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公平競爭

朱豐收端起桌子上的水盆,將水倒在院子裏,“咱們生產的產品,都是低密度纖維板,加入棉花秸稈,隻能影響到產品的外觀,不會對產品的質量造成任何影響。”

“是不是咱們生產的這種纖維板,根本不能用於製作門窗?”陳福旺問道,他到現在,依舊對今天門窗廠的遭遇耿耿於懷。

“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朱豐收緩緩地說道,“因為據我所知,現在市麵上的所有產品,都是這種低密度的板材,而我在北京上班的時候,和技術研發部的領導探討過這方麵的問題,當時,得到的回答是,提高板材的硬度質量,來製作木門,理論上是可行的。”朱豐收振振有詞,“隻不過,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慢慢摸索。”

陳福旺閉上了嘴巴,他對朱豐收給出的答案,一點都不滿意。

理論上可行不等於實際操作可行,慢慢摸索預示著要等很長時間,才有可能取得成果。而現在工廠的狀況,根本就不會給他們慢慢摸索的時間,也不會給他們驗證理論可行性的時間。

彭三虎在原地來回踱了幾個步,隨後轉過身來,“棉花秸稈價格是多少?”

“五六分錢吧。”李美萍說道。

“那咱們也找人去收棉花秸稈吧。”彭三虎立刻說道,“咱們也用這種方法來降低成本,不就可以了嗎?”

“豐收,摻加了低劣的原材料,但是一定要保證產品的質量,你明白了嗎?”

朱豐收點了點頭。

“我明天就組織人去收購棉花秸稈。”陳福旺馬上表態。

“廠長,棉花秸稈一般得等到十月份以後,才能收的到,現在農戶還沒有把棉花收完呢。”李美萍提醒道。

一句話,頓時讓辦公室陷入了安靜。

這確實是個難題。如果等到農民們把秸稈從地裏拔出來,在拉回工廠,估計又要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機器運轉一天,就是一筆不小的花費,難道這段時間要把工廠暫時關停?

可是現在工人們的熱情高漲,暫時關停一定會影響士氣,彭三虎下不了這個決心。

“廠長,我們的意見是,咱們就按八塊往外賣。”朱豐收說道,“可以不賺錢,可以不盈利,但是廠子裏的積壓產品,一定要及時變現。”

“咱們和海城那邊的產品做一個比較。”朱豐收說著,將從自己的抽屜裏拿出一塊小塊板子,“他們的產品外表粗糙,沒有咱們產品美觀,我覺得這可以當成賣點,重點推出,隻是我們要精心挑選工廠。”

“什麽工廠呢?”陳福旺問道。

“家具廠這類,外形需要觀瞻的產品。”朱豐收說道。

“那改天我再去一趟鴻運家具廠吧。”陳福旺自告奮勇道。

一個鴻運家具廠,能用多少貨呢?彭三虎心中很是痛苦。

會就這麽散了,朱豐收躺在**,怎麽也睡不著。他覺得現在的產品,最主要問題是,技術水平不夠。如果能做出質量更好的板材,提高產品的硬度,或許是一條打開銷售的另一扇門。

想到這裏,朱豐收再也睡不著了,他索性打開燈,掏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敲響了。

穿上鞋子,朱豐收打開了門,隻見李美萍手裏正拿著一個飯盒,“餓了吧,我剛剛去了夥房,給你做的。”

“謝謝。”朱豐收接過了飯盒,坐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李美萍一直胳膊支在桌子上,她語氣悠悠地問道,“你說,咱們工廠能過的了這一關嗎?”

“能!”朱豐收一邊吃著麵,一邊說道,“我們應該從技術方麵,尋找突破,現在生產的纖維板,其實質量還是很差的。”

“比如說硬度,太脆了,如果能夠提高硬度,提高表麵的光潔度,我覺得一定能夠打開更大的市場。”

“那咱們也不懂技術呀。”李美萍歪著頭說道。

朱豐收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一方麵咱們可以自己實驗,第二種方法,去北京找我之前的技術科長。”

而這個時候的陳福旺也沒有睡著,他覺得今天丟掉朱豐收的飯碗,簡直太不應該了。既然是自己的問題,那麽就要努力去解決,總是把氣撒在被人的身上,這算怎麽回事?

