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命
查文斌給王夫人挑的這個小山脊,正是所謂的祖宗山,山腳被一條小溪環繞,地勢起伏平坦,雖然說不上是一條小龍,起碼也比其他地強上不止百倍了。
言歸正傳,這陰間的人來陽間,其中有一個必經之路就是這個死人住的陰宅,也就是我們說的墳墓,要說查文斌有沒有見過僵屍,他恐怕也是沒見過,用他的話說所謂僵屍不過是死後的惡鬼不願離開軀體,形成的一種假活人狀態,現代社會多流行火葬了,一把火燒了,自然也就成不了僵屍了,但是他住的房子還在,這才是他的家,親人燒的錢財、供品也都是通過這個小小的窗口給陰間的親人送去。
這燒紙錢也是講究個誠心不誠心的,誠心的燒的紙錢,親人在下麵是拿得到的,這不誠心的,多半被些野鬼給拾了去,所以以後祭拜先人的,還是要心誠一點。
查文斌這大半夜跑到這山上,等的自然就是王夫人晚上從裏麵出來,陰宅其實就是人死後通往陰間的門,那些死在荒郊野外的,自然成了孤魂野鬼,因為他沒那道進去的門。
不愧是個風水寶地,查文斌席地而坐,觀看著天上的星象,一直感覺不對勁,但總是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今兒晚上,他是打算攔著陰差大人問問清楚,為何會在這個小小村子裏帶走這麽一個本來不該帶走的人。
臨近子時,查文斌在墓地的周圍用白石灰薄薄地撒了一層,又在自己四周分別擺放了七麵鏡子,這鏡子的位置擺放得十分講究,每一麵鏡子要恰好在子時時刻照著天上對應的北鬥七星。大家都知道地球是運動的,怎麽算好這個細微的時間差,那可就是真本事了,今晚上山的隻有他一人,若是不布下此等大陣,萬一人家不認他這個茅山徒孫,怕就給陰差一並拉了去,豈不壞事?
擺好鏡子後,查文斌又拿出紙錢撒在墳墓周圍,這錢就是今晚的買路錢了,要想攔陰差,就得軟硬兼施,軟的就是錢財,硬的就是陣法和手中的家什,兩手準備,到時候都好辦,他從來都是不打無把握之仗。
弄好這一切後,查文斌給王夫人的墳前又上了一炷香,坐在鏡子的包圍圈中,靜靜地等待。忽然,那炷香猛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恢複正常,這一細微的變化,自然是逃不過查文斌的眼睛的,就在他閉上眼睛的一刹那,天上的北鬥七星按照各自的順序,一一排列在了對應的七麵鏡子之中,把圍在中間的查文斌照得居然有點發白。
已經入定的查文斌,見到了一襲白衣的兩位陰差帶著王夫人走了過來,他們向來是對路上的東西見怪不怪的,瞅著有個道士在前麵恭敬地作揖等著,兩位陰差倒也停下了。
“前麵攔路的是何人?”
“小道乃淩正陽門下、正天道掌門查文斌,在此地恭候兩位陰差大人多時。”說完又作了個揖。
兩個陰差顯然對他這個小道士是沒任何興趣的,瞧了一眼,作勢就要離去。
查文斌也不走動,隻是伸手一攔:“兩位陰差大人且慢,小道有一事相求,不敢怠慢大人官差之事,所以……”說完,又指了指那堆冥幣,示意這是買路錢。
兩個陰差果然也是貪財鬼,對視了一眼,大手一抓,毫不客氣地收了錢財,惡狠狠地盯著查文斌:“小道,不要擋你爺爺路子,不然的話,一並收了你!”
