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設伏

在二十多年前的VR時代,各種世界性電競賽事一直都是由不同遊戲公司和各大俱樂部聯合主辦,受眾當然也各不相同。而CGC的橫空出世讓很多競技意義很強的項目不再小眾,並且豐富的觀賞性得以滿足絕大部分觀眾喜好,單一某項比賽過程也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最重要的是,與腦機接口的操作方式相比,VR競技不僅欠缺精細,其對於運動員們的身體要求也更像傳統體育項目。

從腦機接口逐漸推廣之後,‘體育’這個詞也被重新理解,現實世界的肉體畢竟受到生物特性限製,物種進化是至少上萬年的事,各種世界紀錄早已經被運動員們衝擊到接近極致。

然而人類意識在數字世界裏的表現,每年都有可觀的新記錄誕生。在越來越多的人們看來,真正的虛擬競技應當完全屬於虛擬世界,大家都希望CGC展現更純粹的‘數字’體育。

雖然大賽也設立了很多VR項目,但這些依靠體感服和手柄操作的比賽更多隻有遊戲價值,嚴格意義上不屬於虛擬競技運動,所以後來大都淪為娛樂賽。

在一些難度較高的虛擬運動中,隻有使用腦機接口,選手才會真正調動起人類感官極限,激發出反應或忍耐極限,甚至會挑戰心理極限。這也是為什麽CGC的關注度會慢慢超過奧運,它的存在就像是選拔一群探路者,為人們在虛擬世界的邊境線開疆拓土,嚐試讓精神掙脫百萬年來的肉體限製,實現純意識層麵的進化。

正因如此,近年來的比賽中會出現偶發意外事故,與傳統體育的身體損傷不同,個別運動員可能在比賽過程中忽然精神失常,也有一場比賽下來患上失語症的現象。在一些耗時較長的比賽裏,還出現過各種聞所未聞的問題,比如忽然產生類似‘癔眠症’的幻覺等等,於是每一屆比賽都有項目做出改良優化,一些運動規則迄今為止也都受到廣泛討論。

當然,還有部分綜合性很強的項目則逐漸變成經典,其成熟的體係能夠最大力度挖掘出人類在虛擬世界的潛能,不僅被稱為‘通往未來的運動’,並且也受到諸多元宇宙社區大力推廣,成為腦機接口用戶們經常接觸的‘精神健身’項目。

在腦機接口價格依舊不菲的當下,很多著名運動員都是家境優渥者,當然也有一些出身寒門的人,憑借著自己在VR競技項目中的頂尖水準,獲得俱樂部資助才得以安裝接口。一般來說,CGC的比賽項目的含金量是否被人們認可,其判定標準就在於是否使用腦機接口。

不過這二者之間並非補集關係,也有一些腦機接口比賽的出發點就是單純為了娛樂。至於這次龐泰要參加的娛樂項目,其實是一個今年臨時增設的比賽,飛行滑板障礙賽。

通常情況下,CGC的所有預選賽程都不會超過正賽開始前一周,哪怕是全民參與的娛樂項目,也會在至少半個月前決出前十六強。畢竟入圍之後還要進行一段時間加訓和休整,一些對神經刺激較大的劇烈運動項目也有恢複期,每場比賽甚至都要隔天進行,當然不能距正賽的時間安排太近,否則一些隊伍由於抽簽排序靠後影響發揮,就失去了競技的公平性。

比起其他項目,飛行滑板這玩意兒的難度和技巧性都偏低,而且也沒啥觀賞性。之所以會忽然添加這種冷門賽程,也正是看重其好上手的這項特性,因為它僅限於安委會技術員、維穩誌願者和ID數據調查員,以及守衛機房的軍警們參加。

以往幾屆CGC從來沒有如此規模的安防措施,總共將近三十多萬人肩負各種任務。這個龐大的群體之中不乏熱愛競技之人。但在賽程中他們都要各自堅守崗位,難免遺憾地錯過觀賽。而這幾場臨時增加的項目,本意就是為了照顧一下這些工作人員的競技熱情。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全民競技不該流於形式,這個項目或多或少有些敷衍成分。隻不過多出這樣一個流程也就不會留下話柄,說白了,還是要提前占領輿論製高點。畢竟為了這次盛會的安防,前前後後會付出巨量人力成本,網絡上已經有人在抱怨。

