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電吹風與熱風槍
程自豪抱著軸承直撲實驗室，把裏麵負責試驗的檢驗員和技術員嚇了一跳。
他轉了一圈後發現沒有想要的設備。
一拍腦門又直衝保全課。
保全課課長林三江正對著生產6205軸承設備的圖紙犯愁。
昨天熱拉爾把質量問題完全撇清，可都是工程師，心裏多少也有點發毛，這玩意要是真的傳感器或者流水線上出的問題，那該怎麽辦？
林三江和熱拉爾分工合作，一個負責去甩鍋攪渾水，另一個抓緊時間把所有圖紙和施工報告再研究一遍。
雖然明知道用處不大，但萬一呢？好歹心裏有個數。
“林課長，幫忙！快，快！”程自豪也顧不得上下級關係，直接發號施令起來
“嗯？小夥子可以啊，使喚起我起來了“林三江和老賈關係不錯，順嘴拿程自豪開玩笑”幹嘛啊，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來，我這裏有可樂，先喝一杯……”
“不不，來不及了，你，你這裏給我找台馬達出來，然後夾根能夠套上6205-2Z的軸。”
“嗯？馬達？我這裏多的是……你要國產的還是進口的？有參數要求伐？”林三江有點摸不著頭腦“你要幹什麽？”
“我可能找到原因了，但我心裏沒底，所以要試試看看。”
“噢？！你確定？”林三江嚇了一跳。
他已經知道熱拉爾咆哮會議室，此刻壓力正大著呢。
程自豪笑了出來，“就是沒法確定，才找你幫忙。快點快點，我看熱拉爾估計要和魏餘聰打起來了，生在法國的意大利人和黃協軍旅長，這是軸心國內戰，也不知道誰贏呢……”
林三江忍住笑，也不去招呼手下的弟兄們，親自動手翻出個進口的西門子馬達，三兩下就按照程自豪的要求裝好。
隨著馬達開動，套在軸上的問題軸承飛速旋轉起來。
程自豪不說話，林三江也沉默，兩人就死死盯著。
一刻鍾過去了，沒有任何反應。
“小程，是不是搞錯了？”
“這……”程自豪心裏也有點沒譜。
“對了，你們有電吹風麽？”
“電吹風？”林三江樂了“當然沒有。”
“沒有？你以前不是號稱，連汽車都能造出來麽？”
“那是說正經工具設備一應俱全。電吹風？怎麽要給你們賈光頭做新發型？我們是工程部又不是發廊，”
不過林三江隨手從牆上的洞洞板上拿下個家夥來，插上電源遞過去：“熱風槍，維修主板芯片時用的，應該能符合要求……對了你真確定不是給你們老賈吹頭發？”
“但願吧”程自豪接過來，也顧不得和對方都去，直接將槍口靠近飛速旋轉的軸承。
“喂喂，你當心點，這是不符合安全作業流程的……被EHS的赤佬看到要煩死的”林三江連忙提醒。
“顧不上了……”程自豪惡狠狠的按動了熱風槍的按鈕。
滾燙的空氣噴到了軸承上。
他手有點抖……
三分鍾後，極清脆的“碰”一聲。
6205-2z軸承一側的防塵蓋被彈了出來。
“我冊那！”兩人同時大叫起來。
“問題找到了！”
程自豪關掉熱風槍，林三江也把馬達停下。
“林經理，麻煩你再裝一個，我現在就去把魏餘聰他們都叫來……”
“慢”林三江臉不在是方才的樣子，臉上嚴肅起來“再試兩次……確保萬無一失”
“有道理……我們再來”
……
當程自豪再度進入質量部辦公室的時候，隻覺硝煙彌漫。
熱拉爾碗口大的拳頭已經在魏餘聰眼前不到一尺處上下翻飛，而後者依然死人臉，眼睛死死盯著對方，寸步不讓，甚至上半身還朝前傾斜，配上修身的三件套，氣勢上完全不落下風，甚至給人以一種理性的亡命之徒感。
他的冷和對方的熱在室內相互撞擊，氣氛極其緊張。
這輪交鋒中，熱拉爾沒占到便宜。
佐藤和老賈則忙著在勸說，但怎麽看都有點出工不出力。
加斯東坐在一旁不說話，頗有放任之感。
“我找到問題了！”程自豪也懶得多話，開門見山。
老賈：“什麽？！”
加斯東“C'est quoi?”
