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注塑廠的黃金團隊

雖然略懂注塑工藝,但畢竟是二十年沒碰了,老程心裏也沒底。

開始仔細看了上海SNK注塑廠的工裝模具和相關設備的參數資料。

程自豪則翻檢各種檢測報告。

模具工裝工藝看起來都沒問題。

而之前四次被判定不合格的原因出奇地一致:“壓力強度測試和衝擊測試不合格”。

保持架隻是用於約束角接觸鋼球的工具,本身對強度和衝擊測試的要求很低。

保持架本身就不要求有額外的抗壓抗衝擊冗餘設計,高速滾動的鋼球在潤滑脂的滋潤下,對保持架能施加多少壓力?

然而活見鬼的地方來了,看似很容易達到的測試指標竟然成了難以逾越的天塹,這他媽的不科學啊。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程自豪的體格當然不算太好,但好歹也是健康成年男性,沒事挨杜心瀟小拳頭砸幾下還是可以的,哪怕杜心瀟全力一擊,也能扛過去。

但現在情況是一拳就倒。

杜心瀟頭發挺長,沒有任何變強的跡象啊。

“冊那!”程宏輝忍不住罵山門“老革命碰到新問題了喏!”

“不要在兒子麵前講粗口!教壞他怎麽辦!”程媽媽端著銀耳湯進來,正好聽到老公罵街。

“哎,都比我高了,我怎麽教壞他?”程宏輝歎氣。

“你還敢嘴巴老?!”程媽媽生氣了,一碗銀耳湯輕輕地放到兒子麵前,另外一碗重重地往程宏輝處一鎮“吃!”

程自豪木然無語,一想到那句討個媳婦像個婆的話,他感到有點毛毛的……

吃完銀耳湯,爺兒倆腦袋湊一塊合計了半天,還是沒有任何啟發。

最終老程擺擺手,“先睡覺,先睡覺。老了吃不消了……”

說完站起身朝臥室走去,程自豪耳朵尖聽到自己老頭子在嘀咕:“冊那,老革命碰到新問題。這趟要僵忒了,真的搞伐定……”

……

第二天程自豪跑到位於開發區的SNK上海注塑廠,說明來意後,注塑廠這邊很重視,也很犯愁。

注塑廠這邊負責“breaker”項目的是生產部的年輕質量工程師-雲從周,比程自豪大幾歲,本科碩士學的都是注塑相關專業。

臨畢業被SNK中國區以本地培訓生的名義招入。

本地培訓生比魏餘聰身上的國際培訓生光環要有不如,可也是作為幹部來培養的,當然發展前途不如後者-通常隻會在國內晉升,除非特別優秀的否則沒有全球派遣的機會。

雲從周年紀輕,但已經掛著質量課副課長的頭銜,日常負責新產品的開發工作,業務能力沒的說,做人也圓滑世故,能很方便地協調各方麵調動所需要的資源。

在講究資曆輩分的日本企業裏,雲從周大可以對程自豪呼來喝去。

但他沒有,相反異常客氣。

找個會議室坐定後,雲從周開始倒苦水:

一開始,注塑廠對“breaker”項目不怎麽上心,道理和昨晚老程的觀點一致,這根本就不是個高精尖項目,雖然有些細節處要注意,但以難度而言,也就是日常平均水平。

但魏餘聰當時是帶著尚方寶劍過來的,直接對管理層挑明了這個項目對集團戰略的重大意義:

1,競爭對手有的東西,不管能不能賣出去,我們也必須要有!這是事關公司形象,是展現“技術的SNK”的最佳機會。

2,一旦量產,可以為公司節約大量成本,並且可以反過來要求金屬保持架供應商降低成本,形成競爭。

注塑廠對此非常重視,總經理親自點了雲從周的將。

魏餘聰對雲從周也挺看好。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

但邪門的是,注塑廠想盡辦法多次試製,最後甚至開始進行違規的手工精修,然而樣品送到日本技術中心檢測後,依然被打回。

第一次被打回後,大家都重視起來。

雲從周大怒,覺得丟了麵子,於是發了狠,求爺爺告奶奶,把注塑廠裏幾個高學曆專家都抓了差。

算上他本人,團隊裏有一個博士兩個碩士,都是相關專業背景。

最強專業團隊親自出馬上陣,事先製定周密計劃,詳細列出加工過程中可能出現的任何問題,並都做了對應預案。

差不多相當於高射炮打蚊子的陣仗了。

如此以為可以萬無一失。

結果東西出來後,本廠檢驗一切合格。

但注塑廠沒有壓力強度測試和衝擊測試的設備,隻能把保持架寄到日本,由東京技術中心進行檢測。

還是不通過。

一來一去,時間就耽誤下來。

連續三次都卡在同一問題上。

魏餘聰急得雙腳跳,但急也沒用,他本人分身乏術無法親自到一線督戰,思來想去,覺得找歐洲的兩家注塑廠碰碰運氣,沒準他們就能搞定。

如此,就能進行對比,以找出上海注塑廠到底是哪道流程出現問題。

結果……

聽完這些,程自豪再度傻眼。

如果說昨晚他還有些僥幸心理,覺得是因為自己專業能力不夠,無法從檢測文檔和製造工藝文檔中分析出問題原因。

現在可是明白了,自己再牛逼也不過是一個二本本科,對麵可是學霸團隊,照樣搞不定。

……

“那,那,要是方便的話,我能不能先去樣品試製的現場看看?”程自豪猶豫道。

“沒問題,跟我來”雲從周很熱情

“這個,這個,給你添麻煩了”程自豪很不好意思,名義上是來解決問題的,但實際上他對自己的斤兩很清楚。

“別這麽說,我們才是真不好意思。明明特別簡單的一個東西,搞成這樣。哎……魏經理也說了,這東西特別。如果是通常情況,我們可以把供應商的工藝工程師找來做現場指導”雲從周很苦惱。

“但現在看起來這就是三井化學給我們挖的坑,好讓我方沒法砍價,隻能買他們的成品。就算請了工程師來,也是磨洋工出工不出力,還要被他們嘲笑。”

“是啊,這幫赤佬真是討厭。”

在開始試製時,程自豪摸出手機,打算把全部流程記錄下來,好帶回去分析。

以他的本事光看幾遍現場是肯定找不出原因。

隻能回去反複看錄像,多角度錄像反複地看,也許能發現點端倪。

畢竟這玩意真沒太多的不可控變量,全程都在有效的規則控製下。

“哦,程工啊,你不要錄了。”雲從周道

“哎?這還保密啊?”

“不是。你端著手機錄,不穩定的,之前我們用單反加三腳架,拍攝了所有角度的視頻和照片,一會兒我發給你就是。”

沒多久,二十個樣品再次出爐。

雲從周滿臉沮喪:“程工,你看,這東西看起來和三井化學提供的產品一模一樣,而且在廠裏做基本檢測,肯定也都是一條過……但我可沒勇氣再往日本送了。坍台,坍台啊!”

“東京技術中心這幫子奸商,幾個簡單的衝擊測試,費用就敢開二十萬!人民幣不是橘子皮啊!我們注塑廠別看一年產值上億,但淨值利潤也就幾百萬,送過去四次,好了,一年裏有三個月是白做……魏餘聰這邊還不一定給報銷。總經理要扣我年終獎了。”

雲從周是個小胖子,從程自豪進門起紅撲撲的小臉蛋始終掛著笑容,但這回卻哭喪臉起來。

“程工,剛才文檔和預案你看了,試製過程你也全程看到了,我們可都是按照標準規範來的吧……”

“是”程自豪點頭,作為質量工程師,他對體係建設特別看重,剛才看似隨意,實際上卻是以一個內行的眼光在觀察。

不得不承認,注塑廠在合規操作上做得非常好,可以被評為集團樣板工廠,但偏偏就在樣品上掉鏈子。

雲從周又可憐巴巴地說道:“程工,你回去後,一定要在魏經理麵前替我們說說好話。這測試費,這不應該讓我們注塑廠出啊,這塊費用要charge到head office裏才是。對吧,道理要講的……”