本項目的挑戰性不大,並且沒有什麽誘人獎勵,然而還是擋不住龐泰這種發燒友去參加,他已經接連幾天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練習,後來還硬拉著安集報了名。

比賽內容也如其名稱一樣傳統,就是在特定障礙賽道使用飛行滑板進行競速,尤其是這種動輒七八人的團體賽,隊友還都是臨時組成的,彼此之間沒有默契配合,基本上也沒有什麽個人技術可言,輸贏就全憑緣分。

除了像龐泰這種深度玩家之外,大部分參賽選手都是由各部門抓來充數的,當然也有一些人菜癮大的愛好者參加,總的來說沒什麽競爭力。安集在參加兩場訓練之後,也逐漸適應了這個全新項目,他畢竟從小就使用腦機接口,在同分組裏麵算是天賦較高的。

但對於那些剛剛移植接口不久的玩家來說,哪怕是很常見的難度也具有足夠大的挑戰性。這天傍晚,眼看著一場訓練進入後半段賽道,一名隊友差點在反重力直角彎道暈厥過去,還好龐泰反應及時,一個漂亮的急停反向加速,避開飛馳的人群將這位隊友送出場外休息。

安集見狀也暫時離開賽道,他沒想到還有這麽多比自己更不擅長‘運動’的人也報了名。

“情況怎麽樣?不就是一個彎道嗎,他是不是看錯了提示標誌的方向,撞護欄上了?”他說著跳下滑板,忍不住苦笑:“前兩天我也經常犯這個錯誤,踩錯了舵機。”

“完全是兩碼事,這小子是因為剛移植接口不到半年,還不太適應而已。”龐泰說著幫那人創建了一個單人空間,並把人抬了進去:“不過也隻是小問題,小腦刺激過度,去模擬失重環境裏恢複幾分鍾就好了。”

安集聳了聳肩,似乎不太理解這樣的人為什麽也要來報名海選,CGC再怎麽說也是全球頂尖賽事。而且和現實世界的傳統體育相比,這些遊戲容易上手的說法並不能用現實經驗去衡量,其難度隻與極限運動具有相對性,哪怕是任意一種娛樂賽,都要求選手擁有很高的腦機接口適應程度,否則這樣一個簡單動作都很有挑戰性。

“哎,雖說是海選,但這身體條件也太…”

龐泰手插褲兜搖了搖頭,癟著嘴答道:“CGC所有娛樂項目的海選基數必須要求大於五千人,你稍微想一下也能知道,這次參與安全防備工作的人至少占了一半身處部隊底層的軍人,要在剩餘十幾萬人裏找出五千名腦機接口使用者,可不就得統統拉去趕鴨子上架嗎?”

“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麽就非要增設這麽個項目?而且這次防備工作確實把排場做的太大了,哪怕是要核查所有運動員的ID數據,也沒必要去找十幾萬名誌願者吧。”

“情況你也大概清楚,源點病毒現在是個爛攤子,安委會能做的就隻有虛張聲勢。”龐泰接著解釋道:“這些誌願者們不僅承擔秩序維護工作,還得在每場比賽核驗選手ID,甚至要在各個現場關注一些可疑觀眾,總之任務量是真不少,可能到時候還需要臨時增派人手。”

“維持秩序實在沒什麽必要吧,這又不是在現實世界,一切不都有後台技術人員管控嗎?”安集仍然費解道:“而且咱們知道,那個病毒的爆發時間小於一微秒,萬一真的被恐怖分子再次攻擊,這麽短的時間裏也不可能做什麽有效措施啊。”

“你是不是覺得,安委會做這麽多花裏胡哨的表麵功夫都是在浪費資源?”龐泰說著,忽然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如果真要從技術層麵來說,其實這一切安排也還是有依據的。”

“什麽依據?玄學嗎?”安集想起一句網上最近流傳的段子:“安委會,旗幟展,病毒聞風就喪膽?”

