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崩塌的先兆

越來越近,明明就在眼前,卻難以觸摸。

有好幾次他差點產生放棄的念頭,但聯想到老劉躺在駕駛席的無助歎息,小冰離開前的無聲哭泣,這件事當然還得有人做下去,目前看來也隻有自己能夠做到。

阿爾伯特已經很久沒能這樣費力地去攻破一個通訊加密,看得出來對方的水準不在自己之下,甚至在某些方麵涵蓋了自己的知識盲區。不得不說,三年牢獄之災,外加三年隱居沉寂,他的技術敏銳度已經大不如前。

終於,這天下午偶然的一次嚐試有了反饋,他差點興奮得打翻桌上的泡麵碗。

“老劉,幫我橋接最近的量子通訊塔,有進展了。”

“兩分鍾!”老劉二話沒說,一個急刹車終究還是讓那碗泡麵打翻在桌上。二人幾乎都沒管這一片狼藉,抱著湯汁四濺的電腦不斷輸入字符。

不一會兒,一個ID信息映入眼簾,阿爾伯特能夠斷定的是,這也是一個虛擬ID,就和自己連進元宇宙的方式一樣。

一方麵,阿爾伯特嚐試用小冰的身份和他直接聯係,另外一頭,他也讓老劉用自己的身份進入元宇宙,避免後續接觸引起這人懷疑。

從後台裏的生涯界麵不難看出,他好像是個複古遊戲玩家,在一款名為《劍與酒》的傳統武俠網遊裏平均每天在線時長超過五小時。

“你去盜個玩家賬戶,和自己的ID進行生涯置換,後麵我來進行接觸。”

阿爾伯特說著,還是先用小冰的身份,試著與他首次聯絡。

在撥號之前,他還擔心二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麽暗號,如果對不上號就難免白費功夫。但幾分鍾後,所有通訊請求統統被拒絕,看樣子這人現在沒空聯絡,總之應該不是出於懷疑。

果然,不出半小時,對方直接發來一則短訊。

‘行動已經開展,‘種子’順利播撒,你可以消失一段時間,這個賬戶也不要再使用了。’

這句話包含了至少兩個信息,其一是小冰以及其他潛伏者的任務基本完成,現在都可以暫時離開綠洲。其二則是呼吸組織的下一輪恐襲行動已經展開,可能已經來不及提前防禦。

看來情況已經刻不容緩,目前必須搞清楚他們的具體行動方式。

“糟了,這他媽怕是要出大事,早知道不該把小冰放走。”

“沒用的,小冰並不是什麽核心成員,她也隻是安插過來發展下線而已,一般情況下不會把具體行動方案告訴這種心地善良的姑娘。”阿爾伯特歎了口氣:“就像當年那場恐襲,如果我們提前得知會有人員傷亡,怎麽可能去入侵服務器?”

“這樣吧,我把指紋數據給你,先試著通過遊戲玩家身份聯係他,我去找安委會的人提前警告一下,盡量避免造成不良後果。”

阿爾伯特猶豫片刻,他當然不想老劉以身犯險,現在就算跑去通風報信,安委會不一定相信不說,也難免搞成自投羅網的局麵。

但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更何況老劉擁有多年鬥爭經驗,隻要謹慎一點,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而且綠洲也一直以來在暗處活動,始終沒什麽明目張膽的非法行為,安委會的心頭大患仍然是德羅巴。隻要呼吸組織那邊鬧出動靜,說不定這還是一次難得的短暫合作機會。

三個多小時後,老劉發來消息報平安,但事情並未如想象中順利。安委會認為呼吸組織多年來苟延殘喘,不再具備組織大規模恐襲的實力,如今元宇宙重新構建了齊全的防禦網絡,絲毫不懼這群宵小瞎鬧騰,還說來了正好一網打盡。

阿爾伯特一開始就不抱什麽幻想,他當然知道安委會的自負,當年那場襲擊之所以會輕鬆得逞,很大原因其實源自公眾對於技術本身的信任。以至於折躍生後來發現了陰謀本質,在機房裏慌忙報警,想第一時間想要減小損失,後來卻也沒有得到任何幫助,阿爾伯特也正在那種孤立無援的狀況下,做出了列車難題的選擇。

