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歐羅巴的隕落

1

木衛二是木星的第四大衛星,這顆被稱為“歐羅巴”的衛星在1610年被伽利略發現,其上的地下海洋被認為是太陽係中除地球之外最有可能誕生生命的地方。

在2046年人類意識到收割者的到來之後,人類將木星改造成了對抗外星人入侵的終極武器——一個人造黑洞。在木星消失以後,木衛二沿著原來的木星軌道繼續圍繞太陽運轉,由於有一定的初速度,其軌道呈橢圓形,最遠處幾乎和土星軌道交匯。

戰後的2063年,在木衛二的近地軌道上,奧格建立了歐羅巴國際空間站。

空間站建立伊始,每年陸陸續續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宇航員到達這裏。到2077年,這裏已經有三百七十二名宇航員在此服役,而這個人數還不到空間站最大承載人數的五分之一。

這個空間站是太陽係中,離地球最遠的人類聚居地。建立這個空間站有多重目的,既有對木星黑洞為何對收割者無效的原因進行探索,也有對太空大戰戰場中收割者遺留的痕跡進行研究,並且還充當著對收割者的觀察前哨作用。因此,這裏的居民幾乎都是科學家。

凱南·皮爾森曾經是新太空軍的一名中尉,他從新太空軍中退役之後,申請了歐羅巴空間站的安保工作,這裏的薪水比他在新太空軍中服役時高很多。他隻需要在這裏工作五年,下半輩子就可以衣食無憂。在來之前,耀崗集團已經預付了他工資的百分之十,用這筆錢,他治好了自己女兒的白血病。

他一直覺得和這些科學家們共事非常愉快,他們溫文爾雅,又談吐不俗,對他非常友好,讓凱南覺得非常親切。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們大多數都有著宗教信仰,他們信奉著不同的神,其中甚至還有幾位是神學博士。尤其是伊芙琳博士,經常和凱南交談,給他講述神奇的宇宙奇觀,和其中蘊含的宗教意義,雖然伊芙琳博士大部分的絮絮叨叨凱南都聽不懂,但是也有一些觀點讓他大開眼界。

有一次,他聽到了伊芙琳博士和她的幾位同事在交談。

“如果收割者要來收割人類,大部分的人類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加入收割者吧?”一位物理學家說道。

“為什麽不呢?大部分的人類,活在既沒有尊嚴也沒有快樂的生活中,即使能夠吃飽穿暖,也無法實現夢想和個人價值。而加入收割者可以獲得無限的快樂,甚至可以獲得永生呢!”另一位數學家數道。

“那也不一定吧。”伊芙琳博士說。“我覺得人類還是保持自身的獨立性更好一點。”

“為什麽這麽執著於人類,伊芙琳?”物理學家鄙夷地說道。“不管是被人工智能統治,還是加入收割者,甚至加入始文明,都是文明發展的可行性,順應文明的發展有什麽不好?”

“因為我們雖然是區區人類,但我們也要生存下去。”伊芙琳雖然身材矮小,但說出的話不卑不亢,她端坐在座椅中,像是一位強硬的女王。“存在是最高的價值,其他的什麽主義,信仰,繁榮,甚至進化都比不上存在。為什麽文明的發展不能有人類的一席之地?在收割者到來之前,我們能選擇抵抗的時候,我們不去做選擇,以後就沒有選擇,隻能像尼安特人一樣,被無情地消滅……”

她的話被同事們打斷,他們對她的想法嗤之以鼻,紛紛嘲笑她為“人類至上主義”,“保守的反進化論者”。

雖然這是一群科學家在休息室的閑聊,但在一旁的聽著的凱南覺得很難受。在他的國家,國民舍棄自己的國籍而加入另外一個國家的國籍都會麵臨嚴重的譴責。他不願意接受,人類竟然會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人類的身份,而成為外星人的一部分。

這天晚上十點,凱南準備再做最後一次日常巡邏,就和同事交班了。他走到空間站的大廳,發現休息室門口的咖啡機有些異樣。

咖啡機的出水開關一直處於打開狀態,棕色的咖啡都流到地上了。

他走上前去,想要關掉咖啡機,但發現這台咖啡機沒有手動控製的開關。

他回想起來,這台咖啡機一直是由聯網的人工智能控製的,每次他來喝咖啡的時候,機器屏幕上的西裝男都會跟他問好,然後問他想要哪種咖啡,偶爾還會講個笑話。此時咖啡機的屏幕上,西裝男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嘴角上揚到誇張的程度,一動不動,就像一張詭異的恐怖片海報。

