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禮物
陳子銘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滿腦子想的都是吳歌與他的事情。他回憶起第一次相遇，吳歌在網吧裏去找他。他當時感覺非常驚訝，怎麽會有體育老師會因為自己的學生未上課，而來網吧找呢。別說體育課了，即使是專業課，導員也未必會這麽負責的。
還有，一個體育老師為什麽要這麽關照自己的學生，而且要給學生做菜送過來，僅僅是因為希望自己的學生吃點清淡的？除了母親，有誰能有這個耐心？
三番五次的偶遇，是真的是偶遇嗎，還是真的有目的性的。尤其是陵園的那一次，怎麽會可能這麽巧，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那麽冷門的地方。這完全沒有道理的。
沒有聽說過有哪個大學老師要去家訪的，而且還是位體育老師。
陳子銘越想，他的大腦越清晰，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
他急匆匆地走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
主路上車輛川流不息。人行道上形色匆匆的人們來來往往。陳子銘的周圍的一切，都似乎在快進一般。車輛與人像一道道模糊的白光在他的身邊穿行過去。
整個天地間，陳子銘感到隻有自己的存在，身旁別無他物。他的心靜得如同無風的水麵。
周圍的世界毫無聲響。
陳子銘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時在哪裏，也不清楚自己將要去哪裏，他的大腦裏飛速的地向後倒轉，轉到與吳歌相遇的畫麵，那些畫麵如同電影的快進，聲音由於畫麵的飛快遞進，變得模糊不清。從頭到尾，由尾到頭，陳子銘腦中的這部電影反複播放著。
在路人的眼中，陳子銘麵沉如水，像沒有生命的機器人一般。
時光飛逝，陳子銘忽然停下身來。
他望著虛空，眼神清澈有神。
在陳子銘的右側是一排底商，在他的左側，是馬路邊的楊樹。他緩緩來到楊樹邊，杵在樹幹上，將頭靠在手臂上。
他看著樹根上的泥土。
泥土那濃重的清香流入到他的肺中。
周圍開始有了聲音，那些聲音的音量越來越大。陳子銘聽到了車輛行駛時引擎的轟鳴聲，周圍人的走路的腳步聲，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他猛地抬起頭來，一陣刺眼的光線射入到他的瞳仁裏。是陽光。
陳子銘遮擋著眼睛。他看清了周圍的環境，看清了環境的顏色與線條，看清了有人在走動有車輛在跑有樹葉在搖擺。
他那顆心，風平浪靜的心，被一陣微風推動著，起了一絲漣漪，緊接著，便是層層的波浪。最後，那波浪的推力越來越強烈，水麵劇烈地波動起來。
陳子銘喘著粗氣，他咧著嘴。
他哽咽著，那表情像是在哭，但是又無聲響。
周圍的行人被他的奇怪的神態所吸引，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陳子銘咽了口唾沫，眉頭低垂下來，他抓著手機，顫抖著給吳歌發了條消息。
“吳老師，您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見您。”
現在正是下午兩點鍾。
他為了打球午飯還沒有吃。本打算打過再吃的，可是現在已經一點胃口沒有了。
等了片刻，手機亮起，是吳歌的回信。
“在哪裏？我現在過來。”
“公園。”
陳子銘閉上雙眼，將手機放進衣服的口袋內。他掃視了一周，發現有人在看自己，路上、底商的小店裏都有。似乎是注意到了陳子銘的目光，那些人紛紛扭過頭去。
在辨別了自己的位置之後，陳子銘去了公園的方向。
少頃，陳子銘到了公園門口。他進入之後，找到吳歌以前等他的時候坐的那張長椅上。
此時是下午陽光最盛的時刻，公園鮮少有人。落葉躺了一地，陳子銘在來時的路上踩碎了它們的屍體。
陽光打在樹葉與樹枝上，給地麵造成了大片大片的陰影。陳子銘坐在斑駁的陰影中。他的臉上、身上，都被一條條、一塊塊的陰影圍繞著。
空氣銳利，刺痛了他的皮膚與胸口，陳子銘感到寒冷。
等了一段時間，吳歌緩緩出現在了公園當中。他將黃葉本就碎裂的屍體踩得粉碎。
咯吱，咯吱。如同老鼠在搗洞、蟑螂在硬紙片上爬行、惡獸在啃食著獵物的骨頭。
陳子銘望著吳歌，對方背著光，臉色陰暗。
“子銘。”吳歌笑來到陳子銘的身前。
陳子銘欲言又止，他遲疑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一陣寒風吹過，他感到更加地寒冷。
吳歌：“怎麽了，今天情緒不高，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
他搖了搖頭。
“沒有？”
陳子銘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他於是便緘口不言。