佐藤“納尼？”
熱拉爾“Cosa?”
他們都震驚了，原本以為這問題有的好扯皮，沒想到程自豪離開不過刻把鍾，竟然出結果了？
“跟我走”程自豪說著往外走去。
魏餘聰哼了一聲，右手在西服門襟上一抹，仿佛是擦掉熱拉爾那無形的口水，第一個走出質量課辦公室。
熱拉爾也不多話，粗魯的用手揉著鼻子，鼻孔內的鼻涕發出巨大的轟鳴聲，也跟了上去。
……
“所以，問題很清楚了……”
程自豪在眾目睽睽之下重複了實驗，連續三次，隻要熱風槍開過三分鍾，防塵蓋被自動崩落，有時候是一側有時候是兩側。
忽然間，程自豪覺得自己腰被人頂了一下，扭頭看去賈光頭衝他努嘴。
“程，你立了大功了”賈光頭用英文說的非常大聲“所以，這究竟是……”
程自豪知道這是老賈在替自己製造機會了，雖然他英文口語不怎麽樣，可既然老板力挺，那也隻能趕鴨子上架了。
他硬著頭皮用結結巴巴的英文解釋起來“實驗很不精確，但大可以用來定性。破案了，就是在油脂加注時，因為某些暫時還不知道的原因導致多加。油脂受熱後，由固體轉變為**，體積膨脹，把防塵蓋頂開。”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我昨天撬了100個軸承都沒有發現虛壓現象。”
“而質量部在對封存軸承進行檢驗時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因為軸承體積小，稍微多加了點油脂，用肉眼是無法分辨出來的。而且現在天氣也冷，油脂看上去的體積並不大。”
“可是，輔助齒輪箱是個幾乎密閉的環境，裝配完成後的試運行會在箱體內產生很高的溫度，時間一長，防塵蓋自然就被頂開。”
“為什麽不設立專門的油脂加注量檢測？”魏餘聰立刻追問。
“很遺憾，我們工廠不具備測量油脂加注量的設備和技術，一切隻靠油脂自動加注機，我們生產的是民用級別的軸承，對此也沒有太多的技術要求。”程自豪說完看著魏餘聰。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魏餘聰點點頭，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正眼看程自豪。
“中國區的技術力量確實是要加強，總部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上海新建一個技術中心，硬件參照總部實驗室規格，今後歐洲的部分技術測量也會移到中國來做。選址在臨港。”魏餘聰的情緒顯然好了很多。
“但現在再去檢測這批軸承的油脂加注量也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了。我建議現在立刻去檢查全自動油脂加注機，多半是這上麵的刻度傳感器出現了問題。”
眾人當然同意。
設備計量的校準也是質量課的事情。
熱拉爾和林三江兩人親自動手，把流水線上的油脂加注部件大卸八塊，從裏麵掏出核心計量模塊
一行人又是折騰後發現，這個核心原件確實出了點問題。
原本每個軸承應該加注2.5g的GB124潤滑油，但因為刻度磨損等緣故，導致加注量達到了3.5g。
看起來是事故，但魏餘聰這個人形技術手冊立刻表示，這多出來的1g也在公差允許範圍內。
眾人都鬆了口氣，也就是講，這是個事故，但至少大家都沒啥大的責任。
要怪就怪輔助齒輪箱的工作環境惡劣，精科高機作為初創企業經驗不足，選擇了便宜的民用品，而非工業標準產品。
工業規格的貴啊。
型號一摸一樣，價格是民品的幾倍之多，而且工業標準產品被日方視為高技術製造範疇，全部的生產裝備都在日本本土完成，訂貨後交貨時間遙遙無期。
最可氣的是，工業規格軸承的原材料卻全都是國產的，也就是說日本人在中國用相當便宜的價格買了一堆內外套圈鋼球保持架防塵蓋，在日本進行技術處理總裝後，再以幾倍的價格往回賣。
