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封鎖令

海浪的聲音如千百年來一樣,總能勾起人們對這片至今仍神秘的地帶以無限想象,浪花拍打在巨大的鋼筋混凝土基底上,反複衝來又卷走半米多高的生活垃圾。

阿爾伯特坐在防汛大堤上抽煙,這地方和自己想象中的海灘相去甚遠。

上次和呼吸組織接觸失敗後,安德烈就悄悄撤銷了他的通緝令,明麵上雖然沒有終止這種合作,其實反恐辦早已不再對他寄托希望。好在這段時間至少行動轉移方便多了,而且他依舊能夠用老劉的那個ID與‘盈日’偶爾取得聯係,也就是說事情還勉強有希望。

除了繼續探聽情報之外,二人這幾天基本上也就處於遊山玩水的狀態,小冰帶他去了很多小時候遊曆過的地方,比如眼前這個廢棄的漁村。

村子原本沒有多少定居者,即便是在遍地煙囪的超荷時代,工業汙染也始終沒能侵染這片土地。而正因為自然環境優異,還有較為罕見的天然珊瑚海灘景觀,當地人在十幾年前通過發展AR互動旅遊,也逐漸讓這片地方繁華起來,臨海修建了很多觀景台和民宿。

當然,這也隻是小冰兒時的記憶了,如今早已不見繁忙的觀景無人機,更沒有外地遊客光顧,甚至本地人都已經搬到距離海灘三公裏外的一個高地撤離點。這兒剩下的就隻有十多米高的巨型澆築大堤,用以抵擋連年頻發的大海嘯。

在世紀初,人們普遍認為,人類活動對於地震的誘發比較少見,就算偶爾發生也應該隻是小波動。直到一些礦業集團為了金屬銥的采掘,一次次打破紀錄地把鑽頭伸向了地殼深處。

工程師們不斷革新勘探技術,在南海發現一個亞洲第二大銥礦,這個礦點位於中沙群島以東二十海裏的一片礁石群,距環太平洋火山地震帶隻有百裏不到。當初在評估的時候,就有專家提出開采應該盡可能采取保守方案,避免在板塊活動頻繁區域進行海底作業。

但麵對每克近千美元的高濃度鉑係銥礦,利益已經驅使人們放棄大部分理智思考,從2076年開始,逐漸頻發的海底地震明明敲響了警鍾,資本家們根本沒有收手的意思。

這就像在熟睡的雄獅麵前撥弄其胡須,鑽頭引發小小的空腔區倒灌,恰巧讓它蘇醒了。深層礦點變成了一個人造活火山,它至今已斷斷續續噴發十餘年不止。

大海嘯來臨時,菲律賓全境受波及,西部沿海更是麵目全非,十多米的巨浪一直席卷到整個太平洋東亞沿岸。

這個原本與世無爭的漁村當然也未能幸免,不光如此,在之後的幾年內,整個東南亞沿海地區都是撤的撤,不能撤的就修築巨大防汛大堤。如今想要再一睹海岸風光,就不得不爬上這一堵高高的圍牆,順便反思一下那些至今仍在進行的,瘋狂而愚蠢的行徑。

抽完這支煙,阿爾伯特輕輕拍了拍小冰的肩膀,看得出來她情緒一直不太妙。

“走吧,該去吃點東西了。”

小冰隻是淺淺點頭,目光所及之處是大堤下麵的一群本地小孩子。他們看上去擁有著健康黝黑的膚色,彼此叫喊幾句二人聽不懂的越南語,正踩著渾濁的海水,在一堆和身體差不多高的垃圾裏麵翻找著。一個小女孩則用VR頭盔和無人機巡視著海岸線,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麽收獲。從漁村破敗之後,基本上也就隻有膽大的孩子們才會跑來大堤這邊拾荒。

這些東西大都是海嘯影響區域被衝走的漂浮物,順著洋流飄到這個海灣裏,其中有英文的罐頭、他加祿語的煙盒、中文的衣物,當然最多的還是印有本地語言的生活垃圾。

“我還記得,那是小時候母親帶我頭一次出國旅遊,在這兒還遇見過一個好心的大哥哥。他們家是打魚為生的,據說沿海居住的人都有趕海的習慣,世界各地都一樣,每當潮汐…”

