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岸
等到超子也跳進那個純淨得猶如天池一般的湖裏,暢快地洗漱了一番後,查文斌早已鎖定了將要去的目的地:望遠鏡裏的那一片竹林!
在地平線的那一端,查文斌依稀發現了一片竹林,說遠算不上,說近那也近不了。竹子是正直的象征,無論風多大,它永遠不會彎腰,若真到了自己無法承受的時候,“啪嗒”一聲爆裂開來,就是死也不會彎曲,所以古代的文人騷客們都對這種植物情有獨鍾:如空廣大,無所不納,有節有氣,大道清虛。
在航行的路上,查文斌的腦海裏還在不斷地重播著那個畫麵,更加讓他無法釋懷的是那一聲“咕呱”。要說有朋友,超子和卓雄、老王和何老、冷怡然和橫肉臉都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甚至是兄弟。那三足蟾呢?那個自己一直喚作夥計的家夥,那個最後一刻還壓在自己背上的家夥。
淚,迷住了眼睛,是對朋友的思念,是對它的回憶。
“文斌,怎麽了?”與他麵對而坐著的老王發現了他的異樣,問道。
查文斌是什麽人?是道士,更加是一個男人,他被老王一下子重新拉回了現實,匆忙地用袖子擦了下眼睛,擠出一絲笑容道:“沒怎麽,可能風太大了,有沙子吹進去了。”
風?老王探出船艙來,哪有多大的風?再說了,這地方幹淨得就像是塊處女地,更別提有灰塵了。老王心想莫不是文斌又想起了什麽傷心事,或許是他的女兒還是兒子吧,要不要安慰他一下?
等他再次躺下來的時候,查文斌正麵無表情地盯著手上的一件東西看著,還時不時地用手觸摸著。
那件東西便是太陽輪!
查文斌用指尖觸摸著它,這是從那兒帶回來的,本不想留著,可老王偏偏又把它給送了回來。怎麽瞧,它都是一塊青銅疙瘩,查文斌不懂考古更加不懂藝術。對於他而言這還沒有一塊破木頭好使,那玩意還能生火取暖呢,而它就這樣一直冷冰冰地躺著。如今想念起那個夥計了,他便又拿了出來,算是睹物思蟾吧。
冰冷而堅硬的質感,古樸而有韻味的花紋,簡潔卻又相當複雜的線條,查文斌把它捏在手中靠在皮劃艇那富有彈性的船舷上閉上了眼睛,不知從何時起,他又開始習慣了這種一個人的世界,沒有他們,隻有自己。
他把太陽輪拿在手中,仔細觀察了起來,一番比畫過後索性又拿出筆和紙來。老王看著他一聲不吭地拿著那玩意在比畫,便也來了興趣,湊過頭去瞧他忙些什麽。
這太陽輪老王倒是不陌生,從查文斌那拿來之後便被他送到了組織上,在這個擁有現今最為發達的科技和匯集了各行業頂級精英的地方,他們甚至無法判斷出這塊器物的準確年齡,就更別說來曆了。原本組織上是打算把這個東西保留下來慢慢研究的,畢竟是青銅器物,在我們國家,隻要地下挖出來的青銅器無一例外都是國寶級古董,就更別提是在這樣神秘的地方又經曆了這樣神秘的事後帶出來的唯一東西。
當組織上花費了重金特地為它打造了一個陳列盒之後,那個人來了,他趕走了所有的人與這塊青銅太陽輪獨處了一個晚上之後對這個組織的最高領導人說道:“這東西,從哪裏來的就還到哪裏去。”
組織叫來了老王,老王說那個地方已經塌了,還不回去了。那個人便又說道:“那是誰帶出來的,就重新還給他。”
老王不敢多言,從保衛的手上接過這塊青銅疙瘩帶了出來。那個人的話沒有人敢違背,即使是這兒最大的領導也不敢。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的來曆和背景,隻是還在老王是個年輕學生娃,第一次來到這座大山裏的建築之後,那個人的房間便成了規矩裏最為重要的一條:禁地裏的禁地!