另外一頭,他追蹤的這個ID似乎一直沒有再給小冰發送任何消息,或許呼吸組織全員上下正忙著貢獻某個服務器,現在沒工夫聯絡一個棄子。

直到他忽然瞟見後台的記錄,這人剛剛登錄了那款複古遊戲,阿爾伯特趕緊登上老劉的賬戶,進入到那款遊戲裏。

這幾個小時裏,阿爾伯特一直在熟悉這款遊戲和相關術語,試圖偽裝成一個老玩家。但他也清楚,在真正的老油子麵前言多必失,很難不露出馬腳,所以必須在短時間裏引起這人的另一番關注,比如對於自己技術力的欣賞。

遊戲好友接連添加失敗,這當然是預想中的情況。阿爾伯特直接繞過遊戲內部通訊程序,寫了個直連通道,上去就開始作秀。

“喲嗬,真是不來耍點把式不打算搭理我啊?”

這突如其來的問候,當然引起對方注意,但他也並沒有直接作出回應,畢竟這是呼吸組織的關鍵時期,謹慎永遠是第一要義。

接下來的好幾分鍾,二人展開了一段密集的信息攻防,雙方都在試圖摸清對方底細。不一會兒,這項對抗難分高下,這位神秘人物也終於鬆了口。

“你什麽來路?什麽目的?”

眼看有戲,阿爾伯特立刻切入正題:“我就是個宅男,前段時間在一個公開副本裏遇到前輩了,看樣子您也是用虛擬ID登錄的,是打算養小號嗎?”

“你這水準,可不像是簡單的小黑客,你究竟什麽人?”

“大佬,您這麽高冷,我這點伎倆也不入法眼啊。”阿爾伯特繼續調侃道:“嘿嘿,實話說了吧,我可是呼吸組織的技術人員,這你應該聽說過吧?”

“你這來者不善啊,我哪敢和恐怖分子打交道,再不滾我可要報警了。”

聽見對方賊喊追蹤,阿爾伯特忍不住苦笑,但事情似乎有了眉目。

“別啊,剛才就開開玩笑,我倒是想加入他們,可人家哪肯要我啊?”阿爾伯特繼續編瞎話:“不過說句實話,就我這水平,您覺得如何?”

“你這家夥倒是口氣不小,但我更好奇的是,你為什麽想要加入一個恐怖組織?”

看起來對方開始上鉤了,阿爾伯特立刻準備講一些提前編好的故事,先打一打感情牌,試圖拉攏對方的情緒上的信任。

但他還沒說完兩句,對方卻忽然說有點急事,暫時打算斷開連接。

“你是公司有加班嗎?”阿爾伯特試著探口風:“對了,看你這技術水平,估計是高級工程師吧?”

“那倒不是,我急著去另外一個遊戲,有朋友叫我。”

“不會吧?就這破事?別忽悠我啊。”阿爾伯特有些著急,生怕這家夥忽然斷開了:“那至少留個好友位置啊,下次聯係可不想這麽麻煩了。”

“哼,你既然是技術高手,這點事難不倒你吧。”

“等等,什麽遊戲啊?火急火燎的?”

“也是老遊戲了,FF39,玩過嗎?”這人臨走前,隻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如果你真是情懷玩家,那勸你還是趕緊去體驗體驗吧,再見。”

他下線之後,阿爾伯特察覺到明顯不對勁。FF39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最近也沒什麽停服公告,為什麽那家夥會冒出這種話?

莫非,他們要拿那款遊戲作為突破口?

這很讓人費解,似乎與想象中的恐襲計劃八竿子打不著。但阿爾伯特確實能嗅到,暴風雨即將落在頭頂,必須在他們造成實質性破壞之前做點什麽。

另外,阿爾伯特在剛才這短短交談之中,似乎產生一種久違的窘迫感覺,實在難以言說。

……

窘迫的還有安集,他實在不知道要把如此重大的發現說給誰聽。

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抱有如此強烈的傾訴欲望,簡直忍不住想要給全世界公布。不過這東西到目前為止還完全是模棱兩可的狀態,自己根本沒能搞清楚它究竟意味著什麽,更別說是為此發布一份殘缺的學術報告,這隻會鬧出笑話,甚至造成恐慌。

