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臨終諫言
趙桓親自攙扶著老將軍種師道緩緩走到那巨石之處，讓他安穩坐下，而自己則是守在身邊。
這一次他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倨傲了，知道若非是自己，這位老將軍絕不止於此。
“陛下莫要如此，老臣都七十五了，孔夫子有雲，七十古來稀，活到了這個歲數老臣不愧，也未能空度餘生，老臣幸甚！”
“老相公，是朕的過錯啊。”
“陛下！”種師道這一次的語氣有些重了，不過轉頭卻又歎息一聲，“陛下如此想倒真的是大宋之福，至少說明陛下不會剛愎自用。
其實老臣剛剛覺得，這件事情真的是一件好事。
陛下有雄心不說，更是頗似那小太宗唐宣宗，之前看似中人之姿，心中卻有大毅力大決心。
這是好事，但是陛下啊，說句大不敬的話語，陛下的天賦遠不如那小太宗，甚至比不上太祖太宗和仁宗神宗。
陛下有大毅力大決心，可是卻缺少務實的能力，這些年未曾有人教導陛下兵法韜略和文治武功，讓陛下啊錯過了最佳時機。
這是我等的錯，也是先帝的錯。
但事已至此，我等隻能盡力彌補罷了。
這段時間老臣在陛下身邊，親眼看到了陛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奇手段，有此雄主，大宋幸甚！
但是陛下，要知道這天下之事隻靠著陰謀之事斷然無法長久。
並非一山還有一山高，陛下且看如今的陛下，可還是當初派遣出宗澤之時的陛下麽？
權衡利弊，權謀手段，製衡雙方，這當然是陛下一定要學會的東西，老臣也絕不能說，陛下學會了這些那就不是一個明君了。
可是陛下啊，如今這時候，斷然不是權謀製衡的時候。
陛下如何能夠開創如此局麵，幾乎挽救了大宋之危難，陛下靠的什麽，陛下可還記得麽？”
趙桓聽到了種師道的話語之後不由的變得沉默了起來，不過他並沒有回答種師道的問題，反倒是在沉默之後問了一句。
“朕，真的變了麽？”
“陛下啊，當初老臣被罷官免職，但仍然是忍不住打探這天下之事，仍然忍不住看大宋是否還需要老臣這一老朽赴死。
當老夫聽到了陛下驅逐李綱之時老夫心中憤懣不已，覺得這大宋再無生機。
但是當老臣聽到了陛下啟用宗澤在慈州重新構建防線之時，老臣心中再次勝出了一絲希望。
但是老臣仍然還在擔心，擔心陛下會不會被人所蠱惑，再次更改主意。
之後老臣聽到了許多的消息，宗澤的不負天下之所望，陛下對宗澤的信任，讓老臣感覺到了什麽叫做君臣相宜！
當臣接到了陛下的手書之後，陛下可知道老臣那一日輾轉難眠，覺得我大宋終於有救了，這天下終於有救了啊！
陛下真的沒有讓老臣失望，二十年的孤苦沒有磨滅陛下的心，沒有澆滅陛下心頭的火。
老臣，幸甚！大宋，幸甚！
陛下心機手段讓老臣折服，能隱忍，有膽略，陛下之能未曾讓老臣，也不會讓天下失望。
但是陛下還缺少最後的一樣東西。
氣魄！
如今老臣死期將至，有些話便不再隱忍了，我大宋確實是根基有缺，這問題重重，所以君臣之間一直有著極大的隔膜。
君不信臣，臣不信君，互相角逐爭權，讓這大宋陷入了無奈的漩渦之中。
可是陛下，可知道為何我大宋沒有一個有如秦皇漢祖，乃至唐之太宗麽？
因為我大宋缺了氣魄，靠權衡利弊，靠平衡之術，坐得穩皇位，坐不穩江山，毀的是未來，斷的是根基啊。
陛下，想要成就漢唐之霸業，就要有漢唐之氣魄。
堂堂正正方可行這天下大道，還望陛下能夠明白此事，我大宋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能夠匡扶中原的雄主霸主。
更是需要一個牽動我大宋氣運，恢複我大宋氣魄的明主！
如今這戰事看似穩定，實則危機重重，今日陛下能夠看到這裏，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陛下可知道為何我今日我宋軍明明占據了上好的局麵，卻最後差點陰溝翻船，傾覆於此麽？”
“朕知道，是我大宋不修武備，是朕妄動了！"
”陛下錯了！“種師道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毫無血色，而身上的傷口再一次崩裂開始鮮血直流。
”老相公...“
”陛下莫要動老臣，如今老臣還能如此，全靠這箭矢在體內未曾取出，動則必死！“種師道阻止了趙桓的所有動作，”陛下莫要再阻攔老臣了，就讓老臣將所有的話全都說完吧。”