查文斌還是不說話,做了個請的手勢,兩個陰差趾高氣揚地就往前走,剛走到查文斌的身邊,兩人就拉著王夫人往回退了一步,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北鬥七星大陣光芒突然大盛起來,圍著中間一個銅疙瘩,明顯剛才那一步,這兩位爺是入了陣法了。
這查文斌怕困不住這兩位,用了茅山祖師大印做陣眼,在這炷香燒完之前,別說是這兩個陰差,就是牛頭馬麵來了,也得乖乖等到時辰到了才能出來。
兩位陰差雖然不知道查文斌是何許人也,但這陣眼中的銅疙瘩可是實打實的茅山掌門大印,天下僅此一枚,別無第二號,茅山向來是以誅殺邪魔鬼怪成名,這些他們自然是明白的,便放下架子,朝著查文斌雙雙作了個揖,表示禮數。
查文斌識大體得很,又回了一禮,笑笑道:“怕是不如此,難以留下二位,還請見諒,事後小道定會送上薄禮一份,以賠這無禮之舉!”
這算是給他們兩個一個台階下了,這人鬼溝通,錢財還是王道啊。
“不知仙道所問何事?”
查文斌看了一下雙眼空洞的王夫人,又轉頭過去:“兩位官差,小道疑惑的是,這位王夫人明明陽壽未盡,為何會被收了去?”
兩位陰差一聽是這事,麵露難色,不想回答,查文斌也不是什麽善茬,先前自己女兒遭了橫禍,已是心頭有恨,今天算是準備充足了,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中的七星劍,霎時那陣法又似強了一層。
要說這鬼吧,實在是比人要識相得多,此時是落了查文斌的套了,也由不得他們,其中一個開口道:“仙道不要責怪我二人,實乃是天意所為,這王夫人陽壽確實未盡,但這村子裏本月必須死滿七人!王夫人剛好那日犯了衝,又趕在我們兄弟的當口,隻是她命該絕了!”
“天意?何為天意?明明是你們二位勾了魂去,還不知道是要做些什麽勾當!打著天意的幌子在外胡作非為,當真我不敢動手麽?”說著,查文斌一把拔出七星寶劍,直指前方。
查文斌敢這麽放肆,自然是有他道理的,這人生死由命不假,但也都得按照規矩來,王夫人命中大富大貴,怎麽著也輪不上這等大劫,又無野鬼勾魂,於是他便一口咬定,是這兩個陰差幹的好事。
這陣勢,查文斌是打算逆天?其實他也是沒這個膽子啊,雖然手裏有家什,但是師父死得太早了,隻學了個皮毛,加上一些留下的書籍,自學了這麽些年,收拾個把孤魂野鬼是沒問題的,不過麵前的可是陰差啊,按照我們人間的說法,你一個學了幾年腿腳功夫的常人去和部隊裏的正規軍打架,還是兩個,多少還是有些心虛,不過加上這陣法,此刻他在心理上是占足了上風的,輸了氣勢,就輸了一半,對方可是鬼精鬼精的正宗的鬼啊!
查文斌這一手,果然是鎮住了兩陰差,他倆對視了一眼,就像下了決心,咬了咬嘴唇:“仙道有所不知,這三界輪回,本是應當按照規律來,可是有一些劫,是不在三界之內的,這王莊之所以要死上七人,也非我們本意,命裏除了那些本來就有的,剩下的那才叫天意。王莊的這七個人,全是給他們隔壁村子做的替死鬼,我們隻能說這麽多了,天機不可泄露,還望先生高抬貴手!”
此番對話,讓查文斌心頭一驚,超越三界的天意是怎樣的存在?