張南門那邊剛剛聯係上,但老師在知曉詳情之後,卻並沒有直接給安集介紹老友。用他的原話來說,就是自己也不放心尖端學術界的這些研究專家。

其實以他目前的成就與身份,很多研究者恨不得趨之若鶩,找一個研究量子物理的老同學並非難事。但從張南門參加焰火計劃以來,他就幾乎與其他領域的朋友們失去聯係,完全一門心思投入到星艦開發工作裏,能找出一個真正值得信賴的人並不容易。

人都有趨利心理,這不以職業而論,哪怕是搞再高深的理論研究,也有君子小人的區別。

如果冀嬌的猜想屬實,那安集目前這項研究,價值之重大可能遠超什麽焰火計劃。既是能重塑人類基礎科學認知,其實際意義可想而知,難免會被別人竊取學術成果。

後來張南門也隻是讓安集暫時不要隨意聲張,他會想辦法找一個真正能夠推心置腹的人,寧願晚點出結果,也不要出現被人利用的結局。畢竟在焰火計劃這件事上麵,張南門深有教訓,明明已經委曲求全了整整二十年,最終也未能避免它徹底淪為資本玩物。

思來想去,安集就隻能回到最初起點,好像除了孫瑩瑩之外,秘密絕不能對外公布了。

二人很快聯絡上,孫瑩瑩也欣然回應,但她一開始卻並沒有讓安集立刻來找自己,可能是又在某個戰鬥場景裏忙著廝殺。

“忙完了沒啊?這次的發現絕對震驚,你就一點也不好奇嗎?”

“別著急啊,稍等一會兒會死?”

“我知道,上次的運算結果讓你失望了,但我保證,今天你如果不驚掉下巴,我名字倒過來寫!”安集開著玩笑不停催促。

終於,二十多分鍾後,孫瑩瑩總算主動撥通了他的頻道。

“來FF39吧,六號服務器,還是新手村等你。”

安集興奮地帶著前兩天的研究數據,準備把這一切匪夷所思的發現好好展示一番。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孫瑩瑩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並沒有表現得十分期待,或者說是有什麽重要的心事。

不一會兒,安集列出一堆表格,他還沒解釋完之前的實驗過程,孫瑩瑩卻覺得這事實在太離譜,已經超出了學術研究的範疇。

“我倒是大概知道一點量子理論,但也沒你說的這麽玄乎吧。”

“沒錯!就是太邪門了,所以我真的想找個人給我提供一點指導意見。”

“二的兩億九千多萬次方,這什麽概念你心裏沒譜嗎?而且為什麽偏偏是真空光速?還是以人類的計量尺度,以米這個長度單位?”孫瑩瑩看著表格不斷搖頭:“另外,你之前又不是使用量子計算機,哪怕是一台超算,又怎麽可能觀測到普朗克時間內的數值變化?”

說來說去,孫瑩瑩現在隻堅信一點,要麽是安集的電腦出了問題,要麽就是安集最近被這東西搞得神神叨叨,徹底迷糊了。

對於這些問題,安集完全找不到解釋方式,更拿不出什麽證據,他真想立刻跑一趟四川,親手把孫瑩瑩的腦袋揪住,讓她親自參與一次實驗過程!

“也許真像冀嬌說的一樣,這是一種所謂的展示呢?而且是針對人類的展示。”

“我現在隻覺得事情已經進展到無聊的階段,哪怕你不是開玩笑,或許也因為咱們都不是量子領域的學者,所以很費解吧。”孫瑩瑩說完這話,便準備離開遊戲:“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你還是等張老師那邊的消息算了。”

安集杵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樣做,但他還是做了。

“再給我十分鍾。”

隨著眼前的演算畫麵展開,二人不約而同轉過身去,誰也不清楚這是否算做沒有觀察者的幹涉,但安集還是希望證明一下。

“對了,問你個無聊的話題。”

等待過程中,孫瑩瑩忽然開口。

“什麽?”

“額,你對FF39這款遊戲怎麽看?”

“沒聽懂你的意思。”

“你喜歡這遊戲嗎?”

“完全談不上,要不是當初為了找你,我打死也不會進來玩。”安集聳了聳肩:“怎麽?”

“沒什麽。”

話音未落,二人眼前毫無征兆地陷入一片漆黑。

他們都未意識到,自己見證了一個對於全人類來說,及其重大的曆史時刻。

崩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