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會遊泳的美人魚
陳珺可從很小就愛聽美人魚的童話，記得她三四歲時，爸爸每每哄她入睡，總會講這個故事。
“……小美人魚不願殺死王子，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她化作了海上的泡沫。”
爸爸的聲音低沉，極具催眠作用。
每當聽到這兒，她總是揚起小腦袋瓜，用充滿稚氣的童聲問：“爸爸，如果美人魚不會遊泳，會有王子來救她嗎？”
“不會遊泳的美人魚……”爸爸腦袋裏冒出無數問號：“……那還是美人魚嗎？”
“那我不要當美人魚，我當一條飛魚，就不用學遊泳啦！”
陳珺可腳下打滑，仰麵朝著水麵砸去時，她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故事。
後腦勺砸入水中的第一感覺就是冷！
她張大了口，一聲救命都沒喊出，池水就“咕咚咕咚”直往喉嚨
裏灌。
被迫吞下幾大口水後，她整個人沉入水底，被湧動的水流困得無法掙脫。
她盡力地蹬起，可個子太矮，根本跳不出水麵。揮舞雙臂，想要攀住點什麽，可水流急急地從手心劃過，就像握不住的細沙。
“怎麽辦？我會死嗎？爸爸媽媽怎麽辦？”她腦子裏一團漿糊，在掙紮中向著深水區而去。
泳池邊上，同學們亂做一團，有人急得跑來跑去，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也有人急匆匆去找救生圈。
和她關係最好的女孩，跑去更衣室那邊喊老師和教練了。
李聖月簡直嚇傻了——他不過想嚇她一下，想不到會讓她掉水裏。他來不及細想自己尚未學習如何水中救人，就憋口氣，縱身向著深水池方向一躍。
“撲通”下水，鼻子、眼睛、耳朵猛一陣刺痛，水在腦子裏好像融會貫通了！
過敏性鼻炎沒戴防水眼睛和鼻夾就是沒法下水！
可顧不上那麽多了，他一咬牙，努力地在水下張眼，隻見陳珺可緩緩向著水中沉下。
“珺可，別擔心，我救你來了！”他心說。
就在他奮力劃向那邊時，隻見朦朧的深藍色水中，一道流暢的身影就像人魚般靠近。
浸入泳池的光像一道流淌的射線，從男孩身上劃過。
他穿著條黑色遊泳褲，年紀瞧著比他們大不了多少，身形修長，一個轉身遊至陳珺可身後，伸出白如象牙的手臂來從她腋窩處環抱過去，抓住她另一邊的手臂，然後雙腿一蹬，以仰泳的方式將她拖向岸邊。
早等候在岸上的教練和老師將她拖上岸來，實施緊急催吐。
等她醒來，那救人的少年已不見蹤影。
楊老師牽著她去前台詢問，想向那少年道個謝。
可工作人員說，俱樂部新開張，這段時間送出很多贈券。那男孩是拿贈券來體驗的，沒有登記聯係方式。
陳珺可有點兒失落。
李聖月也不好過。
他那個脾氣暴躁的老爸直接一頓皮帶炒肉，並勒令他寫一篇五百字道歉信，明早到學校後當著全班宣讀。
然，當李聖月頂著個大豬頭來學校時，陳珺可破天荒曠課了。
她沒來，李聖月竟有些失落。
原本課桌上總是畫得長長的三八線今天無用武之地了，他一個人霸占所有地方，心裏卻覺得空****的。
班主任楊老師隻在快放學時說了一句：“陳珺可同學家裏有點事，最近幾天都不能來學校，紀律委員一職由劉昊暫代。”
同學們議論紛紛。
一連幾天，陳珺可都未現身。她不在的日子裏，李聖月有點百無聊賴，新的紀律委員劉昊是他好哥們，他隻要表現不太過分，基本上不會扣分。
然而沒有了那雙盯緊自己的眼睛，他總感覺像是少了點什麽。
日子一晃到了月底，快期末考試了，陳珺可來學校了。
那天的她情緒低落，看得出這些日子裏她過得很不好。
男孩女孩們圍著她詢問情況，她都隻是淡笑著輕聲回答：“沒什麽，一點小事。”
