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世師生情

胖大嬸和村長老胡,還在喋喋不休的“開導”著龍飛,父親龍耀祖的臉上,也是愈發鐵青,如果不是李二狗死死抱住,現在估計龍飛早就被摁在地上接受皮鞭的洗禮了。

院子裏忙活的婦女們,也都開始繼續忙乎各自手裏的活計,對於出現這種狀況,仿佛她們都已經習慣了一般。

但此刻的龍飛,腦袋裏卻是一片空白,耳朵也是嗡鳴不斷。

此刻的他,就仿佛是一個提線木偶一般,已經完全的聽不到四周的聲音,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也是漸漸的消失,巨大的壓迫和絕望感,已經使得他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徹底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其實,在去往洪浪一中上學之前,在他的心裏,就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擔心。

在龍溝村和鎮上的中學時,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都是本地人,即便是出現了一些狀況,也都好解決。

但洪浪一中可是洪浪縣的重點中學,那裏的學生,大都是背景深厚,而且自己人生地不熟,就是出了什麽事,也隻能自己獨自一人扛著。

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也隻有脾氣暴躁的父親。

所以他才在臨去拘留所之前,交給了周建南那副求學圖。

那幅畫,是在張榮和他約架的當晚畫的。

自從張榮張光盯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種隱隱的預感——這次要出大事。

他心裏明白,自己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根本經受不住任何的風吹雨打。

父親也是,平日裏看似凶悍,但真正遇到事情,作為一個極為傳統,很少出遠門的老農民,他就仿佛是一棵旱地裏的麥穗,看似挺拔飽滿,但根本經受不住任何的風雨,隻有認命的份。

他托周所將那幅求學圖交給父親,也隻是抱著一絲的希望,希望父親可以看在他從小孝順聽話的份上,突破世俗的枷鎖,拉他一把。

雖然,這個希望很是渺茫,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出別的辦法。

他從來都不認命,在小時候讀平凡的世界,他很喜歡裏麵孫少安所說的一句話:“黃河水總有清的一天,人不能窮一輩子!”

是啊,人不能窮一輩子!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來受苦的,隻有打破封建桎梏,不屈不撓,努力奮鬥,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

否則,和鹹魚有什麽區別?

在龍溝村的絕大多數老輩人的骨子裏,都信奉這樣一句話:人從生下來那一刻起,基本就已經注定了他一生能做什麽事,命裏是什麽位置,他就是什麽位置。

曾經當了一輩子村支書的老胡他爹胡有才,就曾經說過這樣一句“名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但父親卻並沒有因為家境貧寒,而和其他人家一樣,早早的讓龍飛輟學,而就算再苦再難,也要供兩個兒子上學,並以皮鞭和鞋底鞭策他們,讓他們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大學!

按照他的話說就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所以,龍飛在出事的那一刻起,就將自己那點微末的希望,寄托在了父親的身上。

他以為,也隻有這個被龍溝村當做異類的父親,才能在他人生的關鍵時刻,拉他一把!

但是現在看來,這隻是他以為的以為……

那幅畫並沒有讓父親明白他的心聲,一向心氣兒頗高的父親,在這個傳統思想嚴重的小山村裏,最後也沒能突破桎梏,而是選擇了向現實低頭……

巨大的失落感,使得龍飛整個人都如一根直立的木樁般,愣愣的立在那裏,他感覺自己的眼耳鼻舌身五感,都在漸漸的流失,就仿佛瀕臨到了死亡的邊緣一般。

“你們都在幹什麽?”

突然,一道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自門外陡然響起,打破了院子裏的喧鬧。

所有手忙腳亂的人們,都紛紛愣住,回頭向門口望去。

就見一個須發潔白的老者,身著整潔的灰色中山裝,從門外大踏步的走了進來。

他個子很高,大約有一米八左右,雖然已是耄耋之年,但是從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裏,根本看不出絲毫的蒼老和悵然,反而透出一種老年人少有的清澈和奮發,就仿佛是個年富力強的中年人一般。

他的到來,頓時讓院子裏的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就連氣喘籲籲,作勢就欲教訓兒子的龍耀祖,都連忙的直起了身子,麵紅耳赤的望著他微微欠身:“這不是王老師嗎?您老咋來了?”

老胡和李二狗等人,也連忙笑著向王老師問好,並殷勤的搬來了一把凳子:“您坐!”

老胡又急忙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黑蘭州,抽出一根恭恭敬敬的向王老師遞了過去:“這是小女前些日子為孝敬我,從西京鎮上買回來的好煙,您老嚐嚐!”

王老師瞪了他一眼,抬手擋開了煙,又冷冷的望了望麵紅耳赤的龍耀祖。最後,才緩緩的走到龍飛麵前,憐惜的拉住他顫抖的手:“龍飛,來,給老師說說,他們都是怎麽欺負你的?老師給你做主!”

一臉茫然的龍飛,感受著右手上傳來的溫熱,一股暖流陡然傳遍全身,使得他原本麻木的軀幹,頓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填滿。

他緩緩的抬起頭來,望著這位教了龍溝村好幾代人,也是自己啟蒙老師的民辦教師,就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老師……”

咕咚!

他緊緊的抱住王榮才老師的胳膊,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老師,麻煩您好好勸勸我爸,我不想結婚,我要上學,我要上學……”

“好孩子,趕緊起來,別怕,老師就是因為這個事情來的,今天我看有誰敢逼你!”

王老師一把將龍飛扶起,點點頭說道。

“王老師啊,今天可是人家龍大哥給兒子辦訂婚禮,這可是人家家裏的大事情,你若是想來討杯喜酒喝,我們大家都歡迎,但如果是來砸場子的,我李香蘭第一個不答應。”

就在王老師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尖利的聲音,陡然間從人群中響起,聲音之中,是滿滿的不滿和冷漠。

王老師緩緩回過頭來,冷笑一聲:“哼,這裏有你李香蘭說話的資格嗎?”

“我王榮才在龍溝教了一輩子書,所有人家老小三代,都是我的學生。我作為他們的老師,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隻要是不講道德,辦錯事的,我都要來重新教育一下,這也是我作為人民教師的責任。”

“一聲老師好,一世師生情,你懂嗎你?”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的低下了頭,再也不敢抬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