他繞到咖啡機後麵,想看看有沒有插頭或者緊急停止按鈕之類的,想趕緊把這機器停掉。

“喂喂,怎麽回事啊,我房間的按摩椅用不了了。”

“何止是按摩椅,我房間什麽東西都用不了了,包括牙刷。”

凱南回過頭,看見好多人都從房間走了出來,來到大廳之中。他們互相抱怨著,自己房間裏的智能係統出了各種莫名其妙的故障,好像在同一時間都罷工了。

凱南警覺地朝控製艙走去,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穿過走廊,來到空間站的頭部,看見控製艙的門大開著。站長正在大聲地咆哮,兩位大副在旁邊默默地聽著。

“我早就說過,空間站的控製權限不應該全部交給人工智能!”站長名叫王倫,是一位矮小的亞洲人,有著豐富的宇航經曆,曾經在“蓬萊”太空城中服役過。

“他們說,人類的判斷和操作是不可能和人工智能的精確性相比的,非要讓人工智能來全權控製空間站的動力係統。現在好了吧,‘精確’的人工智能出問題了,人類想插手都沒辦法了。”站長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

“召集所有人吧。”站長無奈地說。“得把這個消息通知給他們。這裏留幾個人,隨時注意我們的求救信號有沒有回應,希望我們運氣足夠好,被附近路過的戰艦發現。”

“站長!你看那是什麽?”控製台上的引航員回頭朝站長喊道。

引航員的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凱南也從門口向控製艙內窺探,他看見了控製室巨大的舷窗,從舷窗向外看去,右前方的黑色宇宙背景之下,有一排白色的光點。光點很暗,比星辰的光暗很多,但在宇宙之中,出現一排如此排列整齊的光點,就顯得格外醒目了。

“兩點鍾方向,有十二個光點,正在向我們接近。”引航員喊道。

“他們離我們有多遠?”

“七萬公裏左右,還在接近中。”引航員手心沁出了冷汗,聲音有些顫抖。“預計一小時之內就可以到我們跟前了。”

“太好了,看來我們運氣還是很棒的。”站長長舒一口氣,露出了釋然的笑容。“竟然這麽快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站長!”引航員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臉上布滿了驚恐的表情。“他們恐怕不是……自己人。”

控製室裏麵突然安靜了下來,隻能聽到設備運轉的嗡嗡聲。

“什麽意思?”站長大吃一驚。

“他們的飛船,任何一艘,體積都在歐羅巴空間站的一千倍以上……”

站長臉上麵如死灰。控製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凱南心中不詳的預感應驗了,但此時他還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樣的噩夢。

2

十分鍾之後。

歐羅巴的三百七十二名成員全部聚集在中央大廳,等待著站長宣布所謂的“重要消息”。大部分人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人群在低聲的交談,大廳裏很嘈雜,人們都在咒罵著空間站突如其來的係統故障給他們帶來的不便,比如無法洗澡,加濕器無法工作之類的瑣事。

“歐羅巴全體同仁們,非常抱歉這麽晚要求你們到這裏集合,但我有兩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站長走到大廳中央,高聲地喊話,人群慢慢安靜了下來。

站長擦了擦額頭的汗,又咽了口唾沫,似乎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極為艱難。

“第一件事大家可能已經知道了,就是空間站的所有智能係統突然都無法正常工作,原因我們還在排查。給大家帶來的不便,我深表歉意。不過請大家放心,空間站的生態循環係統和能源係統是獨立的,不受人工智能控製,所以空間站是絕對安全的。雖然我們無法手動控製空間站向附近其他的空間站移動,但我們已經發出了求救信號,隻需要耐心等待救援到來就好了……”

站長把手指伸到衣領中,往外扯了一下,看來已經緊張得全身出汗了。

“在我宣布另一件事之前,請大家保持鎮靜。”站長的語氣很猶豫,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分量很重。

“十分鍾之前,我們在舷窗發現了不明飛行物在向我們靠近,他們離我們很近,據我們估計,隻需要四十分鍾左右,他們就可以到達我們麵前。”

盡管王倫的語氣強作鎮定,但凱南還是能從王倫的眼中看見他隱藏不住的恐懼和絕望。

“根據那些飛行物的外觀,我們推測,那些是收割者的飛船……”

恐怖的氣氛在人群中蔓延。人們不相信剛才聽到的內容。

“喂喂,搞什麽啊?”

“開什麽玩笑,收割者怎麽可能在木星軌道上出現?”

“收割者的飛船不是已經三十年沒有什麽動靜了嗎?”

