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路

侯峰本來就有點手笨,蕭西延耐心教了兩個小時,愣是一道工序都沒記住。眼看又到了晚飯時間,侯峰腆著臉非要幫蕭西延做飯,丟下那鍋半殘不落的茶葉就跑出了製茶車間。

從村裏雇來的工人下班走了,蕭西延獨自坐在茶鍋前,一絲不苟地繼續炒製茶葉。侯峰去簡易房把飯煮上,切了兩塊老臘肉,將就昨天剩下的食材準備了兩道小菜。正準備去車間把蕭西延叫出來,簡逸駕車駛進茶園大門。

“頭,你們上來吃飯啊?”侯峰回頭瞥了一眼案板上的菜碗,“菜可能不太夠,誒,芮雪你跟我去山莊看看,他們廚房裏還剩什麽菜,先借過來用用,下山給陳月華結賬。”

簡逸皺著眉頭向侯峰投去鄙夷的目光。“蕭西延呢?”

“他在後麵炒茶呢,我這就去叫他。”侯峰往外走了兩步,又衝兩位女士交代:“那個芮雪,你和可芸去山莊找點小菜回來。”

芮雪正想罵那胖子兩句,簡逸朝她揮了揮手,“去吧,我們也不下山了,就在這陪蕭老板吃飯。”

“哦!”芮雪嘟著嘴,鑽進駕駛座,淩可芸也坐回車裏,兩人去了山莊。

侯峰走到製茶車間門外,蕭西延雙手端著竹箕出來。侯峰從箕中抓起一撮茶葉,放在鼻尖猛嗅,一陣茶葉幽香沁人心脾。

“蕭叔,這是我剛才炒的那鍋茶?”

蕭西延笑著不說話,侯峰抬眼看著他,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句話蕭西延沒聽見。

“蕭叔,這茶太香了!”

“嗬嗬,也有你一份功勞。”蕭西延一臉笑意,看侯峰的眼神就像對待自己的子侄。

“呃,蕭叔,這茶要不就賣給我吧!”侯峰纏了蕭西延一天,心裏隱隱有點過意不去。

“行啊,這裏差不多有一斤茶,收你個成本價,給一百塊錢把茶帶走。”

“這怎麽好意思!”

侯峰立即掏出兩張紅太陽,硬塞進蕭西延口袋。然後接過竹箕,興高采烈地回到前麵的簡易房。

“老簡,你快過來聞聞,我炒的茶香不香。”

簡逸笑著跟蕭西延打了個招呼,這才別過臉,低聲責備侯峰:“我看你還把這當成家了!”

侯峰也著側著臉,以防蕭西延看到他的口型:“唉,悶頭盯梢也是一天,開開心心也是一天。隻要我沒耽誤事,不就行了。”

簡逸揪起一撮茶葉放到鼻子下麵:“徐芳被害的第一現場已經找到了,但是現場基本上沒有留下什麽痕跡,蕭西延今天有什麽反常嗎?”

“沒有反常……”侯峰扭頭對蕭西延笑了笑,又回過頭來說道:“就是最大的反常。”

簡逸自然心領神會,蕭西延清楚侯峰的身份,耐著性子忍了這胖子一天。如果是普通人,早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怎麽還會如此和顏悅色。

“蕭叔,今天我們又要在你這混飯了。”簡逸臉上浮起略帶歉意的微笑。

“沒事,人多才熱鬧。”蕭西延走進房裏,向侯峰招了下手:“小侯,來,我幫你把茶葉裝了。”

“好叻!”

侯峰端著竹箕進到屋裏,蕭西延雙手接過,緩步走到木櫃前。

電磁爐上的蒸鍋冒著騰騰熱氣,臘肉的香味四處飄散。芮雪和淩可芸從山莊的冰箱找來一些蔬菜,交到侯峰手上。蕭西延包好茶葉,又去給侯峰幫忙。

簡逸坐在茶台邊,對著蕭西延的背影輕聲說道:“你們看,他像做那種事的人嗎?”

芮雪不自覺地搖頭,蕭西延和她的父親年紀相仿,臉上總掛著長者特有的慈愛微笑。他不善言談,也聽不到別人在背後的議論。他活在一片無聲天地,一個大家永遠無法體味的清淨世界。

簡逸和淩可芸對蕭西延的所有懷疑,都是基於茶園的位置和異常敏感的案發時間。目前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表明蕭西延有作案嫌疑,像他這樣完全沒有殺人動機的質樸老人,怎可能做過簡逸口中的“那種事”。

淩可芸呆呆看著蕭西延的身影,說實話,她對蕭西延很有好感,一種略帶幾分同情的好感。蕭西延勤勞節儉,熱愛家庭,對孩子充滿愛心。如果不是那兩瓶啤酒,她根本不會對蕭西延產生懷疑。

然而懷疑畢竟隻是懷疑,淩可芸抓不到蕭西延的絲毫把柄。並且簡逸已向渝山警方了解清楚,蕭西延五年前生過一場重病,因此導致失聰,他的的確確聽不到半點聲音。吳亦宸對蕭西延敲鑼試探,也許隻是無心為之。

