還有休假補助，機會難得，我想在這邊多賺點錢，弟弟還小，你們又開不出工資……知道弟弟喜歡機器人，這邊正好有賣的，希望他能喜歡……”
看到信，江爸爸和江媽媽一齊惆悵了，說起這事兒還是他們對不起姑娘，九十年代初那會兒，工廠效益確實好，這才商量著辦了政策要二胎，結果江倫出生後沒幾年竟然到了開不出工資的地步，當了一輩子工人，也不會幹別的，江爸爸那邊還好，廠裏時不時能給些救濟金，江媽媽這邊則是徹底斷了來源，沒辦法父母才哭著把女兒送上了南下的火車。
都說特區好賺錢，可是也要看幹什麽，像江姐姐這樣沒學曆、沒資曆的普通女孩子隻能做最基礎的工作，能找到一份流水線工人的工作已經是好的，每個月還能往家寄上一兩千元，這對江家來說是救命錢。
小江倫不懂這些，爸媽也從來不和他說，他的童年就這樣快樂的成長著，聽說弟弟喜歡機器人，姐姐就省吃儉用買下一個，拿到禮物的江倫早已樂開了花，卻對姐姐是否回家過年一事拋之腦後，高高興興地捧著他的小機器人跑出去玩兒了。
鐵皮機器人能動，還會說話，在地上滴溜溜亂轉著實吸引了不少小朋友的目光。
就在江倫享受著來自小朋友們羨慕的目光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來。
“你這不是機器人，就是一個鐵皮破爛。”
說話的是一位身高力大的男同學，這同學家境非常好，幾乎每年全家都會到國外旅行一次，每次都能從他口中聽到外國的很多新鮮事物，對這種家庭作坊裏生產出來的玩具不屑一顧。
“這是機器人！”
江倫不甘示弱。
“機器人？”高大男孩兒笑著問，“這也算機器人？你見過機器人嗎？”
高大男孩兒身邊圍了不少死黨，他們一齊附和著發出譏諷的笑聲。
“見過，電視上有。”
“電視上的機器人會說話，你這個能說嗎？”
“它會說話！”江倫急了，打開電動開關，鐵皮機器人閃著紅燈的鐵皮機器人發出“嗚哇嗚哇”的聲音，好像在說話。
“這也叫說話？得像人那樣能相互對話的才叫機器人，你這個就是塊破鐵皮！”
“你胡說！”
“知道什麽是阿西莫嗎？”
江倫懵懂地搖了搖頭。
高大男孩兒笑得更開心了：“連阿西莫都不知道，還機器人？告訴你吧，隻有阿西莫才是真正的機器人，我在日本見過的，有問必答，你那個隻是個破鐵皮，哈哈哈……”
高大男孩兒的笑聲不大，但很刺耳。
江倫看了一眼地上正在來回轉身的“機器人”，握緊小拳頭憤然說道：“是機器人，是我姐姐給我的機器人！”
“告訴你吧，中國就沒有機器人！”高大男孩兒顯然還要往傷口上撒一把鹽。
“胡說！老師說中國地大物博，什麽都有！”
“老師騙你呢，哈哈……”
在高大男孩兒的笑聲中，他趁機一腳踢倒了還在閃著燈轉動的小機器人，然後惡作劇式的跑散開來！
這一腳很重，機器人被踢得七零八落，而那些圍在高大男孩兒身邊的小朋友們笑得特別開心……
捧著七零八落的機器人碎片，江倫哭得非常傷心。
“呦，這是怎麽啦？和小朋友打架啦？”江媽媽摸著江倫的頭心疼得要命。
江爸爸那邊正講著電話，也沒顧得上這邊的情況，隻聽江媽媽一個人在絮叨：“這新玩具咋給弄壞了，誰幹的……”
江爸爸從屋裏喊道：“外邊小聲點兒，他姐來的電話。”
聽到是姐姐的電話，江倫不顧一切衝上去抓起話筒大喊：“姐姐騙人！那不是機器人，就是塊破鐵皮，姐姐騙人！嗚嗚嗚……”
姐姐愣住了，她為了這個家連春節都不回去，竟然聽到了弟弟這樣的話。
第二年，姐姐嫁人了，第三年春節，姐姐依然沒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