“他們想要幹嘛?”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人們七嘴八舌開始議論。凱南看見王倫還在張口大聲說著什麽,他的話被噪音吞沒了。

在人群議論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大廳的上空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球。

光球憑空出現,懸浮在十幾米的高空,直徑在五米左右。光球就像常見的全息影像,本身並沒有什麽離奇的特征。

但這個時候,在空間站所有全息影像都消失的情況下,出現了這麽一個白色的光球就十分詭異了。

人群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他們抬起頭,呆呆地望著頭頂的光球,沒有人知道這個光球是哪來的。

“join us”

光球上突然顯示出兩個英語單詞,意思是加入我們。

這兩個字重重地敲擊在所有人的心上,像是有魔力一般。人群呆滯地盯著那兩個字,驚恐,好奇,懷疑,困惑,各種情緒在人群中蔓延,每個人的表情都像中了魔怔一樣,內心的震撼溢於言表。

“這個光球是從哪來的?全息影像不是都無法啟動了嗎?”

“加入誰?收割者嗎?”

“怎麽加入?加入了會怎樣?”

人群立刻又嘈雜了起來,他們在議論光球的來曆,以及上麵突然出現的兩個單詞的意義。

“加入我們,你們會獲得宇宙終極奧秘的答案以及永恒的生命,你們會與我們同在。”光球上繼續出現一行英文,人群中又是一片驚呼。

凱南呆呆地看著這個神秘的光球。

宇宙的終極奧秘是什麽?他從來沒有關心過這個問題,也沒有想知道這個答案的願望。至於永恒的生命,他也根本不需要,他隻想舒服安穩地過一輩子,然後聽從自然規律的安排,平靜地死去。

但人群中卻出現了此起彼伏的低聲驚歎,這些性格古怪的科學家們眼睛散發著向往的光芒,他們伸長了脖子,長大嘴巴,臉上寫滿了著迷和神往,很多人開始陷入思考。

“難道那些傳說是真的?”

“被收割者收割就可以獲知真理,還能獲得永生,真有這麽好的事嗎?”

“我想知道他們有沒有建立描述整個宇宙的大一統理論!”

“他們知道BSD猜想的證明方法嗎?”

“貝耶計算式就差那最後一點就可以解出來了,但我就是想不到啊!如果他們能給我指點一下的話……!”

人群提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那些都是科學界各個領域的未解之謎。

“你們的所有問題,都會得到回答。”光球上出現了一排文字。

“太棒啦,我要加入你們!”

“你們就是宇宙的神啊,太感謝了!”

“我已經在室溫超導研究中原地踏步了二十年,他們剛好在我要放棄的時候出現,把了解答案的機會擺在我麵前,這可是神的旨意啊!”

“為了知道宇宙存在的目的,我死也願意!更別說永生了,哈哈哈!”

人群中出現了歡呼聲。不少科學家甚至相擁而泣,仿佛畢生的事業終於要完成。

“你們有三十分鍾做出決定,選擇加入我們,或者被我們消滅。”這句話出現之後,光球上出現了倒計時。

“大家聽好了,我們應該立刻製定迎擊方案,空間站的武器現在全都離線了,我們需要專家的幫助,幫我們恢複控製,還要想辦法找尋所有可能攻擊對方的方法,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王倫站長在人群麵前高聲疾呼道。

但是人群隻是呆呆地看著光球,沒有一個人理他。

倒計時從三十分鍾開始,一分一秒的過去。

“時間一到我們就可以被收割了嗎?”

“收割的過程是怎樣的?跟受洗差不多嗎?”

“說不定是像鳳凰涅槃那樣,全身燃燒,然後從火焰中重生成為另一種形態,比如純能量狀態的生命……”

“為什麽要迎擊他們?他們是來救贖我們的啊!”

“太好了!這不是我們一直想要的嗎!”一位科學家興奮地揮舞著雙手,大聲疾呼。“他們可是宇宙的神啊,加入他們吧,我們也可以獲得神們的智慧和力量!”

“對啊!所有的真理都會被揭示,我們還會獲得永恒的生命,脫離人類肉體這個低級的軀殼,!”

站長走到人群中去,拽住那隻興奮的手,使勁扯了下來。

“你瘋了嗎?!”站長瞪大了眼睛,對那個瘋狂的中年人怒目而視。“他們可是侵略者啊,是要收割你們靈魂的惡魔,你們怎麽能這麽輕易就交出自己的靈魂呢?”

“那不然我們還能怎麽辦?”中年人大聲吼道。“憑借我們這個渺小的空間站,沒有人工智能的保護,我們連武器都不會用,我們怎麽對抗他們?”

“那我們也不能出賣靈魂給這些惡魔啊,放棄了靈魂,是會下地獄的!”