其實這就是我們平常算命的時候,算命先生跟我們講的很多東西裏,有很多是靈驗的,有很多是不靈驗的,通常是算對了前半截,卻算不準後半截,三界之外的天意,能看破這個的,也一直是修道之人一生的追求,那是怎樣一個境界。自認為翻閱了不少典籍的查文斌也是頭一次聽說,這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不過現實很快由不得他思考,眼看著那炷香快要燃燒殆盡,查文斌就向陰差賠了個不是,許諾回去定會好好孝敬二位,陰差點點頭:“今晚的對話,一輩子都不許泄露,否則死。”查文斌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收起大印,解了陣法,恭送二位離去,一陣風後,吹斷了那炷香最後一截灰,也把查文斌吹進了道的深淵。
下山後的他,又在村口燒了些許元寶,算是給陰差的好處,仰望著漫天星空,查文斌第一次對道的深度有了新的認識,超越三界之外的才算得上真正的天意。天正道,這個天字談何容易!古往今來,修道之人何其之多,不少人可能一輩子都在追求這個天道吧,陷入了沉思的查文斌居然就在那裏睡著了。
那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女兒在跟他打招呼,這是查女溺亡之後,他第二次夢到,查女跟他說她很冷,水泡著難受,叫查文斌救救她,不遠處的查女邊上站著一隻獸,遠遠地看著她,這個獸不是別的,正是饕餮,像是在飽受著苦難,查文斌想伸手去拉女兒,卻被饕餮一聲大吼給吼醒了。查文斌揉了揉眼睛,發現此刻天色已經大亮,眼角還有些許淚水,擦了擦眼睛,歎了口氣,轉向王老爺家走去。(饕餮:《山海經·北次三經》:“鉤吾之山……有獸焉,其狀羊身人麵,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麅鴞,是食人。”郭璞注:“為物貪惏,食人未盡,還害其身,像在夏鼎,《左傳所謂》饕餮是也。”)
到王老爺家,推開大門,何老已經起床,正在院子裏洗漱,看見查文斌回來,何老沒來得及擦嘴上的牙膏,就要給查文斌下跪。
查文斌一把攔住:“何老這是做什麽?”
何老已經是老淚縱橫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由著查文斌扶到小凳上坐下。
“文斌啊,昨晚我見著老伴了,果真如你所說,她給我托夢了,交代我好好照顧自己,還讓我轉告你,一切都是命數。”
“命數?我就不信這個命,我就想看看老天是不是可以草菅人命!”咬著牙齒的查文斌緊皺著眉頭一拳頭狠狠地砸在了石盤上,鮮血順著石盤的紋路細細散開。
不知查文斌是昨夜裏用法過度還是悲傷所致,竟然就昏了過去。何老趕緊叫醒王鑫,讓他幫著抬進了廂房。查文斌自從女兒過世後,幾乎沒睡過一個完整覺,這一次,他一直高燒不退,昏睡了一天一夜,就在他昏睡的當天晚上,王莊裏又死了一個人。
死個人倒是也不蹊蹺,對於村子裏的人來說,上了年紀的人過世,這是喜喪啊。死的人是誰呢?就在王老爺家斜對門的一戶人家,是個老太太,年紀也是八十好幾了,在自家澡堂子裏洗澡,半天沒見出來,兒媳婦進去找,發現老太太躺在木桶裏半個腦袋都沉到水裏去了。
