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潔白的哈達(5)

10月15日,按照既定計劃,援藏工作隊成員都要奔向各自的崗位。短暫的相遇,而後的三年,該留在縣城裏上班的上班,該去偏遠鄉村工作的要驅車前往。德格縣總麵積11000多平方公裏,人口8萬多人,如此地廣人稀,一個援藏幹部身處其中,就如同一粒草種飄落到茫茫的阿須草原,而要想成長為一棵能讓各族人民群眾依靠的大樹,則必須深深紮根其中,才能抵禦嚴酷的自然環境,才能茁壯成長,才能真正踐行援藏工作隊“精誠奉獻”的工作宗旨。

一大早,援藏工作隊的微信群就像是炸開了鍋,毛華盛的手機被一條條真誠的祝福信息刷了屏。

“同誌們,加油!”

“投入戰鬥,為了援藏夢想奮鬥!”

“艱苦不怕吃苦,缺氧不缺精神!”

“我願化作一陣風,讓格桑花鋪滿五彩藏鄉。”

“雄起!”

所有人都在由衷地為即將分別的小夥伴發出祝福,自然也難免一陣別離之苦痛。

毛華盛也跟著發了一條:“紮起!”接著是一個大大的讚。然後,他來到縣委大院門口,專門來送前往各鄉鎮工作的援藏工作隊員。饒文博和楊韻離得最遠,德格縣城到阿須鎮兩百多公裏的路程,差不多中午才能到。毛華盛特意叮囑司機,一定要注意路上安全,把他們平平安安送到目的地。

“文博,楊老師,你們到了阿須鎮,既要好好幹,也要注意身體啊。”毛華盛又露出了燦爛的微笑。饒文博和楊韻心領神會,同時也忍不住地做出一副苦澀的表情,援藏工作隊這麽多人,隻有他們倆出現了嚴重的高原反應,可不得要注意身體嘛!

隻是這天公不作美,太陽沒有準時出現在東山頂上,天空中烏雲密布,四周山坡也暗淡下來,看來又要下雪了。司機是個中年大叔,也是個典型的康巴漢子,比起紅黑臉龐的貢布,索朗格桑的臉色都已經是黝黑了。他也是阿須鎮人,索朗格桑開的是藏區政府單位常用的長城越野車,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饒鎮長,楊老師,你們別擔心,這個季節雪不會下得太大,咱們趕著午飯的點兒,一定能到達鎮裏麵!”

“格桑大哥,那就辛苦你了。”饒文博和楊韻不是矯情的人,他們把行李各自放好,就向著毛華盛、付雪珍等人揮手作別。這兩天下來付雪珍已經對他們有了感情,這時候見到小夥伴要離開,下次相見指不定到什麽時候,難免一陣傷感。

越野車發動,歡快的藏族音樂響起,索朗格桑可能是想在兩個年輕人麵前更多展現自己,他變得嚴肅起來,像個老師一樣,認真地說道:“我們這裏陰晴不定,全看天神的心情,估計一會兒天就晴了。還有,我們這裏是十裏不同天,一天有四季,下一個山口有可能就又是下雪天,這些你們以後可以慢慢去體會。”

果不其然,車子剛剛開出德格縣城,天上就下起小雪。雪不是很大,落在車窗玻璃上,很快就消融了。又往前開了半個多小時,雪全然不見了蹤影,眨眼間饒文博和楊韻就看到金光閃閃的太陽照遍了整個峽穀,悠悠的白雲像潔白的哈達一樣懸掛在天空。

楊韻到底是個女孩子,而且又是第一次見到雪域高原的清晨景象,當即興奮地拿出手機拍起了照片,不過照片似乎是不能記錄這一派瑰麗景象,她又連忙調整到攝影模式,然後將一段一段的小視頻,傳給千裏之外的家中父母。然而,饒文博和楊韻還沒興奮太久,阿須鎮的鄉道就先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

越野車行駛了兩三個小時後,終於來到了阿須鎮的地界。公路在一個山溝裏戛然而止,剩下的全是坑坑窪窪的土路,地上還散落著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石塊和碎石粒。“格桑大哥,公路為啥修到這裏就不修了。到鄉裏還有多遠啊?”坐在後麵的楊韻一邊看著窗外,一邊擔心地問道。

“沒多遠,也就三十公裏。不過這條鄉道又陡又窄,得走一個多小時。至於說為啥沒修嘛,原因比較多,以後你們就知道啦!”索朗格桑故意賣了個關子,坐著副駕駛上的饒文博心裏清楚,像索朗格桑這樣的本地人,又在鎮政府開車,不可能不知道這條路為什麽沒有修。之所以不跟他們說清楚,或許是他不想把謎底揭開得那麽早,或許是想讓他們自己去親身體會,也或許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