“好，好，老相公說。”
“陛下，這大宋軍備如此鬆弛，如今我大宋可戰之兵百不存一，並非是陛下的錯，甚至都不能說是先帝的錯。
從仁宗一朝開始，我大宋奉行的就是要停止兵戈，用金錢打垮塞外，而且事實證明，這條路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我大宋每年會給遼國乃至西夏數以百萬的歲幣，這很丟人，很過分，但是這又有什麽？
這些歲幣到不了遼國和西夏百姓的手中，他們依舊是窮困潦倒，甚至因為權貴的富足和天下失去兵戈戰爭，而變得越發奢侈。
這樣一來，他們腐敗不說，為了得到更好的享受，就必然要接受我大宋的商路互市。
陛下可知道每年我大宋從遼國和西夏那裏能夠得到多少錢財馬匹？
別說給他們的那些歲幣了，若是沒有遼國和西夏人的支持，就我大宋的那臃腫的官場，皇親還有數不清的那些湘軍，早就把我們拖垮了。
當年的慶曆新政若是成功，我等便能夠徹底開始反攻，何至於讓那金人成了氣候。
四十二年無兵戈，之後斷斷續續共計數十年，士卒都不知道戰場是什麽滋味了，這軍營之中全都成了斂財之地。
是我大宋多年的沉積之錯，這老臣要承認，陛下也要承認。
可是陛下啊，這大宋就真的不可救藥了麽？
我開封禁軍爛了，河北禁軍爛了，河東路也爛了大半之多，江南亂成了一團，整個大宋支離破碎，連西夏都要複起了。
但正所謂福禍相依，這如此局麵之下，又何嚐不是一次天大的機會！
陛下不要想著**平河北路，平定河東路，會師燕山路。
雖然宗澤還有那嶽飛，手中有些兵馬不俗，郭藥師麾下常勝軍也可用來一戰，金人又被挫敗了幾次。
便覺得這天下就能夠太平了，陛下就能夠權衡朝堂，做好當一個盛世明君了。
今日被我等趕走的金人將領便是那擒獲遼國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完顏銀術哥，他在金軍這裏算不得什麽人物。
但是他這一次撤退定然會將這裏的情況全部告知金人的左路元帥完顏宗翰，也就是那粘罕元帥。
說句陛下不喜歡的，這大宋所有的將領全部放在一起，恐怕都不是那粘罕的對手，這句話老臣真的沒有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當年老臣也算是執掌西軍，這些年可能老臣這裏的消息，比陛下還要更加的仔細詳細。
陛下可知道現在西路軍的情況麽？
這大宋的軍隊爛了，但除了宗澤麾下有河北的種子，那是有著滿腔仇恨的精英青壯，那之後就會是真正的百戰之師。
我西軍也尚且有不少真正的精銳，不說其他，陛下身邊的那劉錡，他父親就在西軍為將，還有姚平仲也是出身西軍。
除此之外，現在韓世忠，吳階兩人都是我西軍的精銳將領，他們都是我西軍的後起之秀。
加上河東路本身的大將何灌，折可求，王稟。
這些人如今全部匯聚在了河東路之上，但是老臣就敢和陛下打賭，他們加在一起，擋不住一個完顏宗翰的進攻。
若是不信，陛下大可等待消息！
粘罕那廝是老臣平生僅見，老臣願意將他稱之為完顏阿骨打死後的金人第一大將，此人之強，不是我等如今能夠抵擋的。
一旦讓粘罕和我等打入拖延之後，他大可直接挑撥我等後方，拖垮我等輜重後勤，讓我等內患不停。
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亡國滅種之災。
此時陛下已經被河北路徹底拖住，若是陛下可以忍耐，請陛下放棄整個河北路，甚至可以放棄包括濟南在內的諸多要害之地。
謹守關中江南，平定江南內亂，穩固自身，用反間之計殺死粘罕狗賊，我等湊齊糧秣輜重，借助契丹和遼國餘孽，會和西夏攻伐金人。
方可大獲全勝！”
此時的種師道這才將自己心中早就設想好的計劃說給了趙桓聽，這是他最後的計策，也是他苦思冥想之後得到的唯一活路。
趙桓此時握著他的手，心中也是千回百轉，這是第一次有一個老人這般仔細的將宋告訴他。
這不是課本上的那些似真似假，春秋筆法的史書，這是真真正正的大宋。
而這也讓他徹底的想通了自己的道路。
“老相公大可放心朕已經知道了，朕一定不會辜負老相公....老相公？”
當趙桓再次抬頭的時候，看到的隻有那垂下去的頭顱，還有那嘴角的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