她這兒媳婦平日裏嗓門就大,見到這場麵,“啊”的一聲喊起來,半個村子裏的人都被驚了過去。這老太太平日裏身子骨還算硬朗的,雖然八十好幾,下地幹活也是非常利索,就這麽死了,做晚輩的自然也是傷心欲絕,以為這人就是死也沒死多久,差人去喊了鄉裏的赤腳大夫過來,大夫一看,宣布死亡,估計是因為泡澡時間過長,水溫過高,血壓上去了,中風後沒人發覺,沉到水裏給淹死了。
她那兒子叫張老漢,他雖然年過六十,但也是真孝順,老太太這麽過世了,自己也是自責萬分,當場宣布要大辦葬禮,風光厚葬啊!他可是知道對麵那人家裏住著一道士,立馬拿了煙酒就準備去請人家,前腳跨進大門,後腳就被王鑫給攔了下來,說查文斌已經昏睡了一天了,怎麽叫都不醒,可能是累了,還是讓他先歇歇。
張老漢無奈,尋了村裏的仵作,先給老太太小斂,換身壽衣,又把自己大門給拆了半邊,拿兩條板凳架著,老太太的屍體就這麽停在自己家裏。
這人死的第一天,老太太輩分又高,來守靈的人自然是不少,熬夜這種事挺傷人的,前半夜還好,這後半夜,自然是比較困難了。那時候剛開始進行火葬宣傳,老太太生前就不許,說是自己死活也得躺在自己那口大棺材裏,要是一把火燒了她,她還怎麽去地府找老頭子。
張老漢呢,一來不敢違背母親遺命,二來也是個老實莊稼人,火葬普法的人也是三天兩頭下來說,說私自土葬是非法的,搞不好還要吃官司,張老漢左右為難著呢。
那個仵作倒是給他出了個主意:給老太太搞個衣冠塚。古時候的將軍戰死沙場,經常是馬革裹屍,就地掩埋,家裏的親人為了讓他入土為安,就搞點他身前穿的衣服,給放在棺材裏下葬。講究點的,用稻草紮個假人,寫上死者的生辰八字,一並下葬。
這辦法倒是個好辦法,但是有一點,人死之後,這魂呢,就跟著離開肉身,但是他懷念的依舊是自己那個身體,如果要弄衣冠塚,必須有一個條件,什麽呢?那就是引魂!
這個引魂怎麽個弄法,人死之後,魂魄不一定會被馬上帶走,有的還要在家裏待上幾天才會被陰差接走,這時候,要讓這魂把那草人當成是自己的肉身,附上去。
當場就被帶走的呢,要等到頭七回魂,告訴他,你的身體在這兒呢,以後就別瞎找了,這堆稻草穿著衣服的,就是你!
中國人不僅講究落葉歸根,還講究個入土為安,所以但凡是墓地裏棺材放的位置,下麵肯定不是大理石,也不是水泥,一定是泥土,最好還是黃土為佳!
這引魂的活計,仵作自然是幹不了的,誰來幹呢?嘿,大家勢必都猜到了,道士查文斌唄,這是他的專業啊。
無奈查文斌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來,迷迷糊糊地摸到廚房裏打水洗臉,隻聽見外麵“蹦啪!蹦啪!蹦啪!”三聲爆竹聲,這爆竹響起,是代表什麽呢?有人家裏又死人了,這來來回回幫忙的村裏人得吃飯啊,吃飯前就得放爆竹,這也是當地習俗之一。
沒來得及放下洗臉布,查文斌就衝出了院子,一看就在對麵呢,挽聯貼著,花圈放著,人來人往地上菜上酒,忙得不亦樂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哭聲夾雜著大碗碰酒的吆喝聲,婦女跟光棍的調笑聲,查文斌皺著眉頭就趕了過去,還沒走進去呢,就瞅著何老也在一張桌子旁坐著,記錄著什麽,走近一看,原來這何老被請過去做賬房先生了。農村裏死人,大家也得上個份子錢,表達慰問之情。何老是個學者,大家都知道,雖然剛死了嶽父又死了老伴,大家還是尊重他,讓他來做這個賬房先生。
查文斌前腳進去,剛才還是大聲耍著酒令、調笑著的人們頓時鴉雀無聲,今晚上這台招魂大戲可都指望這個道士了,還偏偏這道士卻一臉陰沉地進來,顯得憂心忡忡。