“靈魂?”旁邊的另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嗤笑道。“你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嗎?我是一個生物學家,在我的領域裏麵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超自然的荒謬詞語。我們隻相信進化論,宇宙生命的共同法則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些名為收割者的生物雖然不是所謂的神,但也是處在宇宙進化鏈頂端的生物。現在他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機會,讓我們能夠跳過上億年的進化,成為宇宙生命的終結形態,獲得無限的知識,為什麽不同意呢?”

生物學家的話引起了人群的共鳴。甚至有人激動地鼓起了掌。

“人的智力是有限的,有些東西就是想不出來。”

“物理學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憑借人類的能力,已經無法再往前推進一步了,我們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

“我不甘心被人工智能淘汰啊!”

“要麽生,要麽死,這有什麽難選的嗎?我可沒覺得做為人類的資格有什麽難以舍棄的……”人群七嘴八舌地吵嚷著。

站長漲紅了臉,他拚命地嗬斥著這些瘋狂的科學家們,想要阻止他們荒誕的想法,但人群根本不聽他的申辯。

站長被人群推搡著,狼狽不堪地退出了人群。

“走!我們自己去想辦法,那些防禦武器總有手動啟動的方法!”站長憤怒地轉身,衝著大副們喊道。

他驚恐地發現,眼前的兩位大副也露出了跟人群中的科學家一樣的神往表情。

他衝到那些船員們麵前,搖著他們的肩膀,希望他們能夠清醒過來。

但他們都沉默不語,不耐煩地看著站長,像是看著一個冥頑不化的老頭。

站長氣喘籲籲地在船員們之間奔跑,希望說服有人跟他一起去檢查防禦武器,就像一個可憐的乞丐乞求著人群的憐憫,而回複他的隻有冰冷的沉默。

凱南從來沒有想象過,這群科學家會變得這麽瘋狂。他們為了自己追求的所謂真理,竟然能夠輕易地舍棄自己作為人類的資格!他們在還不能確定收割者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就如此輕率地選擇了相信,讓凱南覺得不可理喻。

“站長,我跟你一起去。”伊芙琳博士走到站長麵前,堅定地說。

“還有我。”

“我也去。”

兩位安保人員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站長欣慰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眼睛中有淚光閃動。

“謝謝你們,我們趕緊去F2區,時間不多了。”站長三人轉身向樓梯走去。

凱南也心中一動,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呼喊著讓他加入站長,跟收割者決一死戰。他一衝動,就要向樓梯走去,但剛邁出一步,身體就凝固了。

“喂,快看,他們要去哪裏?”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離去的站長等人。

“他們要去作戰室,要準備攻擊收割者的艦船啦!”

“不能讓他們去,要是讓他們發動武器,惹怒收割者,我們就都會被消滅的!”

“攔住他們!”

“把他們綁起來!”

人群中出現了**,立刻有人向站長他們湧去。

四人還沒來得及跑開,就被人群抓住,按在了地上。

凱南慶幸自己剛才沒有衝上去。他震驚地看著這些麵目猙獰的科學家們,就像看著黑暗的中世界,那些狩獵魔女的教徒一般。伊芙琳博士被人揪著頭發,慘叫著,眼睛裏麵寫滿了絕望。

即使有了人工智能的競爭和外星人的侵略,人類的敵人一直都是人類自己。

空間站的所有人都失控了。

木星基地在光球出現的二十分鍾之內就決定了投降,反對派四人被處決。

這裏早已被“宗教狂熱分子”占領。在封閉的環境下,人類會扼殺自己的思維。當人類真正流落太空時,形成集權隻需要五分鍾。

倒計時還有最後一分鍾。

人們已經做好了迎接神們到來的準備。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還有人雙人合十,低聲唱著聖歌。甚至有很多科學家自發地脫光了衣服,他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成為神的一員,而衣服是人類這種低級生物才會穿的。

凱南曾經聽說,之前那些被“收割”了的人類太空軍的故事,他們的飛船到達了柯伊伯帶,與收割者們的飛船碰麵。被收割之後的飛船空無一人,零零散散地飄**在柯伊伯帶的塵埃之中。沒有人知道,收割的過程到底是怎樣進行的。

倒計時結束。

此時,凱南已經能夠從舷窗裏麵能看見收割者艦隊慢慢向他們靠近。

這些飛船完全不像人類能夠想象得到的任何飛行器的樣子,跟電影裏那些UFO也差得很遠。它們看起來就像一隻隻無頭的蠕蟲,四周飄著無數的觸手,但是又不隻是蠕蟲,還有類似蝗蟲的體節。它們的外殼是暗灰色的,完全沒有金屬的質感,倒有點像石膏。

