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討薪
六月的濟寧熱情似火，這一天豔陽高照，太陽像火焰山一樣炙烤著一切。
可它似乎嫌棄自己升得還不夠高，焦急地往上爬著，爭取在最有利的位置盡情燃燒，意圖點燃整個城市。
劉大順站在工地活動板房副經理辦公室門口，心急如焚，他躲在房簷形成的微小陰影下，試圖逃避太陽的擁抱。
汗流浹背的他，左顧右盼，還是沒能發現會計的蹤影。
今天又到了發工資的時間，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工資給要回來。現在是夏天，要不回來的話西北風都沒得喝。
前段時間，因為母親宋秀出了車禍，在醫院做手術，肇事方是一個叫席紅英的本村老媽子，一直賴著不給錢。
為了給宋秀看病，家裏已經花光了所有積蓄。
他一直躲在陰影裏和太陽玩捉迷藏，已經快一上午了，太陽還是沒能找到他。又藏了一會兒，他終於看到會計提著個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匆匆地走進了財務室。
大順深吸一口氣，敲了敲經理辦公室的門，沒等裏麵回應，便推門而入。
香煙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狹小的辦公室裏擠滿了煙霧。屋裏空調開得很足，一陣涼意襲來，炊煙嫋嫋，讓大順誤以為來到了仙境。
王文正弓著腰坐在辦公桌前，左手舉著煙，右手拿著手機，正樂嗬嗬地盯著手機看，拇指熟練地做著向上滑動的動作。他鷹鉤鼻下那一張貪婪的大嘴，努力地抽著煙，隨即爆發出熱烈的笑聲。
“經理，我看著會計拿錢來了，能把我的工資先給我一部分不？”大順開門見山，也不墨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咳……咳……嗬～呸……”王文笑得太厲害，被煙嗆了一下，吐了口痰，眼神依然沒有離開手機。隨後才緩緩的說道：“不是給你說了嗎？公司現在沒錢，得過段時間。”
“可是，我也給你說了啊，我現在真的需要錢，我媽出車禍做手術，需要錢，現在家裏還欠著帳呢。”大順手握拳頭，努力壓製著自己的怒氣。
王文終於舍得把視線從手機裏拔出來，看了眼劉大順，剛要往嘴裏續的香煙也懸在了半空中。
“你還說這事呢？上個月你請了多少天假？整整半個月，你都沒來上班，沒開除你就算好的了，你現在還好意思要工資？”王文瞥了他一眼，繼續看視頻。
“我那是請假，又不是曠工，我知道半個月確實有點多，我可以不要那半個月的工資。”其實大順也知道，這半個月工錢，要也不會給他的。
“說了沒錢，滾蛋。”王文繼續看著手機。
大順咬了咬牙，用最後一絲理智緩緩地說：“國家有規定，農民工工資不能拖欠。”
王文冷笑一聲：“你是農民工嗎？”
對，大順不是農民工，他的工資還沒有農民工的高。已經半年了，他還隻是一個實習生，公司一直不給他轉正，甚至每個月2000塊的實習工資，也一分沒給。
數次討薪被拒，劉大順終於爆發了。他雖然隻是個實習生，可他可不是個任人宰割的對象。
他走向王文，右手握緊拳頭，奮力地向桌子砸去：“少廢話，快給老子工資！老子不幹了！”
“咋地？你想幹嘛？！”王文也沒想到大順能來這一招，一時有點慌神，手機攤開掉在了桌子上，裏麵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正在跳著**的舞蹈。
“你耳朵聾了，我要工資！”
“你活膩歪了是吧？”王文站起身來，拍了拍桌子，指著大順罵。
大順一把抓住王文衣領，中間隔了張桌子，瘦小的王文被虎背熊腰的大順一抓，頓感重心失穩。
“你他媽才活膩歪了！今天要不給我工資，老子就去勞動局告你們，老子還要去住建局告你們混凝土試塊做假，上一批劣質鋼筋你們也用主體樓上了，我都有證據！”大順咬牙切齒，他早想揭發這群禽獸了。
“你敢！”王文奮力掙脫，可是大順死死地把他抓住，他的努力螳臂當車，毫無作用。
“你看我敢不敢？你們不仁不能怪我不義！想欺負老子，瞎了你的狗眼！”大順惡狠狠地瞪著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王文隻能仰著頭看著大順粗大的鼻孔，氣勢完全被他所壓倒。他不知道大順到底有沒有證據，但是如果真有的話，發給了住建局，那可是質量大事故，弄不好，人都要進去。不就是一萬多塊錢嘛，少唱一次KTV的事，犯不著，這筆賬，王文還是會算的。
“給老子放開！”王文繼續掙脫，大順也知道再抓下去大家都下不了台，便有意鬆了手。
空調凶狠地噴著冷氣，此刻終於達到了設定溫度，聲音戛然而止。整個屋裏突然安靜下來，王文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努力讓自己顯得沒有那麽難堪。
“我先提前給你說好，拿了錢立馬給我滾蛋！證據全都給我刪了，如果你給我捅了什麽簍子，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倆來到了賬務室，王文對會計說：“給他工資。”
會計顯然有點詫異，王文接著說：“總共一萬，給他讓他滾蛋。”
“一萬一。”大順冷靜地說。
“什麽？上個月上了半個月的班，你還想要一萬一？”
“我說了，那半個月的錢我不要了，我沒說另外半個月的錢不要。”
王文一算，媽的一個月煙錢又沒有了。
大順終於如數拿到了工資。這段時間，他已經窮得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幸虧有李薇在接濟他。他倆是大學同學，畢業後，李薇便回了廈門，在外地上了幾年學，萬一以後大順真把她給娶了，那就是遠嫁他鄉了，所以現在總得回去多陪陪父母。
走之前，大順和女朋友約定，他會在濟寧好好奮鬥，計劃一年內當上技術總工，兩年內當上項目經理，三年內買房娶李薇。可是現在，他已經從這個美夢當中醒悟過來了。
憑他的學曆和工資，要奮鬥幾十年才能買起一套房，這還是在濟寧房價不上漲的情況下。現在，因為辭職，大順的雄心壯誌被暫時擱淺了。可是，賺錢買房娶李薇的執念已經在他心裏生根發芽，他一直在用心血澆灌它，讓它茁壯成長。
出來工地，他長籲一口氣，這地獄般的工地，他終於逃出來了。太陽終於發現了他，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可他依然強迫自己手搭涼棚看著太陽，倔強地說了聲：“日。”
他拿出小米手機，把郵箱裏的一封準備好的郵件發了出去，接收方是市住建局。
然後，他不顧臉上層層汗珠，緊貼著耳朵，撥通了電話。
“喂，薇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