第二天上午,陳福旺把縣城內的幾個工廠都轉了一個遍。

由於把價格降了下來,陳福旺居然在一天之內,簽成了好幾單,這讓他喜出望外。

當然,他也明白這裏麵,一定有自己父親陳建國的因素在裏麵。

晚上下了班,陳福旺回到工廠的時候,朱豐收和彭三虎兩個人正在談話。

“廠長。”陳福旺興高采烈地闖了進來,“今天簽了三單,總共賣出去了五百塊錢的貨。”

彭三虎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後說道,“坐吧,豐收,你繼續說。”

朱豐收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我覺得如果加入木材的下腳料的方法應該可行,可能會影響到產品的美觀,但是我覺得這些可以忽略不計。”

彭三虎理解他說的這個忽略不計,對於那個年代的人們來說,隻要能夠用得上低廉、質量不算太差的東西,產品的美觀確實不太重要。

“那就明天讓人去鄉下收樹枝,樹皮咱們試試看。”彭三虎說道。

“家具廠也有下腳料呀。”陳福旺立刻說道,“我明天正好打算去鴻運家具廠呢,倒時候問問他們賣不賣。”

“好。”彭三虎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陳福旺早早地就去了靈水鎮,站在鴻運家具廠的外麵,猶豫了好久也沒有敢進門。上一次黑狗撕破衣服的情景,讓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正猶豫不決的時候,隻見一個身穿綠色衣服的女人,騎著自行車過來。

“孔竹!”陳福旺大聲喊道。

女人停下了自行車,扭頭看向了陳福旺,她歪著頭問道,“你又來推銷你們的產品了?”

對於這個陳福旺,孔竹覺得他很有意思,毛手毛腳的居然還來搞銷售。

陳福旺問道,“對啊,你爸回來了嗎?”

“你來的正好,昨天回來的。”孔竹說道,“去辦公室談吧。”

“你們家的狗,我怕呀。”陳福旺苦著臉說道。

“自從咬了你以後,狗已經被關起來了。”孔竹想起了陳福旺上一次的囧樣子,忍不住笑了笑。

“看來,我還幫助那些外來的陌生人,做了一件好事兒呢。”陳福旺說道。

孔竹翻了個白眼,“還說呢,就是因為你,我家的小黑徹底失去自由了。”

“我爸昨天喂狗食的時候,還威脅小黑呢,說如果再咬人,直接把它殺了吃掉。”

說完這話,孔竹賭氣一般,不再理會他,自己快走幾步,和陳福旺拉開距離。

陳福旺立刻推著自行車追了上去,“其實,我覺得小黑狗還是很可愛的。”他的話剛一說完,蜷縮在角落裏的小黑,立刻衝著陳福旺就撲了過來,無奈脖子裏拴著狗繩呢,脖子被重重地勒了一下,然後衝著陳福旺狂叫了起來。

陳福旺嚇得打了個激靈,丟掉自行車,一把抓住孔竹的胳膊,“唉呀媽呀。”

孔竹嗬斥了小黑一句,隨後看著一臉恐慌的陳福旺,忍不住笑出聲來,“你一個大男人,至於害怕這麽點的小狗嗎?”

“我小時候被狗咬過的,留下陰影了。”陳福旺說著,跟在孔竹的身後,亦步亦趨地放好自行車,去了辦公室。

“爸,有業務員來談業務了。”孔竹喊了一聲。

孔雲山抬起頭來,瞥了一眼陳福旺,不禁有些輕慢,指著旁邊的椅子說道,“坐吧。”

“您好孔老板,我是咱們土窪縣板型廠的副廠長,我叫陳福旺。”他說著,伸出手來。

“這麽年輕就當了副廠長,年少有為呀。”孔雲山和他握了握手,“你來賣纖維板的吧?”