最先起身的還是何老,趕緊地跑過去拉著查文斌走出了院子,裏麵開始了交頭接耳,不知道是哪個猛子喊了一聲:“喝!”之前那一幕熱鬧的景象再度出現了。
何老把查文斌拽了出來,趕緊問他身體如何,查文斌搖搖頭表示沒有大礙了,何老簡單跟他講述了這家的事情,又招呼張老漢出來見客。張老漢一看查文斌來了,自然是抹了抹眼淚,擠出難看的笑容,懇求查文斌給做場引魂的法事。查文斌想了片刻,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張老漢是大喜啊,連忙招呼查文斌進去坐,又是斟酒,又是遞煙的,一一被查文斌拒絕,他隻有一個要求,讓廚房上碗清粥即可。
吃罷晚飯,女人小孩們收拾完桌椅,大多被自家男人給攆回了家,這引魂,不是一般人能在場的,萬一誰倒黴,魂沒引上這稻草人,上了別人的身上,那可就是出大事了。
查文斌照例說了屬相反衝的人們不得留在現場,剩下的人最好也不能站在屋子裏,大門口至少空出一條路,另外所需的公雞血、石灰、香紙、蠟燭、糯米都被一一放在案頭上。案頭這一次跟以前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兒呢?這次有兩個案頭,分別擺放著倒頭飯和供品,都點著蠟燭,上著香,一個案頭放在躺著遺體的門板前,另外一個放在那口裝著草人的棺材前麵。
兩個案頭前麵的靈位也不一樣,一個是上了油漆的,放在門板前,另外一個沒上油漆的放在棺材前,長眠燈也是門板下麵的那個點著,棺材下麵的沒點。
查文斌示意其他人全部都站在外麵,準備開始的時候就覺得眼前一黑,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最近真的累了還是怎麽了。站了沒一會兒,查文斌強打起精神來,擺好那方白銅墨盒硯台,蘸著朱砂就在地上就地畫了引魂陣,這引魂陣要求起筆從頭到尾筆尖不能離地,沒朱砂了,也隻能順著筆杆子從上往下倒。外麵的人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對這道士有幾分欽佩起來,張老漢看著這場麵還有點得意,心想這回麵子可足了,找了一高人來。
引魂大陣從停屍的門板下開始畫,最後一筆落在棺材下,一氣嗬成,不留半點拖拉,就連愛好書法的何老也是看得心歎查文斌的功底不淺,畫的同時,查文斌嘴裏念念有詞,大家自然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隻是最後一筆起來的時候,查文斌額頭上已經有黃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顯得非常吃力。
這引魂陣呢,源自苗疆,最初這門法術是做衣冠塚必不可少的,後來被部分邪魔利用,以引魂修煉邪術,凡用引魂術修煉的丹藥和法器都是歹毒無比,向來被正道中人所不恥,所以這門法術也是將近失傳,查文斌也是從師父留下的書籍中看到的,今兒算是第一次拿出來用,也不知其中厲害,隻覺得單單一張符畫完,已經是精疲力竭了。何老看出其中異樣,就進去問查文斌怎樣,查文斌擺了擺手,示意無大礙,何老叮囑了句小心點,退了出來。
這符是畫完了,但是還少一樣東西,那就是印了,引魂陣也需要一個引子,這引子是什麽呢?就是死者生前最信任的人,這個人不用想,自然是張老漢了。
查文斌衝著張老漢指了指,示意他進來,張老漢是沒想到,自己還得上去,看著中間躺著的老太太和棺材,地上朱砂大符紅得刺眼,不禁打了個趔趄,引得眾人哄笑起來。