“今天不是約好的在下午七點，怎麽提前啦？”
他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破口而出：“吳老師，您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吳歌顯然愣了下，他笑了笑，坐在陳子銘的旁邊：“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我……我隻是……我隻是好奇。”陳子銘語氣軟了下來。
“唔——”“那麽你想了解什麽呢？”
“我想知道……為什麽是我。這是我想知道的。”
“恩——如果你說的是我們為什麽會成為朋友，用你們這裏的一句俗話來講，就是緣分。”
陳子銘皺起眉頭：“吳老師，我不想聽這些玄乎的東西，這是騙小孩子的，我不想聽這些！”
“你覺得是騙人托辭嗎？我覺得那不是。如果凡事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那麽世間就不會有困惑與煩惱了。因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解釋——”
陳子銘打斷了吳歌：“吳老師，我不想聽那些大道理，我就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隻想聽最最真實的，你內心所想的原因。隻要從你的口中說出來，不管是什麽理由，我全部都會選擇相信。我會完全的相信你，但是我需要你給我一個緣由！”
這近乎爭吵的語調與音量惹得路過的一個行人側目。
吳歌麵容嚴肅，望著行人的方向，行人匆匆離開。
沉默片刻。
吳歌緩緩開口。
“子銘，之所以我關照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學生。之所以我們之間的友誼會持續下去，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
“可是，為什麽你會去找我？為什麽你會去網吧找我。你隻是一個不重要的體育課的教師，你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一個學生的缺席而做這件事情。”“就連專業課的老師都不會這樣去做。”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人和人之間是不同的。”
“吳老師，我想聽實話！”
“我說得便是實話。”
陳子銘悲傷地看著吳歌。
吳歌冷靜地看著陳子銘。
秋風鑽過陳子銘外套的衣領，撞在了吳歌的眼眶上，一時間，吳歌的眼白中隱約泛著藍色的光芒。
冰涼的空氣彌漫在長椅的周圍，木質長椅隱藏在油漆之下的細小裂痕似乎又大了一些。
陳子銘的眉頭深深地擠在一起，他的雙眼訴說著淒涼。
吳歌的心揪了一下。
“吳老師……”陳子銘的聲音哽咽著：“我不希望再回到以前的那種生活。我現在對人生充滿了希望，我看到的都是美好的東西。是你讓我走出了人生的陰影，我希望能夠一直活在陽光的下麵。”
吳歌咽了口唾沫，他難以抑製的動容了。他莊重地搖了搖頭：“不會的。請放心。”
太陽在緩慢地移動著方向，這一瞬，落在陳子銘臉龐上的樹葉的陰影移開，換上了一道黃色的金光。
陳子銘抬起手護在眼前，因此他沒有看到吳歌眼神中有一刻是灰暗的。
經過了吳歌的承諾，陳子銘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那傷感的麵容上，逐漸恢複了常色，又緩緩轉變為欣慰。他揚起嘴角，從背包裏麵取出了一個白色的盒子，遞給了吳歌。
“吳老師，這是昨天說的送給你的手表。有了這塊手表，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練習長跑啦。”
如果此時可以將吳歌的心挖出來，展示在公眾麵前，便可以清楚看到他那顆跳動的心髒，緊緊地縮在了一起。
“謝謝。”吳歌雙手捧過陳子銘的禮物。
“吳老師，你拆開看看喜不喜歡。”
“怎麽會不喜歡。”吳歌微笑著說。
“啊對”陳子銘在背包裏又翻出一把小刀，遞在吳歌麵前：“吳老師，用這個先把外麵那層膜劃開，然後就好拆了。”
吳歌點點頭，他接過小刀，將刀片翻出來，在白色的方形的盒子上輕輕劃了一刀。一條淺淺的劃痕顯露在塑料膜上。吳歌用刀片一勾，將塑料膜挑起，將其揭開。他五指夾著盒蓋，緩緩將盒蓋拉起。盒子裏麵盛放的黑色的電子表緩緩露出了它那精致的身影。他收起小刀，用小指夾起，並用拇指與食指取出了那塊測試心率的電子表。
“它很美。”
陳子銘笑逐顏開。
這一日，陳子銘為吳歌展示了電子表如何使用，他們心率在表盤上精確地跳動著。
離別前夕，吳歌送陳子銘回了公寓。
走在返程的路上，吳歌撞到了一個行人的肩膀，那人回身就罵，吳歌扭回頭來，他的眼神如同地獄裏的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