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智能怪物(1)

天色已黃昏。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霍自立走出辦公大樓,從大院裏的停車棚中騎上一輛山地車,慢悠悠地出了警局大門。

未到深秋,天氣已經轉涼,人行道上零落地飄散著一些枯黃的樹葉。天空與人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遙遠,卻顯得格外明淨,隱約可以看到躲在白雲後麵的蒼白彎月,和一顆白色星辰。

街道兩旁的霓虹燈陸續亮起,提前點亮了城市的夜景。車行道上來來往往的汽車紛紛開了近光燈,映襯著街邊的景色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路過前方的紅綠燈,有一家燒餅店,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在經營著。霍自立特別喜歡吃這夫妻二人做出來的各種口味的燒餅,還在街口等綠燈通行的時候,他就好像聞到了燒餅的香氣。

隻是到了那裏以後,還得排隊,人還未到,霍自立已經遠遠地看到燒餅店門前排起長長的隊伍。到達目的地,霍自立把山地車停在一旁,見怪不怪地站在了隊伍的最後麵。

他的前麵有三個大學生打扮的女孩子,交頭接耳地討論著某個娛樂明星今天穿著什麽衣服上了某個綜藝節目,看上去好傻好呆之類的,不時傳來“咯咯”的笑聲。

霍自立掏出了手機,打開瀏覽器,無聊地刷起了新聞。

就在最前麵的那個女學生轉身和後麵兩個女學生談笑風生的時候,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個穿小背心的精悍小夥插隊站在了前麵。此時後麵的兩個女學生伸出手指頭向前指了指,前麵的女學生訝異地回過身來,發現前麵多了一個陌生的男子。

那陌生男子背對著女學生,女學生剛要發火,痛斥插隊這種行為,卻看到陌生男子的脊背上好像紋著什麽圖案,隻是被小背心擋住了大部分,從外貌上看說不定這人是個混社會的。女學生明顯有些畏懼,她轉過身來,雙手一攤,對兩個同伴表示無可奈何。

忽然間,她的眼睛亮了,因為她看到了後麵那個穿一身警服的霍自立。隨即繞過同伴來到霍自立的麵前,說:“這位大叔是警察吧?”

“嗯?”霍自立愣了一下,“嗯。”

他今年才27歲,三十都不到,那位女大學生叫他大叔,心裏著實有些不悅。表麵上還是勉強一笑,“怎麽了?”

女學生質問霍自立,“大叔既然是警察,看到前麵有人插隊,為什麽也不管管?”

“我剛才按手機,什麽都沒看見,”霍自立哭笑不得,把手機裝進兜裏,“有誰插隊啊?”

三個女學生一起指向前方的那個精悍小夥。

霍自立勾了勾手指,女學生狐疑地靠近霍自立,霍自立垂頭湊到女學生的耳邊,小聲交代了幾句,繼而走到那小夥身邊,對他說:“這位小哥兒,麻煩你站到後麵去。”

小夥瞥了一眼霍自立,不屑道:“插隊犯法嗎?”

“插隊不犯法,”霍自立頓了頓,接著說,“但是不道德。”

小夥嗤之以鼻:“法律規定不道德屬於犯法嗎?”

霍自立搖搖頭,“這個的確不屬於。”

小夥冷笑:“那你站著這裏幹什麽?自討沒趣嗎?”

霍自立轉眼看向身後的那個女學生,“視頻拍好了嗎?聲音錄得清不清楚?”

女學生雙手握著手機,開心不已地拚命點點頭。

小夥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兒,現在網絡發達,要是剛才的那段對話被傳到網上,運氣不好的話在登上熱搜,隻怕以後到哪裏都會被人指指點點,戳脊梁骨。

“拍視頻也不犯法。”霍自立說,“你現在就在這裏站著吧!”

他扭頭看著身後那女學生,“這樣可以嗎?就讓他先買吧,你把這視頻傳到網上,肯定會漲一大票粉絲。”

女學生哈哈大笑,“可以可以!”

小夥氣勢消減了幾分,急忙跟霍自立道歉,“大哥我錯了,燒餅我不買了,求求你讓這妹子把視頻刪了吧!千萬別傳到網上,我當時也不是為了插隊,就是看後麵這妹子好看,所以想了靠插隊這個辦法搭訕一下。”

他身後的女學生露出鄙夷的表情,極為厭惡地“呸”了一聲。

“好的,”霍自立不想和他多費口舌,“你現在可以站到後麵去。”

小夥紅著臉離開了這裏,他現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其實霍自立早就想到可能會發生這種狀況,所以給自己留了一手,以免萬一下不了台,因此和對方動起手來,到時候鬧到警局對簿公堂也是麻煩事。再者,萬一被什麽好事者傳到網上,配上一些警察打人的扭曲標題,自己也會百口莫辯。