這張老漢是覺得這陣看著有點瘮得慌,礙於場麵,無奈,隻得挪了進去,查文斌一把抓起張老漢的手,七星劍寒光一閃,張老漢左手上瞬間出了一個大口子,還沒來得及等他喊叫,又被查文斌拿住手掌,給死死地印在了引魂陣的地麵上,還不忘按了按,等張老漢拿起手的時候,地麵上已經留下了他的血巴掌一個,這一下是真弄疼他了,查文斌也不正眼看他,拿出一小藥罐子,給傷口倒上,又找人給他包紮起來,示意可以出去了。
張老漢捂住手掌,是真想罵娘,這道士也不打招呼,上來就是一下,疼個半死不說,還給按個血印出來,火辣辣的傷口讓他對這個道士瞬間沒了好感。
奇怪的就是,沒過一會兒,剛才還劇痛的傷口居然開始發癢,又沒過一會兒,就不痛了,張老漢心中對查文斌的藥感覺到神奇,剛才心裏的抱怨又瞬間沒了,轉而是一種敬畏。
準備好之後,查文斌又在棺材裏開始撒上一層薄薄的石灰,順著棺材裏到外麵的板,一直撒出一條小路模樣的線,一直到停屍的木板上。
這死人下葬撒石灰是為了驅蟲,大家都知道的,現在這石灰撒的是幹嗎的?眾人又是不解,弄完後,查文斌叫人關掉電燈,瞬間整個堂屋裏就剩下四根蠟燭的光線,照著查文斌的影子在地上,這燈一關,場麵就不是膽子小的人能待得住的了,特別是棺材板上的“壽”字,在蠟燭的搖曳下顯得格外突兀,個別膽小的人已經開始往人堆裏縮,膽子大的都把頭往裏麵伸,想看個清楚,估計這些膽大的人,過了今晚,是再也不會想看了,他們勢必會為自己看見的東西瞠目結舌。
如果“鬼氣森森”這個詞一直不明白是形容哪裏的話,那麽現在用來形容這張家堂屋是再合適不過了。一個死人躺在門板上,地上畫著刺眼鮮紅的符咒,一口朱漆大棺材擺著,蠟燭和長眠燈的光隨著微風擺動著,加上一個道士大汗淋漓地喘著氣,就沒其他的聲音了,眾人都是屏住呼吸盯著裏麵的一舉一動。
查文斌休息片刻之後,拿著避邪鈴,在老太太的身上開始搖了起來,步伐沿著門板交替變換,左手指掐成蓮花樣,右手鈴鐺舉過頭頂,嘴中念念有詞:“天師之命,以我之名,三魂七魄,離體隨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先是繞著左邊走了三圈,又繞著右邊走了三圈,大喝一聲:“出!”忽然一陣風過去,四根蠟燭應聲而滅,隻剩下門板下麵的長眠燈還忽明忽暗,但也很快就被黑暗所吞噬,隻能發出微弱的絲絲綠光,仿佛一下子,張家老宅就陷入了無限深淵之中,裏麵的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了,生怕不小心蹦出個屁來,讓自己著了道。外麵的人看不見裏麵,隻能幹等著。沒過一會兒,隻見裏麵就突然躥出一絲光線,眼睛尖的人一眼就發現,那點兒光來自棺材下麵的那盞一直沒有點亮過的長眠燈,這燈光忽然就綠了起來,慢慢地變成藍色,就在成為黃色的火焰之後,門板下的那盞燈徹底熄滅。
查文斌也是長舒了口氣,讓外麵的人可以開燈進來了。張老漢早已經等不及了,一個箭步先衝了進來,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地上的石灰,明顯有一串人的腳印,從門板一直走到了棺材上。瞅了瞅查文斌,再看了看躺著的老太太,張老漢撲通就跪下了。為什麽呢?因為這老太太是裹小腳的,三寸金蓮,那腳印看得真真切切,就是三寸金蓮的,怪的是老太太腳上穿的鞋上沒有絲毫的石灰痕跡,這說明什麽呢?