小冰自顧自回憶著往事,阿爾伯特也一言不發點燃另一支煙,和海風一起靜靜聽著。

二人回到車上已近黃昏,說是晚餐,其實也隻是煮兩碗泡麵充饑。小冰本以為能循著兒時記憶,在‘趕海’的時候抓點什麽收獲,但現在看來改善夥食這個小計劃是落空了。

阿爾伯特衝起一杯速溶咖啡,一如既往在電腦上忙碌起來,他現在除了偶爾與盈日聯絡之外,大部分時候也都在關注‘源點’病毒的調查進展。龐泰會時不時向他提供一些資料,畢竟自己也是個計算機專家,能幫安委會做點貢獻總是好的,不能總是無所事事瞎溜達。

但半小時前,龐泰給他發送的一則留言讓人神經緊繃起來。

他隻是簡單把81號服務器剛剛發生的大概情況,以及接下來將會封鎖的區域做了個說明。此外,龐泰也直言,這屆CGC肯定會取消舉辦或者延期,安委會正在討論如何向大眾宣布暫停開幕式,更大的亂子說不定馬上就要來了。雖然消息裏隻字未提襲擊,但誰都能看出,這次病毒爆發的影響力不僅比之前升級了,而且無法保證是否會擴散。

阿爾伯特本想再問問具體細節,但龐泰此刻處於離線狀態,想必正在參加什麽緊急會議,也就沒再打擾。隨後他立即打開投影,找出一些比較權威的新聞直播頻道並來回換台。

小冰看出他的焦急,也站起身來盯著投影不停切換,後來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麽了嗎?”

看來現在安委會還沒有正式發出通告,新聞頻道裏也都報道的是日常瑣事,也可能那幾個風險地區已經被臨時關停了服務器,此刻還沒有想好給大眾解釋的理由。總之隻要看媒體如何發聲,就能從中推測出事情的嚴重程度,越是棘手的事情,官方聲明也就給得越晚。

“病毒又爆發了,這次可能情況更糟糕。”阿爾伯特說著,趕緊登上老劉的ID,想從盈日那邊獲取一點消息。

“怎麽會…是剛才發生的事情嗎?”

“沒錯,你幫我搜索一下關於這件事的報道,還有就是關於CGC開幕式停辦的通告。”

說著,阿爾伯特進入那款武俠遊戲裏,幸運的是,盈日這時候正在線上。

盡管這家夥神龍見首不見尾,始終保持著高度警惕和神秘感,不過這段時間以來,他從盈日這邊也還是得到了一些情報收獲的。就比如呼吸組織平時使用最多的聯絡方式,居然就是依托於這些多平台的老式網絡遊戲,畢竟這些遊戲年代久遠,還能通過各種主機端口聯機,在不需要元宇宙ID的情況下也能順利交流,這就給他們提供了很大的活動便利空間。

而且根據八月初病毒爆發後情況,此前大家都是在FF39裏碰麵。但他們自從選用了那個遊戲作為病毒散發點之後,也就提前把陣地轉移到現在這款名為《劍與酒》的武俠遊戲裏。除此之外,阿爾伯特也在遊戲裏見到了其他兩位呼吸組織成員。不過看他們交流的情況,這兩位也隻是盈日發展的下線,他們現在可能還以為自己進入的是所謂的‘綠洲’組織。

接連發送了好幾個彈窗過去,盈日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這確實讓人覺得奇怪。

“這麽著急找我幹什麽?有重要事情嗎?”

“大事!好像出大事了,我在一個論壇裏聽說,有一部分地區服務器被緊急關停,現在極度懷疑是呼吸組織又出來搞亂子了。”

“什麽?病毒擴散了嗎?”

阿爾伯特已經眉頭緊皺,他現在已經摸索出一套話術,就比如剛才隻字未提‘源點’病毒,先是把矛頭放在呼吸組織本身,然後再看對方如何回應。

而這個回答就很耐人尋味了,如果盈日是真的想故作不知情,那他確實有很多種方式來搪塞。但這個答案很明顯是出於下意識的驚訝,至少說明對方也一直在擔心擴散問題。

另外一個層麵,可能這次病毒爆發,並非他們有意而為之,倒像是事態變得不可控了。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眼看著CGC就要開幕了,如果呼吸組織真要出來鬧騰,至少也應該要等到明天吧?”