然後貨品還供不應求，鬼子本部工廠靠著這個就賺得盤滿缽滿。
至此，問題完全清楚了！
眾人都送了口氣。
之前壓在大家頭上的烏雲至少散去了一半。
對於負責規模化生產的企業來說，產品質量有問題，當然是壞事，但隻要能找到問題，那麽一切都處在可控範圍之內，有問題也大不到哪裏去。
SNK公司對外的口號當然是“精益求精，0質量缺陷”。
可業內人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0質量事故呢？
但對於一家年產量千萬件級別的大型先進工廠來說，一個小小的軸承，雖然零件也就是十來個（這還是鋼球按粒數的結果），可是從粗磨到最後成品，在近乎全自動的流水上走一遍，大大小小工序加起來也有二三十道，隨便那道工藝隨便出點問題都會造成不合格產品。
而這些“不合格產品”的去路，無非是進行複檢複查，剔掉有毛病的部分，其他再走一遍流水線，通常也就能經過層層質量檢驗了。
……
“程，你相當優秀”加斯東激動的拍著程自豪的肩膀。
這家夥大概是多血質，外加南部法國人典型的浪漫衝動基因，使得他的情緒永遠處於高峰和低穀兩級。
“你應該受到獎勵！我會親自向人事經理提議！讓他和賈商量，應該給你一個大獎！”
看加斯東的樣子，要不是顧忌人多，他能立刻抱著程自豪親上幾口。
相比之下佐藤就沉穩或者說陰沉的多，但也是少見的翹了大拇指：“程桑，你很專業！”
老賈麵有得色，程自豪是他親自培養起來的得力幹將忠實馬仔。
他解決了這個問題，四舍五入算起來，賈光頭也是領導有功。
倘若，在員工大會上給程自豪發個獎（加斯東特別喜歡這樣做，而且通常親自擔任頒獎人），那麽程自豪的得獎感言開頭多半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賈光頭。
熱拉爾、林三江也都喜形於色。
問題找到後，隻要調整注脂機的刻度機構，就能恢複生產。
老賈和林三江聯手，大概小半天就能搞定，加上佐藤會親自盯著重啟流水線的一些必要準備清理工作。
算下來到今天夜班時候，這條流水線就能重新開起來，這麽算的話，流水線停了36小時都不到。
現在還是月頭，這點停產損失後麵加把勁就可以補上來。
在加班加點搶進度方麵，大家都是極度信賴日本友人佐藤的能力的，他確實神奇，能在不違反勞動法的情況下，做到滿負荷運轉，當然這和加斯東加班工資給足的策略也不無關係。
哪怕退一萬步講，就算後麵又出現種種問題導致本月kpi產量無法完成。
在佐藤管著的半成品倉庫裏還放著一批特殊的“半成品”-除了沒有裝箱，其它一切都和成品沒有任何區別的軸承。
這些東西的用處，大家心知肚明。
有備無患，就是為這種時候預備的。
這樣，大家的年終獎金和考評才能得到保障。
雖然這種做法是被總部三令五申嚴格禁止的。
可……
咳咳，那個不開眼的會主動去揭穿呢？
佐藤：“程桑的貢獻很大，現在我們知道了問題的症結所在。解決起來也很方便。”
“賈桑確定一下注脂機的校驗時間，在這個時間後生產的軸承，可以按生產批次進行撬蓋抽檢，發現油脂加注過量的，立刻進行手動清洗，將油脂洗掉後，進行外側麵精度檢測，以保證外側麵平滑度符合質量要求沒有因為撬蓋而損失精度，再度進流水線加注油脂並且壓蓋……”
佐藤說著，摸出隨身帶著的袖珍計算器，劈裏啪啦一頓按，“樂觀估計，我需要兩個班的員工，全員運轉兩天就可以完成。”
加斯東點點頭：“嗯，相較於全部報廢，這點人工成本並不算過分。至於人力方麵，如果人數不夠可以讓，總務課幫忙找外協人員”
佐藤：“是，回到辦公室後我會立刻做一個更加明確的表格，請您批準……”
加斯東點點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