劉勇和廖成山也已調查清楚,徐芳別說五年內,就是十年內也未與天川省或蕭西延及其家人發生過任何交集,吳亦宸也是一樣。在蕭西延來到秀峰村前,無論是徐芳還是吳亦宸,都沒見過這個人。

一個沒有作案動機的聾人,卻在案發時間出入於案發地點,淩可芸開始有些擔心,對蕭西延的懷疑也許隻是錯誤的直覺。

“開飯了!”蕭西延麵朝眾人淡然微笑,幫著侯峰把飯菜端上木桌。

簡逸感覺完全看不透這位老人,“蕭叔,給你添麻煩了。”

“這有什麽麻煩的,飯菜都是小侯弄的,我就借個地方、搭把手。你們工作辛苦,這荒山野嶺的,陳老板又不開門,到飯口難道還要攆你們下山吃飯嗎!”

蕭西延說完,也不等簡逸回應,自顧自地進裏屋舀了一缽米酒出來,麵對簡逸和侯峰說道:“你們也整點?”

簡逸笑著點頭:“那就陪蕭叔喝點吧!”

侯峰拿了酒碗,給自己和簡逸倒了小半碗酒。蕭西延也不勉強二人,接過酒缽給碗裏斟滿了酒。

“兩位姑娘要不要喝點?”蕭西延端著酒缽詢問芮雪和淩可芸。

芮雪婉言拒絕:“謝謝了蕭叔,我們不會喝酒。”

淩可芸也不知道說點什麽,心裏隱隱有些歉疚。她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要麵對蕭西延,總感覺不忍心對他提出質問。

“這酒啊,是個好東西。”蕭西延端著碗抿了一口。“人高興了想喝酒,難過了也想喝酒。酒對誰都是一視同仁,隻要你想讓它陪,它就會陪。高興的時候陪你開心,難過的時候陪你傷心。可有一樣前提……”

侯峰見蕭西延突然閉嘴,忍不住好奇問道:“蕭叔,什麽前提?”

“你得有錢啊!沒錢還喝什麽酒!哈哈哈!”蕭西延笑得十分爽朗,好像自己的笑話真的很好笑。“所以啊,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公平。就像這酒,它也隻對喝酒的人一視同仁。不喝酒的人,哪能體會到喝酒的樂趣。”

侯峰不禁歎服:“蕭叔,你說的話好有哲理!”

芮雪隨口就懟了一句:“就你還知道什麽叫哲理!”

侯峰一臉正色:“小雪,你可別看不起人呐!”

蕭西延夾了一筷菜,示意大家趕緊動筷。“我哪懂什麽哲理,一個人在山上待時間長了,喝點酒就愛瞎琢磨。平時也沒人願意陪我聊天,你們要是不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淩可芸從蕭西延的話中品出幾分心酸和苦楚,不受控製地動了惻隱之心。“蕭叔,學校差不多放假,你可以叫兒子過來,陪你一段時間啊!”

“唉,那小子才沒耐心陪我說話。”蕭西延又抿了一口酒,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開學的時候他答應我,一放假就會來看我。”

淩可芸看著蕭西延開心,也暗暗替他高興。“蕭叔,你兒子很像你吧?”

“嗬,長得倒是像我,但我希望他能走一條跟我不一樣的路。”

“其實種茶也不錯啊,山間四處鳥語花香,茶園裏空氣清新,每天茶酒相伴,既不耽誤掙錢,日子過得也舒心。”淩可芸也很向往這種單純寧靜的生活。

“現在的年輕人,可不這樣想。就像我兒子,他喜歡無拘無束,茶園對他就是一種牽絆,他肯定不願困在這小小的茶園裏。”

“他畢業後想幹什麽?”

“我不知道,他可能還沒想好,今後的路該怎麽走。不像我,一旦認準了這條路,就無怨無悔地走下去。”

今晚這頓飯,蕭西延說了很多話,也喝了很多酒。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已經醉了。差點從凳子上栽倒,還好侯峰手疾眼快,及時把他扶住。簡逸和侯峰把蕭西延攙進裏間睡房,淩可芸心裏又生起那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芮雪,你覺不覺得,蕭叔今晚很奇怪。”

“是有點怪,他今晚的話好多啊!”

“那你覺得,蕭叔喝這麽多酒,是因為開心,還是因為難過?”

“我,我不知道。”

芮雪還真被淩可芸給問住了,她根本無法判斷,蕭西延是懷著什麽心情,喝下那麽多酒。

簡逸帶上裏屋房門,慢步走回木桌邊。“我覺得他不開心,他臉上雖然一直帶著笑,但是眉宇間卻總散發著淡淡的傷感。”

“傷感?我怎麽沒看出來。”芮雪擠著眼睛看向簡逸。

侯峰心情矛盾地輕聲歎道:“蕭叔好像有心事!”

淩可芸默默點頭,耳邊不斷回響蕭西延的話“他可能還沒想好,今後的路該怎麽走。不像我,一旦認準了這條路,就無怨無悔地走下去”。這句話好像另有所指,並不是在說他的種茶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