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孩童俏

童俏的家在春風巷南片橡膠廠宿舍11棟302,那是一棟上世紀70年代初的紅磚老樓,隻三層高,通陽台,外牆被風化得幾乎徒手就能剝落下幾塊。

這樣的房子這一片起碼有上十棟,省裏市裏多次開會研究,想要給居民們辦理棚改拆遷,讓大家住上好房。可這樣的大好事也硬讓幾顆老鼠屎給破壞了,有幾戶刺頭非叫囂著要巨額補償金和幾倍的麵積置換,把區裏引進的開發商生生嚇跑好幾撥。從此再無人問津,成了春風巷裏的曆史遺留難題。

如今,這片小區裏有錢的人家早買房搬走了,剩下多是家庭困難的老人和一些租戶。魚龍混雜的老社區,管理起來相當頭疼。

走進樓道,瞬間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異味。牆麵被灰塵、蛛網和橫七豎八的電線裹挾,早看不出原貌。

破舊不堪的樓梯間裏堆滿了各種的廢紙雜物,窄得隻能容一人通過。牛保國邊小心翼翼地走著邊抱怨:“堆成這樣,要發生火災了,消防員都上不來!”

連梁晨也蹙起了眉頭。

等走到三樓童家時,視線頓感清爽多了。不大的一室一廳房間,雖然擺設陳舊,但收拾得挺利落。

客廳最裏邊擺著張小床,上麵是卡通圖案的床單,洗得很舊了,依然幹淨整潔。床的左側是一個小書櫃,上邊擺放了一台舊款的液晶電視,電視上蓋著一塊白色紗簾,老一輩人喜歡這樣給電視遮擋灰塵。

窗台下方是一個小沙發,上麵蒙著一塊碎花布。窗台上整齊地擺放著幾盆開得正豔的薔薇,嬌豔欲滴的花朵給這樸實房間平添了幾許生機。

童俏領著牛保國和梁晨徑直走入裏間的小臥室,昏暗房間裏的大**躺著個垂暮老人,白發蒼蒼,滿臉溝壑,正無精打采地望向他們。

“奶奶,你醒啦!”童俏靠近去摸她額頭,半晌,表情微緩:“好像沒那麽燒了,對了,我給你買藥……”說到“買”字時,微微一頓,抬頭瞥一眼梁晨和牛保國,又飛速垂下頭:“藥買了,我給你倒水吃藥吧。”說著,起身去廚房。

等梁晨和她一起將奶奶扶起,喂過藥後,牛保國問:“童奶奶,好些沒?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檢查看看?”

老人剛吞下藥,緩過氣,有氣無力地道:“不用,牛委員,謝謝你來看我。我就是前幾日和兒媳婦吵了一架,心裏頭堵著口氣。現下好多了。咦,”她像是記起了什麽,轉朝孫女問:“俏俏,你哪來的錢買藥?”

童俏一怔,張了張口,表情凝固。

梁晨見狀開口:“藥是在社區領的,我們那兒備有很多常用藥,居民都能免費領取。”

“那就好。”老人點頭,又朝梁晨問:“你是?”

牛保國搶先道:“這是我們社區新來沒多久的辦事員,叫梁晨,還是個重點大學的本科生呢!”

“真好,”老人點點頭,握起孫女的手:“俏俏,你也要好好念書,將來和梁哥哥一樣讀大學,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童俏心虛地低頭,微顫的睫毛裏藏著不安。

牛保國趕緊轉過話題:“童奶奶,你都病了,華生夫妻沒來看看?”

一提起這個兒子,老人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盡顧著那個小家,哪裏還記得我這個媽?還記得他這個大閨女!同樣是他生的,童曉就是金枝玉葉,一條裙子好幾百,一雙鞋能上千。俏俏他就連正眼都不瞧一下,可憐這孩子跟著我這老婆子,小小年紀不光要照顧我,好多時候還要跟著我撿廢品賺生活費,不然連飯都吃不上,哪裏還有時間搞學習?這童華生,他……他怎麽就狠得下心!”

說到最後,聲音都帶著哽咽。

童俏的眼眶也紅了,她極力控製著沒讓眼淚流下。

沒有依靠的孩子,隻能努力堅強。

“對了,”牛保國忽問:“開學都幾天了,俏俏怎麽沒去上課?”

他記得童俏好像去年考上的高中,還是離春風巷不遠處的市重點高中——南雅中學。那兒讀書的孩子非富即貴,要麽就是憑本事考進去的,要麽就是家裏舍得花錢。

提起這些,童奶奶更顯憂愁:“唉,前幾天要報到了,孩子他爸正好去了外地。我那個兒媳婦,連平時給我們祖孫倆的生活費都要克扣,哪裏肯出這筆錢?她說女娃子讀多少書也是嫁人,不如早點去打工。我氣得和她吵起來,結果回來就病倒了。眼下隻能等我那不孝子回來再做打算。就隻怕他呀,鬼迷心竅,聽了那混賬老婆的話,要讓俏俏去她弟弟的製衣廠打工!”