陳福旺點了點頭,隨後從自己隨身帶著的布包裏,掏出一塊板子來,“這是我們的樣品,您看看表麵,多光潔呀,並且硬度也是非常不錯的。”

孔雲山拿在手裏看了看紋理,“多少錢一張?”

“像這種板子,我們全都用的是好木料,買的自然貴一些,但是因為新開業嘛,所以價格自然要優惠一些,八塊錢一張。”陳福旺笑著說道。

孔雲山手摸著下巴,眼珠晃了晃,“這個價格並不便宜呀,海城那邊的報價,也是八塊錢一張。”

“但是,我們的外觀比較好呀,沒有那些黑色的斑塊。”他撫摸著自己的樣品,“您的家具做工精良,結實耐用,如果家具上有些黑色的斑斑點點,就好比十八九歲的姑娘的臉上,長了許多的雀斑,那多難看嘛。”

孔雲山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於是抬頭對孔竹說道,“你去車間裏,把劉廠長喊來。”

“哪個劉廠長?”孔竹一臉的蒙圈,這家家具廠是他們自己家開的,廠長隻有一個,就是他爸孔雲山,哪裏還有什麽劉廠長呢?

“海城板型廠的劉副廠長過來了,今天正好你們兩家都在,幹脆搞一個現場推銷,誰給的價格低,誰的產品質量好,我就用誰的。”孔雲山說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聽了這話,陳福旺徹底傻了眼。

他剛幹銷售沒幾天,實話說,對纖維板的了解都沒有那麽深刻呢,否則也不會拿著低密度板跑到門窗廠去搞銷售。現在要讓他和人家海城板型廠搞現場推銷,他心虛的不行,怎麽可能比得過人家嘛。

但是現在又退無可退。

陳福旺心中暗想,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把朱豐收也帶過來,讓他用專業的生產術語來向孔廠長推銷產品,或許能夠打動他。

可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很快,劉靜然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陳福旺,心中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本來她以為,來做銷售的人可能是彭三虎或者朱豐收呢,不是他們,劉靜然稍稍鬆了一口氣。

彭三虎當兵多年,氣場很強的,而朱豐收技術知識相當的紮實,這兩個人不好對付,除了這兩位精英,劉靜然覺得土窪縣板型廠其他人都不足為慮。

“你好,我叫劉靜然。”劉靜然衝著陳福旺點了點頭。

“我是土窪縣板型廠的副廠長陳福旺。”陳福旺估計把副廠長這三個字說的聲音很大,意思很明顯,你是副廠長,我也是副廠長,身份並不比你差的。

劉靜然笑了笑,扭頭看向了孔雲山,“孔廠長,看來您是有新的合作夥伴了?”她說著,坐了下來,很自然第翹起了二郎腿,並且將一隻胳膊支在了沙發的扶手上,整個人看起來氣場十足。陳福旺心中不免矮了半截。

“什麽話。”孔雲山嗬嗬笑著,“你們兩家都是生產同樣的東西,我自然要擇優選擇了,同樣的機會,公平競爭嘛。”

劉靜然莞爾一笑,“那好啊,我們就公平競爭一下嘍?”她說著,將滿含笑意的目光,投向了陳福旺。

而陳福旺覺得,她臉上的笑意,充滿了挑戰的味道。

“我們的產品外觀精美,都用的是上好的木料,看到沒有,通體沒有那些小黑塊,就跟少女的臉長滿了雀斑一樣,有那些黑點多難看呀。”陳福旺首先開口說了話。

他覺得自己的這個比喻用的很妙,所以忍不住又說了一遍。而一旁的孔竹,對朱豐收的這套說辭,倒是頗感意外。

孔雲山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暗想,這小子就會這一套說辭,就沒有別的新鮮花樣嗎?

“劉廠長,人家對產品外觀好呢。”孔雲山提醒道。

“咱們兩家的產品,都是用做家具內部的割斷或者家具的後背這些地方,表麵都是不用纖維板的。”劉靜然伸出一根手指頭來,在空中比劃著,“既然是裏麵,我覺得就沒有必要在什麽好看不好看了,畢竟,誰的身上還不長幾個痦子呢,長在屁股上的黑痣,除了自己的老婆,誰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