其實這家燒餅店服務的都是中下層百姓,來這裏買燒餅的無外乎一些學生和打工者,附近還有一家省級大醫院,來自五湖四海的病人家屬,每天來這裏買燒餅的也不在少數。以至於男老板每次看到身穿警察製服的霍自立來光臨寒舍,兩眼都會放光。

不過以前管霍自立叫“警官”,一來二去熟了以後就叫他“小霍”,老板娘對霍自立也非常有好感,之前還問他有對象了沒有,有意把自己家的女兒介紹給他。隻是霍自立很坦白地告訴老板娘,自己現在還不想這麽早結婚,老板娘方才作罷。

霍自立還記得當時那位男老板為了緩解老板娘的尷尬,急忙說沒事兒沒事兒,反正自己家的女兒也還小呢!才剛剛大學畢業。

買好了燒餅以後,霍自立騎上山地車,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區裏。

小區沒有物業,前後左右四棟樓已經超過二十年的房齡,房租比較便宜,兩室一廳的房子一個月才兩千塊不到,環境相對來說也很寧靜,這就是霍自立選擇居住在這裏的原因。

他喜歡這座城市的喧鬧浮華,也喜歡一個人獨處時的安寧。

步行上樓梯的時候,霍自立才感覺到了這一天的確夠累的,上午審訊嫌疑人,下午去突襲一家地下賭場,為了追捕一條漏網之魚,他還不停歇不間斷地翻牆跳房跑了三裏地,才抓住了犯人。

他拖著兩條酸痛的腿,邁著沉重的步子上了五樓,擰動鑰匙進入房間,穿過客廳打開了一間臥室的門,裏麵的木桌上擺放著一張女人的黑白相片。

他拿出紙袋裏兩個還在冒熱氣的燒餅,放在相片前的白色瓷盤裏,點燃了三根香,插進了瓷盤一旁的香爐裏。之後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拜了一拜,轉身走出了房間。

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鬼神,霍自立不清楚,這些年來,他隻是不斷地提醒自己,總不能忘記過去的一些什麽的,比如說他媽媽的死。

那年,霍自立剛剛讀警校,並不清楚此時的家裏正在發生一場驚天巨變,由於爸爸在外麵包養了小三,後來和小三有了一個女兒,便帶著女兒找到了霍自立的媽媽逼宮。

爸爸知道此事後並沒有維護媽媽,反而提出和媽媽離婚。媽媽性格倔強又愛麵子,賭氣搬出了家裏,自己在外麵租了一個地方居住。

爸爸後來也沒有去找媽媽,可誰知道媽媽竟然死在了出租屋裏。後來經過法醫勘查,是中風後行動不便,導致頭磕在了浴缸上意外死亡。

霍自立收到媽媽去世的噩耗,回家質問爸爸可曾知道媽媽身患中風。爸爸說他真的不知道。

完成媽媽的葬禮後,霍自立從此變得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直到警校畢業進入警局後,才算在這座城市有了落腳的歸宿。

冰箱裏還有早上吃剩下的半根香腸,霍自立取出來後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邊吃燒餅啃香腸,邊喝礦泉水。

新聞裏一篇報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美女主持人站在一棟大廈門前的廣場上,舉著話筒說:

“異日科技集團董事長粱真,多年來致力於為殘疾人量身定做可用意念操控的再生臂,再生腿,為很多殘疾人帶去了福音,然而近日董事長粱真卻因為操勞過度身患中風,為此公司在他的大腦植入芯片,為他量身定做了可以用意念操控的機械四肢。據悉,明天這位董事長將在我身後的這棟大廈的十三樓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全世界宣布這一偉大發明。”

緊接著,主持人的話筒又對準了身邊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說:“霍先生,您作為異日集團的‘四傑’之一,能不能給我們說一說,你們公司研製這種高科技的初衷是什麽?”

那位霍先生麵對著鏡頭說:“其實沒什麽,隻是為了讓自己手裏的錢,能更好地為人類服務,另外……我的妻子當年就是因為中風導致的行動不便……”

霍自立不等電視機裏的那位霍先生說完,拿起遙控關掉了電視。

那位霍先生就是他的父親。他實在不想看到這個人,還惺惺作態,拿去世的媽媽做文章。

偏偏這時,他的手機鈴音響了,他拿起電話,是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

接通後,電話那一端傳來父親的聲音:“自立啊!你明天跟我去一趟集團的發布會吧!我……”

霍自立沒等父親說完掛斷了電話。

不一會兒,電話鈴聲又響了,還是一個陌生號碼,但不是之前那個。

父親的這種鬼把戲,對於霍自立來說早已司空見慣,每次父親都會用好幾個陌生的號碼換著打來,不過霍自立聽到是父親的聲音,總是會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

他這次直接摁了拒接。

不一會兒,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還是之前這個摁了拒接的電話。

霍自立緩緩地拿起電話,這次接通之後,電話那端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自立哥哥,還記得我嗎?我是夢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