再問什麽事？就不吭聲了。
李聖月坐她旁邊，冷眼睥睨她虛偽而淡定的表情——明明心事重重，連剛剛英語課都走神答錯題，怎麽可能是小事？
可奇怪的是老師們竟然熟視無睹！
一連幾天，李聖月都在尋找機會，想要把那封道歉信給她。可對方一直拿他當空氣。
李聖月不服氣了，某個早自習故意說：“喂，陳珺可，你打算怎麽感謝我？”
對方像看腦殘一樣睨他一眼。
“……”
李聖月即正襟危坐，義正言辭：“你不在這些天裏，我給你收的課本、作業本，把你座位打掃得幹幹淨淨，讓你重回校園時一切舒適如常，難道你不該表示一下？”
“怎麽表示？”
男孩瞬間換上嬉皮笑臉：“請我喝奶茶吧。”
陳珺可冷冷道：“沒錢。”複低頭寫作業。
“沒錢我可以請你呀！”李聖月急了。
“無功不受祿。”她一字一頓。
“可……你們女孩子不是喜歡喝這些甜膩膩的……”
他沒再說下去，她露出了明顯不耐煩的表情。
太過分了吧！
李聖月生氣了，幹脆開始各種搗亂、講小話、上課偷吃零食。這在平時，陳珺可早給他扣分了。可是如今，她像沒看到般。
他這才想起，她已經不是紀律委員了，自是再懶得管自己的。
他有些得意又有些鬱悶，等到中午大家吃過午飯，他發現她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格林童話，在讀《美人魚》的故事。
他強忍住笑意，等到她去廁所時，才摸過那本書，用黑色的大頭筆在封麵的美人魚臉上加了兩撇長長的八字須。
看著手中的得意之作，他禁不住笑出聲。
“李聖月，你在幹什麽？！”
陳珺可暴怒的聲音響起。
兩隻瞪得溜圓的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星子。
她像一隻憤怒的小獅子撲過來，兩人扭打在一起。
男生高出女生大半個頭，自知理虧的他任由她打、任由她撓，隻是用手去阻止對方。
直到兩個人被班主任懲罰，麵對麵在同一張椅子上，她眼裏含著的淚光也依然讓他納悶——不過就是本書，賠她一本新的也沒什麽大不了吧？
可這話他沒說。
窗外蟬鳴陣陣。
風從南麵敞開的窗戶吹入，帶著點淡淡的樹木清香，撩起窗邊米白色的紗簾，也撩起了她額前淩亂的發絲。
他一低頭，注意到她額角碎發很細膩，皮膚白得像奶油，兩頰因為剛剛爭執動了氣而微顯酡紅，比學校裏任何一個女孩都好看，不，比他見過的所有小女生都好看！
當發現那張臉上同樣美得不像話的大眼睛正滿含恨意地盯向自己時，他嚇得從椅子上跌下，差點崴到腳。
“李聖月！”
楊老師一拍講台：“受罰還亂動，再給我多站一刻鍾！”
就是這該死的一刻鍾，李聖月從椅子上下來時，陳珺可已背著書包離開了。
他悄悄放好書包裏那份道歉信，暗咐：“李聖月啊李聖月，明天一定把道歉信給她，再好好認個錯，這樣你們就能成為好朋友了。”
傍晚的霞光帶著絲絲悶熱從窗戶斜射而入，夕陽像掛在窗框上一副流動的油畫。
然，第二天他沒等來陳珺可，第三天也沒有。
以後都沒有……
她就仿佛在他的世界裏消失了，連期末考試都沒參加。
新學期，李聖月滿懷期待回到學校，想看看那張熟悉的麵孔，卻發現身邊的空位已被老師安排了別人，令他有片刻恍惚。
很久以後，他才從班主任那兒了解到——陳珺可消失的那些日子，是在醫院陪伴出車禍的父親。在他將她推下泳池的那日，她的父親從外地駕車回霖市，在高速撞車……
自尊心極強的她，請老師幫忙保密。期末考試前幾日，她父親搶救無效去世，家裏的房子、車都賣了還債，她們一家人離開了霖市。
這番話像塊巨石壓在了李聖月心頭，令他後悔不已。
他想起那些陳珺可帶著傷痛來學校日子，他還畫壞了她的童話書，害她被老師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