“你先把搜集到的情況給我看看,另外按理說這麽大的事,官方肯定要發說明通稿的。”

“切,就安委會那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尿性,等他們出聲恐怕早就是一場爛攤子了。”阿爾伯特開著玩笑,準備繼續套話:“而且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呼吸組織選擇在這個時間點鬧事,會不會證明他們已經擁有掌握病毒能力?這是一種威脅嗎?”

“那怎麽可能?稍微想一下也知道,明天的開幕式是多好的機會,如果人家能做到精確掌控,為什麽非要在開幕前夕亂搞?”

阿爾伯特趕緊接過話茬,激將著回應道:“哎,有時候真佩服這些能幹大事的人,不像咱們空有一身本事沒處施展,要是有一天也能以一雙手改變全世界,我也無所謂方式了。”

“別在那自命不凡,我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那玩意兒要是擴散了誰都搞不定。”

盈日似乎被眼下的情況急得放鬆了警惕,最後這句話引起阿爾伯特的格外注意。

“而且你覺得,這個病毒真是他們投放的嗎?會不會背後還有其他人在玩陰謀…”

阿爾伯特除了驚訝和懷疑,就隻覺得蹊蹺,這句話從盈日嘴裏說出來,其中蘊含的信息實在太難以捉摸了。

不到半小時,官方通報果然出來了,形勢嚴峻程度已經超過六年前的那件事。

這是安委會成立以來,做出最嚴厲的一次封鎖舉措。明麵上雖然沒提到‘一級戒備’這四個字,但具體內容則堪比六年前的大規模戒嚴,封鎖方式甚至超過了徽州的服務器停擺。

不僅關閉服務器,連十四個地區的量子通訊塔也脫離主網絡。

而另一方麵,這個通告又是悄悄發出來的,它並沒有和CGC的延期通告一並公布。阿爾伯特當然早就習慣了,安委會又是這種欲蓋彌彰的手段,企圖一手掌控輿論影響力。

與此同時,多個新聞頻道忽然又刷出一條與這件事毫不相幹的熱搜。幸虧他們找到的這條新聞有足夠價值,否則人們的注意力絕不可能被輕易轉移過去。

小冰此時目不轉睛地盯著投影,這是兩艘星艦正在柯伊伯帶進行減速的模擬畫麵,分鏡頭對準飛船各部分,而她則始終看著那個艙內視角。

畫麵來自十五個小時之前,在為期四天的減速之後,聚變引擎成功關閉,現在‘太行’和‘王屋’兩艘星艦已經調整好姿態,準備分離對接器,並把已經無法點火的兩頭重新對接在一起,向著目標小行星做最後的機動。

通過三個月航程中兩百多個霍爾電推的不間斷微調,最終減速地點與預期完全吻合,此時星艦距離那顆懸浮在太空中的巨型銥礦隻有不到一萬公裏,鏡頭裏已經可以通過調色後的光學望遠鏡觀察到這顆星空海毫不起眼的‘小不點’。

接下來的十個小時直播,小圓點將會慢慢變大,出現棱角,最終展示出它的神秘原貌。宇航員們屆時將會掃描小行星的質量重心,用巨型抓鉤固定住,就可以把它推回地球上空。

阿爾伯特本來打算讓她換台,看看其他頻道有沒有播報封鎖令的消息。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因為太行號裏正在操作控製台的那個青年航天員,是魏小冰的哥哥,魏俊。

這件事還是小冰無意間提起的,阿爾伯特似乎看得出,她和這位哥哥之間似乎有什麽隔閡。而且魏俊和她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這段往事小冰並沒有說起更多。

畫麵裏的青年麵色冷峻從容,很認真地觀察著眼前的儀表盤,就像不會思考的雕塑一樣。

“如果在他們回來之後,發現元宇宙被病毒給搞崩潰了,這一切是不是顯得有些荒誕?”

“你是說焰火計劃嗎?”阿爾伯特聳了聳肩:“如果你了解張教授的話,就不會這麽說了,真正的航天人不可能在意這些事情,甚至反而會覺得是天意。”

“沒有,我隻是覺得人類有時候顯得好幼稚。”小冰搖了搖頭,露出輕鬆笑容:“別在意,我胡言亂語而已,現在情況還沒那麽糟糕不是嗎?”

“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