程自豪這才明白,雲從周在這兒等著他呢。

估計是魏餘聰那個死人臉派頭,把這群下麵工廠的人都嚇壞了。

於是打起曲線救國的主意來,想從他這兒下手,讓魏餘聰同意由中國區質量部來承擔檢測費用。

程自豪撓撓頭,這確實是個問題。

通常一次檢測就過了的話,這個錢是算在工廠還是質量部頭上,完全不是大問題,一來大家心情都好,不大在意,其次,二十萬,說少不少,說多也不算多,隨便哪方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費用超過七位數,這就有點咬手了。

這種事情麽,其實工廠真不爽也是有路子朝上申訴,畢竟工廠總經理作為一方諸侯在集團話語權頗重。

但那樣等於是公開是魏餘聰撕破臉,而魏餘聰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指導注塑廠日常質量體係工作。

這玩意算是半個小館,能不得罪是盡量不要得罪。

為了一百萬搞壞了關係,得不償失。

程自豪雖然人微言輕,也算是魏餘聰的特派員,注塑廠有棗沒棗打三杆子再說。

想明白這些,程自豪也不惱。

大家都要為自己利益考慮嘛,職場辦事無非是協調妥協,彼此讓步,去爭取共同的勝利。

隻要“breaker”項目成功,那麽這100萬檢測費就不再是問題,魏餘聰甚至可以行文要求東京技術中心予以減免啥的,集團有類似規定。

但前提是,得把事情辦成,減免檢測費是一種獎勵,而不是阿貓阿狗都可以來薅的資本主義羊毛。

從來隻有從各地分舵往總公司轉移利潤,可從來沒有總部給下麵發福利,資本家什麽時候良心那麽好過了?

雲從周這邊指望程自豪“上天言好事,回廠免費用”,對他刻意巴結。

在交談中程自豪發現注塑廠還是希望魏餘聰親自來第一線指導作業。

魏餘聰前些年在東京技術中心輪崗,對於各種測量以及質量體係監測很有經驗。

大家都希望借用他的腦子和本領來解決眼下這個讓人丟麵子的問題。

奈何,魏餘聰現在是個中國區總部的中層管理者,身上積壓了無數項目與工程。

他倒是來過注塑廠幾次,但每次都是聽完匯報後去現場匆匆走馬觀花,著重點在考察設備完整度與體係的完備度方麵。

這才是作為中國區質量部經理所應該關心的問題。

至於“brearker”項目執行中碰到的技術性難題,魏餘聰其實很有興趣,可是條件不允許。

要解決問題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去慢慢磨,水滴石穿,可若是被總部知道了,肯定要罵他不務正業。

明明是應該部署作戰方案的團長,偏偏跑到前線去當排長,親自帶著幾十號人去攻打一個山頭-在總部看來,這是典型的管理能力不足。

當然,總部也不會就此為難他。

但,既然你喜歡做業務幹部,那就一輩子做業務吧,像熱拉爾那樣,行政管理崗位從此與你絕緣。

這對一個國際培訓生而言是巨大的失敗,對SNK公司而言何嚐不是?

公司在魏餘聰們身上砸錢砸資源,目的是要培養技術崗出身的認同企業文化的未來高級管理團隊,而不是一個個單純的技術員工程師。

所以,哪怕魏餘聰有足夠的時間,他也沒法幹這個。

這套思路及與之相匹配的管理方法,不能說是錯誤的,甚至是先進的,把管理者從繁重的基層的技術性業務中解放出來,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去審視公司體製上存在的問題和漏洞,然後通過個人能力去修補完善。

魏餘聰唯一能做的就是找歐洲工廠幫忙試製,可又碰到聖誕怠工……

breaker項目的時間節點死線是明年一月。

留給注塑廠和魏餘聰的時間不多了。

實際上隻有一次,最多兩次送檢的機會,因為檢測需要時間,保持架樣品在上海東京之間往返也需要時間。

……

今天一天,程自豪除了知道注塑機是怎麽工作以外,幾乎是沒有任何收獲。

回家吃過晚飯後打開電腦連上移動硬盤,裏麵是雲從周拷貝給他的視屏、照片。

老程今天也不像往常興致勃勃的搬凳子坐旁邊,而是主動的幫著程媽媽拖地板,整理房間。

顯然在他看來自己的兒子已經足以“獨擋一麵”,至於自己,咳咳,咳咳,該服老就得服老,跟著老太婆給兒子打打下手,當好火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