一座山挨著另一座山,一條溝挨著一另條溝,一片天挨著另一片天。越野車繼續沿著崎嶇不平的山路往前走,從這個山坡上繞下,又爬上另一個山坡,最後來到了一個半山腰的拐角處。如果非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當真是山路十八彎。

這時,天空中又紛紛揚揚飄起了小雪。空氣潮濕,冷風蕭瑟,而且海拔已經超過了四千五米,饒文博和楊韻還沒有適應高原氣候,這時候都有些胸悶頭暈。更糟糕的是,迎麵又來了一輛霸道越野車。

在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狹窄山路上會車,即使雙方互相禮讓,也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因為這一段正好是最狹窄的路段,下麵就是奔騰洶湧向著東南方向流淌而下的雅礱江。從理論上講,兩輛車可以身貼身地通過,但從實際情況上來講,濕滑坑窪的路麵,加大了會車錯過的難度。

顯然,對方司機都拿這幾個致命因素沒有辦法。他摘下墨鏡,從車裏走出來,是一個穿著黃色羽絨服的漢人小夥,一臉的不知所措,“老哥,你看這個路,可咋個辦呢?”

索朗格桑下車,左看看,右看看,也皺了皺眉頭。能讓他這個高原上的老司機皺起眉頭,可見事情確實比較棘手。

“我就說嘛。不要來阿須大草原,你非要來!你看看這路能走嗎?我就不明白了,這窮鄉僻壤的有啥好,搞不好咱們兩個還得把命送到這裏。”黃色羽絨服的司機小夥兒準備點根煙,打了好幾次火的都沒打著,也不知道是因為道路的緣故還是打火機不給力的問題,小夥兒沒來由地就衝著副駕駛上的女孩發起牢騷。

霸道越野車上,穿著情侶裝的女孩青春靚麗,但也是一個暴脾氣,她聽到小夥兒的話,刷地一下從副駕駛座位下了車,衝著黃色羽絨服小夥兒就破口罵道:“洪華棟,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賴我,你是不是個男人?”

到底是小年輕,渾身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吵起架來,也都氣力充沛,就這樣,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時間各種陳芝麻爛穀子的前塵往事都倒了出來,吵得索朗格桑隻覺得頭都大了。就在這對小情侶吵架的時候,索朗格桑也打量清楚了兩輛車的寬度以及道路的狀況,索朗格桑揮了揮手,嚴肅地操著滿是藏腔的漢話對黃色羽絨服小夥兒說道:“好了好了,你別吵了,把車鑰匙給我,我來開。”

饒文博下車,站在路邊,隻見索朗格桑打著火,霸道越野車在索朗格桑的駕駛下,正在一點點以厘米為單位地向前挪動,也不見索朗格桑有絲毫的慌亂,在他的控製下,霸道車的車軲轆有條不紊地往山體的方向急速旋轉,最後車身緊緊地貼在了石壁上。然後,他熄火停車,示意楊韻從車裏出來。他又迅速坐在長城越野車的駕駛座上,打著火,長城越野車緩緩向前行駛。

“格桑大哥,一定要小心啊!”饒文博衝著索朗格桑大聲喊道。原本可以在山穀裏回**的聲音迅速被一陣寒風吞沒。饒文博的手微微有些抽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額頭上也滲出汗珠,和片片飛雪相融在一起,從有些慘白的臉上劃過。而楊韻則緊盯著手機攝影鏡頭,她要把這生死一刻記錄下來。

車,一點點,一點點,一點點地往前行進,隻有那一點點的路,如果有一點點的差池……

饒文博和楊韻不敢設想那“一點點的”後果,兩個人暗暗地給索朗格桑祈禱,而那對黃色羽絨服的年輕情侶也屏氣凝神,等待著奇跡的出現。就在四雙眼睛的注視下,奇跡出現了,索朗格桑對車距和路寬的判斷非常準確,兩輛越野車像嚴絲合縫的齒輪一樣相交錯過,當長城越野車的車身整體通過深淵峭壁的一側的時候,即便是沒有在車子上,饒文博也像是跟著經曆了一場生死。

一片雪花飛過,融化在饒文博瞪大的眼睛上,他這才眨了眨眼睛,一口長氣呼出,瞬間對索朗格桑油然地生出一份敬意,而他腦海裏緊繃著的那根弦也一下子鬆弛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