這話說得牛保國和梁晨都一肚子火,牛保國氣憤道:“丫頭才滿16歲哩,他們這是想非法使用童工!您老放心好了,這事咱們社區不會不管,晚點我就跟趙主任匯報一下,盡快找童華生談談。這麽懂事的閨女,學習又好,他都能狠下心,真太不應該了!”

臨離開前,他塞給女孩二百塊錢,叮囑她給奶奶買點好吃的,說她自己也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吃得營養點。

童俏一直緊閉雙唇,不吭聲,等到那二人轉身下樓,才依著門框放聲哭泣。

那悲啼像一柄劍,劃破正午的寂靜,直插梁晨胸膛。恍惚間,他眼前閃現出一張模糊的笑臉,清朗、自信、從容、幽默,而後那張臉漸漸轉為哭泣,似乎在說:“你為什麽不原諒我?為什麽不能多給我一次機會……”

“嘿,”牛保國回過頭,站階梯下喊他:“小梁,已經快兩點了,咱們快些去街口的白家粉店吃一碗米粉,然後回社區報道。再晚,要挨趙主任的批了。”

“誒。”梁晨應了,邁開兩條大長腿,飛速下樓。

他是學AI的,按理說應該在這個提倡人工智能的時代,找一份互聯網、金融、IT、科研之類的工作都很容易。不說前程似錦,至少也是大環境下的香餑餑!可他卻放棄了考研,在同學親友訝異的目光中做了一個看著沒有任何前途可言的居委會大媽。

午後兩點,走進位於春風巷小花園旁的居委會辦公樓裏,一陣撲麵的涼意讓人頓覺爽利。

“還是你們女同誌幸福!這大熱天裏能坐辦公室吹空調。”牛保國站立式空調前扇動衣領愜意地吹著冷氣,“為了明天的衛生檢查,我和梁晨走得腿都要斷了,垃圾撿了幾塑料袋,總算把商業街那邊的店鋪給宣傳到位了。下午的居民點,得辛苦你們二位了!”

坐在最靠裏處的居委會副主任陶敏芳眉眼都沒抬:“喲,老牛,你這話就有失偏頗了,都是為居民服務,哪能這麽計較個人得失?所謂術業有專攻,我們女同誌擅長文檔工作,下勞動力的還得靠你們男同誌。這男人的‘男’字,下邊可不就是力嘛!男人要舍不得出力,那還叫什麽男人?”

一番話,博得對麵美女林瑜抿嘴而笑:“就是,牛哥,能者多勞,你就多出出力,不要跟我們女士斤斤計較了嘛!”

正說著,主任趙能走了進來。他整個部門裏唯一的在編人員,二十幾年前從部隊退役後,就分配到了春風巷社區任委員。從一個毛頭小夥做到現在的知天命之年。由於一貫保持著部隊裏嚴謹的生活態度,他從不抽煙喝酒,對待工作積極熱情,總以將春風巷辦成最具幸福感社區為己任!

如今,春風巷居委會從二十年前的小平房,搬到了這棟臨花園的小二層樓裏。雖然地點、麵積發生了變化,但他一顆為居民服務的心從未改變!

除趙能外,牛保國和陶敏芳也是居委會的老人了。陶敏芳原是市毛紡廠女工,後來嫁到了春風巷的橡膠廠宿舍,為圖方便,把工作也轉了過來。她本就能說會道,正逢居委會缺人,她一來就選上了。

牛保國進居委會也有十來年了,他是部門裏的老油條,平時幹活拈輕怕重,喜歡打麻將,愛占小便宜,和同事、居民的關係都不太融洽。他口頭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隻有極為熟悉的人,才曉得他是個熱心腸。

美女林瑜是三年前進單位的,她學的師範,又不想當老師,公務員沒能考上,高不成低不就來了居委會,現在是部門裏的筆杆子。

林瑜今年二十有五,長得有模有樣,身材凹凸有致。一頭黑亮蓬鬆的卷發籠著張迷人的鵝蛋臉,大而明亮的眼眸仿若時刻含笑,白皙無暇的肌膚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般鮮豔欲滴。

說話時嬌滴滴的語氣、態像極了台灣的第一美女林誌玲。任是誰見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趙能將大家集合起來,就明天上級衛生檢查工作開了個小會,又聽牛保國匯報了一下今天中午在“偉楓門診”發生的偷竊案,以及童華生夫妻不善待老人、女兒一事。最後總結,大家先全力以赴了區裏的衛生檢查,至於童華生那邊,等到周末,他和牛保國、梁晨一起親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