那個人是禁止被議論的,這是禁忌。
私下裏,他們也曾討論過,有的人說那個人是個癟嘴老太太,也有人說那個人是個謝了頂的中年男人,但是誰都沒有見過那個人,誰也沒有進過那個房間。
老王聽隊上當年帶他的老師父說,在他年輕的時候,還在為另外一個王朝幹差事,那個人便存在了。
那一年老王才20歲,而那個人……老王他們不敢想象,那個人或許是一個人,又或許根本隻是一個代號,類似於其中一個極為特殊的部門。不過在這裏混,知道的東西越少反而越好。
幹他們這一行的,隻為管事的人賣命,誰家皇帝不想長壽,誰家帝王又不想要風水寶地,誰家掌權者不想坐擁真正的天下財富!
人民幣?美金?金條?算了吧,用老王他們的話說,那所屋子裏隨便哪個角落翻出來的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就夠人民銀行印上一個星期了。真當我們上下五千年創造的財富就這樣蒸發了啊?沒呢,都被曆朝曆代的大爺們帶進了另外一個世界裏,再怎麽帶你終究不能上月亮,也不能上太陽吧,就散落在我們綿延萬裏的荒漠裏、大山裏、江海湖泊裏,甚至是你家的菜園地裏。
如今,這件器物重新回到了查文斌手裏,見查文斌半天也不說句話,老王便想調節下氣氛,也順便跟他聊聊天,這幾日裏也多虧了文斌,這個看似風景如畫的地方卻是步步殺機。若不是文斌一次次地出手,他們早就死上好多次了。
“文斌啊,這銅圈圈看出什麽名堂來了嗎?”
查文斌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還在沉思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太陽輪。老王見他不做聲,倒還有了幾分尷尬,隻好再問道:“有什麽發現嗎?”
“啊?”查文斌終於聽見了,“你說什麽?”
老王這張老臉是徹底敗給他了:“我是想說,銅圈圈有什麽新發現了沒?看你一直盯著看。”
查文斌也是第一次在大白天看這太陽輪,以前在蘄封山裏,那是暗無天日的鬼地方,過的都是地下老鼠的日子。出來之後先是給了老王,老王還給自己之後就一直丟在這包裏還真沒仔細看過。
“沒什麽名堂。”查文斌把手中的太陽輪顛來倒去的,像是在表述著自己僅僅是無聊了而已,也就是這麽一個無心之舉,卻讓一直在跟古玩打交道、最擅長發現細節的老王瞅到了一個以前從未發現過的情況。
可能是查文斌為了顯示自己就是無聊,並不是懷念那隻蛤蟆,手拿著太陽輪不停地上下輕微晃動著,這種晃動是沒有節奏的,完全是隨心所欲。老王看得出來查文斌是故作輕鬆,原本也沒打算去戳穿。既然別人有心事不願意說,自己也不好去主動張口,便準備也閉目養會兒神,這裏睡覺實在是太舒服了。
“嘩!”一道明亮而刺眼的光一閃而逝,很刺眼。有多刺眼呢?看過電焊工用焊槍焊接時發出的那種亮光嗎?比那個還要亮,但時間確實極其短暫,甚至連查文斌都沒有覺察到,但是老王看到了。
“亮了,我看見它亮了!”老王叫道。
查文斌一臉茫然地看著興奮的老王不解地道:“什麽亮了?”
老王激動地指著查文斌手中的太陽輪叫道:“它亮了!太陽輪!”
查文斌低頭一看,這不在自己手上嗎?跟之前沒區別啊。瞅著老王那興奮勁,查文斌又正麵反麵地看了一會兒,暗淡無光的青銅哪裏亮了?