查文斌也是累到虛脫了,一群人圍在裏麵唧唧喳喳,議論紛紛,也是對他佩服得不行。何老端了杯茶進來,示意張老漢給他端上,查文斌接過茶,喝了一口,再次起身。
查文斌把棺材前麵的兩根蠟燭點起,火苗一下就起來,又找人把門板前的那個上了油漆的靈位給拿到棺材前麵,告訴張老漢,讓他給棺材裏的草人上香、燒紙,明日一早把屍體拿去火化,便走出了門。
第二天一早,火化前,張老漢不舍,又在停屍的門板前上了香,這可就怪了,無論他怎麽點,這炷香剛點燃就滅,索性就換了一炷,還是那樣,點了就滅,相反那邊棺材前的好得很,一點就著。
早上靈車來接屍體,那司機就跟拉死豬一樣,嘩啦一下就把老太太給裝上去了,張老漢認為他不尊重死人,兩人嚷嚷了起來。
這靈車呢,是由報廢的大客車改裝的,也不掛牌照,交警一般也不攔它,誰願意觸那個黴頭呢?所以開車的司機一般也是囂張得很,加上常年活在死人堆裏,脾氣自然也是不小,嘴裏罵罵咧咧的,一直不幹淨。
張老漢家裏死了人本來就鬱悶,還挨罵,一聲招呼,一群親戚往上一圍,眼看著一場群毆就要發生。何老畢竟是個讀書人,就上去分開了大家,勸那司機少說幾句,畢竟人家在傷心頭上,少說幾句算了。
那司機也是個火爆脾氣:“你們這兒的人都是一群刁民,上次去高家莊,不就因為在你們那個村口走錯了路遲到了十分鍾,他們就要打人。今兒來你們王莊,你們也要動手,下次這種地方再也不來了。”說著就上去發動汽車,何老安慰著張老漢一夥,說死者為大,忍忍算了,這事也就這麽過了。
查文斌呢,一直就盯著那靈車看著,他總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是總說不出,剛才那司機的一席話,好像提醒了他什麽,眼看著那車就要走了,查文斌喊了一聲:“等等!”
司機把腦袋伸出窗外,一看是個道士,沒好氣地問:“啥事?”
查文斌也不惱,笑著問:“你說你上次去高家莊遲到了十分鍾,是開錯了路,敢問一句,是開到哪兒去啊?”
司機抽了口煙,一甩手:“哪去了?你們這幾個村子也不搞個路標,上回我就開到你們王莊來了,一直開到王莊村委會,才曉得開錯了,你們這兒的鄉下人就是懶,豎個路標都不會?”說完就一腳油門啟動了。
看著遠去的靈車,查文斌仿佛發現了什麽,拉著何老就往家裏趕,簡單收拾了一下,讓王鑫開著拖拉機送他們去車站,買了張車票奔著省城去了。
到省城已經是中午了,兩個人找了家麵館要了碗素麵坐了下來。
何老不解,為何突然跑回來,查文斌說:“何老,省裏管交通的可有熟人?”
何老說:“這個倒是有,車管所的趙所長是小兒的朋友,需要做什麽?”
查文斌點點頭說:“我需要一份車輛檔案,下午去拜會一下那個趙所長,您安排下,可行?”
何老知道查文斌做事向來是謹慎的,點點頭,兩人吃完飯,打了個車就直奔車管所。
到了車管所,何老順利地找到了趙所長,一番寒暄之後,介紹了查文斌,那趙所長也是個豪爽之人,就問查文斌是想查哪輛車子。
查文斌說:“一輛掛著省城牌照的大客,牌照是浙AXXXXX。”
趙所長打開係統輸入車牌一查,皺著眉頭問:“你們要找這輛車有什麽事嗎?這車曾經在三年前發生了一場導致了七人死亡的嚴重車禍,已經被強製報廢了!”
“報廢了?”
“是的,報廢了!”
查文斌點點頭又問:“那趙所長,根據規定,這種報廢車輛怎麽處理的呢?”
趙所長喝了口茶,看了看何老,又盯著查文斌道:“一般報廢車輛都是拉到拆解廠進行拆解,不排除有些人把車況不錯的車,修理後低價處理掉,怎麽你們看見這車了?”
查文斌說:“不錯,我看見這輛車現在掛在安縣一家殯儀館的旗下。”
趙所長問:“你是打算舉報麽?如果是掛在殯儀館的,說實話,我怕也沒有那麽好去處理的,要知道他們是歸民政部門管理,多半是關係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