“別扯那些,我是說認真的。”龐泰四下一瞅,點了支煙便切換到二人的私密通訊頻道:“具體方案是我們從孫瑩瑩的研究方向裏無意間找出來的,根據統計學原理。”

“孫瑩瑩?她不是一直覺得沒進展,感到無聊就早早退出調查了嗎?”

“哎呀,這姑娘忽冷忽熱的誰也摸不透,可能又是頭腦發熱吧,那天她忽然找到我,提出了一種設想:既然現在安委會手裏一直沒找出病毒原文件,那再怎麽去研究那個報廢服務器也沒意義,不如在全網範圍內設置捕捉器,等待病毒下一次爆發,說不定能截獲其爆發前的詳細數據。”龐泰一邊解釋,一邊展示出某個神秘文件。

“它的體積也很小,就像一個高速照相機,能記錄下極短時間內的服務器數據波動。就像上次咱們在081號服務器做的現場還原一樣,數據會保留在捕捉器使用者的閃存裏。”

“捕捉器?既然已經做出這種程序,它為什麽不直接設置在服務器內部?”安集這話還沒說完,他自己忽然想到了答案:“哦對了!之前我自己也說過,這種病毒的爆發是基於服務器內觀察者的視角,所以它必須與使用者綁定,設立在服務器裏意義不大。”

“對的,所以我才說,這個方案是基於統計學。我們隻要有足夠的誌願者,均勻散布在服務器各個角落,總會抓到相對完整的一套數據出來。”

龐泰的解釋已經足夠詳盡,但安集稍微思索,另一個關鍵問題又出來了。

“這不依然是馬後炮嗎?安德烈說過,對方在沒完全掌控源點病毒之前,絕不會輕易再次使用。等下一次爆發,恐怕就該考慮怎麽和德羅巴談條件了,捕捉它還有什麽意義?”

確實,這就像上世紀的第一顆核武器,等對方下手的時候,再去研究這東西是絕對來不及的。它爆發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會回到談判桌上進行。

“別這麽死腦筋,亡羊補牢雖說是一種被動戰術,但咱們必須為此做好準備。”龐泰攤開手直說:“如果恐怖分子真打算在CGC大賽過程中使用病毒,也是存在兩種情況的,畢竟這麽罕見的機會並不多,德羅巴肯定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或許他們也在這一個月的拉鋸戰裏失去了耐心。哪怕他們的研究進展也不順利,但誰也說不清,這些人會不會為了打破僵持,寧願冒著風險再次將其使用出來。”

看來這所謂的防禦措施,其實也隻是一樁賭局,安集聽了不免苦笑:“哎…這不是僥幸心理嗎?為什麽主動權永遠在別人手裏啊。”

“我也不清楚安德烈怎麽想的,但他當時那番話總歸沒錯:麵對恐怖分子,必須把一切後果考慮到最壞層麵,因為他們絕對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心理準備。”龐泰說完,自己都忍不住吐槽:“這家夥有時候也是雙重極端人格,當初那場聽證會上,就和現在的態度截然不同。”

此話不假,自從阿爾伯特的潛伏計劃失敗後,安委會內部出現奸細的消息已經逐漸傳了出去。幾年內製定的這些所謂安防策略已經如一紙空文,現在安德烈明顯把重心放在襲擊之後,要在病毒爆發這種極端情況出現之前想出新的應對辦法。

而且以安集對安德烈的了解,他現在心裏甚至有了一個更大膽的猜測。

本屆CGC按理說不應該如期舉行,重振民眾信心這種說辭在安全問題麵前其實不太能站得住腳。但安委會依舊要讓它辦得熱熱鬧鬧,甚至提前解除了徽州機房的一級警戒,這完全是讓數百萬人冒著未知風險。

如果襲擊不幸發生,就算真的能獲取病毒的原文件,其代價未免太大了。

現在想來,這一屆萬眾矚目的盛會,似乎有一種設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