巨大的收割者飛船飛到了歐羅巴空間站的麵前,二者體積上的差距就像抹香鯨和鯉魚的差距。然而收割者飛船的表麵卻並不像石膏那樣平靜,仔細看的話倒是像粘膜或是**金屬一樣,一直在發生頻繁地移動,細小的肉塊像是水珠一樣跳躍和落下。飛船表麵的複雜變化,時而有序,像是高度精密的電池板陣列;時而無序,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麵。

當它們的飛船飛到歐羅巴的麵前時,凱南從舷窗看向窗外,收割者的飛船擋住了他的全部視野。凱南麵前的這座收割者飛船的船底之下伸出了一根細長的管,頂在了歐羅巴的頂層甲板上。這根管讓凱南想到了寄生蜂的產卵管。

凱南突然感到很害怕,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定的軍人,他也一直反對加入收割者這個決定。在站長和三位安保人員被處決之時,他並沒有站出來,而是選擇了沉默。但這最後一刻,他還是沒有辦法抵抗內心的恐懼,他偷偷地離開了集合的人群,跑向生化實驗室,從實驗室找到了一套生化防護服,穿在了身上。

他剛穿上衣服,就從實驗室的監控視頻中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大廳之中,等待收割的人們齊刷刷地倒了下去。倒地的人們迅速被某種看不見的吸力吸在了一起,十幾個人的身體複雜地糾纏成一個球體,像幹草堆似的翻滾了起來。

球體碾壓在倒地的人身上,越滾越大。歇斯底裏的慘叫聲四起。那位和站長爭執的生物學家,剛剛還在人群的最前方微笑地等待著,轉眼就被卷進了人體球消失了。他像是被相互纏繞的手腳拉扯了進去,球體內部的無數隻手好像都拿著剪刀鋼針,把生物學家撕成了碎片。像是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的人也被吸了進去,變成了人體球的一部分。

球體的外麵,無數的手腳伸了出來,如變質的土豆上生長出的那些劇毒的嫩芽。這些手腳還在瘋狂地掙紮,扭曲地揮舞著。球體像是注水的氣球,時而變成橢球型,時而被壓扁成圓盤狀,一邊滾一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這個球形的絞肉機滾過之後,地麵上留下一道粘稠的血印子。

整個球體就是打亂了人體之後隨機的重組。有的人的手被接在了另一個人的膝蓋上,還有的人的臉插進了另一個人的後背。球體每滾一圈,他們的身體就會被巨大的重量碾壓一次,被那種高等級的、痛入骨髓的痛苦吞沒。

還沒有被球體吸入的人開始瘋狂地逃跑,但為時已晚,球體上麵長著無數隻眼睛,沒有人能夠逃脫。被吸入的人不堪承受這種痛苦,像溺水的人一樣想要拽更多的人進來,分擔他們的痛苦。被抓進來的人會被迅速開膛破肚,身體又被別人的手和腳插入進來,然後填滿。這些人都還活著,還能發出淒厲的叫喊聲,但卻比死還要淒慘痛苦。他們掙脫不了,隻能被拖曳著纏成一團,自己的身體就是自己的刑場。

這是一個讓人頭暈目眩的人體旋渦,那些被卷入其中的人像是忍受著烈火的炙烤,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聲,呻吟聲混合著骨頭斷裂的哢嚓聲。

這些淒厲而瘋狂的聲音嚇跑了凱南。這是他在最恐怖的噩夢中也不曾見過的地獄景象。

他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胃裏的酸液都快翻湧而出。他曾以為憑借收割者的文明程度,他們對人類的收割一定是神跡一般,在白光一閃之後,人類的意識就進入了它們的意識集合體。他沒有想到收割的過程竟是這麽殘忍和血腥。

他連滾帶爬地穿過空氣閘,把自己塞進了逃生艙。他想要全速向地球飛去,他祈禱飛船在能量耗盡之前,能夠盡量靠近火星,哪怕在太空中飄幾個月,被某個路過的探測飛船捕獲。

但已經太晚了,從逃生艙向外望去,白色的巨大觸手已經遮蔽了視窗外的全部視野。那些隻能在夢中見到的巨大觸手,扭曲著,伸縮著,張牙舞爪地翻滾著,封死了逃生艙的所有去路。凱南沒有任何逃生的機會。

十二隻蠕蟲以歐羅巴空間站為球心,聚集成了一個圓球。

圓球上的蠕蟲還在緩緩地蠕動,但處於球心的歐羅巴空間站已經空無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