“是你眼睛花了吧,這玩意怎麽可能會亮,又沒燈泡。”
不可能,絕對不是自己眼花了,老王可以肯定,因為剛才那一抹亮實在太紮眼了,比鑽石還要耀眼。
“真的亮了,就剛才在你手上的時候。”老王不甘心地說道。
查文斌索性把太陽輪給了老王,說道:“不信你拿去看。”
老王在手中比畫了半天,確實沒動靜,他也隻好再次還了過去,閉上眼睛卻發現自己睡意全無,腦子中全是剛才那一抹亮。
查文斌接過這青銅疙瘩,準備塞回包裏去,就在他打開包袱的口子把青銅輪往裏麵送的時候,突然一個極其明亮的點猛地閃起,那亮度果真堪比鑽石。
可這亮光確實是一閃而逝,接下來又恢複了它本來平淡無奇的模樣,查文斌的腦海裏甚至想起了一個詞匯:流星。
“咦?”嘀咕了一聲後,他左看看右瞧瞧,沒什麽特別的啊,可是自己那會兒確實看見了,老王也說它亮了。
“老王,真的亮了。我看見了。”查文斌說道。
老王一聽,這眼皮子立馬就彈開了,移到查文斌的身邊叫道:“哪裏亮了?在哪裏?”
看來這東西發光是有節奏的,並不是時時刻刻亮著的,查文斌摸著腦袋說道:“現在又沒了,像流星一般一閃而過,白色的光。真是蹊蹺了,之前怎麽沒發現呢?”
接下來,兩人索性就把那東西擱在腿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從前兩次發光的間隔時間來看也不過就一根煙的工夫,他們很期待下一次的來臨。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你想要得到的時候永遠不會得到,不經意間反而就會出現。整整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們兩人連眨眼都是輪換來的,生怕錯過了。
事實卻是很殘酷的,查文斌都覺得眼睛酸得不行了:“行了,我們兩個也別再看了,再看也不過是塊銅片片,該亮的時候還是會亮的,以後再說吧。”
老王還是有些不甘心,對於這塊東西他總是覺得很不簡單:“再等等吧,反正也還沒到地方。”
查文斌倒覺得不是這麽回事,首先這東西是青銅器做的並不具備發光所需的材質,自然界裏能夠自己發光的東西也就是螢石或者夜明珠,但無一例外都是持續性發光,唯獨隻有磷火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出那樣耀眼的光芒,難道這裏麵含有磷?
一塊年代久遠的青銅,就算是含有磷的成分,這麽多年下來和空氣的接觸也早該消耗幹淨了,什麽東西還能夠發光呢?
兩人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來,種種可能都被一一排除在外,還有什麽東西可以做到這樣?
老王沉思道:“自然的發光體諸如螢石都需要一個光源長時間地照明,吸收了光的能量才可以讓自身發光,而這個顯然不是的,文斌,我覺得我們還要換一個角度來想想,不能老從材質上看。”
那麽拋開自然發光,還有哪幾種可以發光的辦法呢?查文斌琢磨了一下,突然他恍如從夢中驚醒一般大叫道:“鏡子!老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它不是自己在發光,而是反射呢?”
“反射?對,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那趕緊試試。”
查文斌把青銅輪當作鏡子一般放在陽光底下,卻又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眼看這個推測即將要被推翻了。
“你再讓我想想,”查文斌說道,“我們稱它為太陽輪是從它的造型上判斷的,尤其是那五道光芒栩栩如生,既然是太陽,那麽就會發光,那麽光就是從中間的這個小圓點上發出的。那外麵這個圈是?”他看著手上這塊太陽輪,突然又想到了那個圓了。
如果說圓既是無極,也就是混沌,即為宇宙最開始的狀態。那麽這塊太陽輪,中間的位置是太陽,然後五根青銅竿圍繞著太陽和最外麵一層圓相接,是否可以理解為太陽是在宇宙的最中心?
對於古人的宇宙觀,這樣的理解已經很難得了。
查文斌就拿著那東西在太陽下麵反複地看。老王說道:“會不會是角度問題?”
“角度?”
“如果說它隻在某個特殊的角度才能反射呢?”
查文斌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在陽光的照射下,緩緩地上下移動著,讓太陽輪每一個角度都有被太陽直射的機會。就這麽轉啊轉,當查文斌手上的青銅太陽輪到達了一個傾斜的位置時,突然一道極亮的白光閃起。老王和他都張大了嘴巴,太不可思議了。
這道光同樣是一閃而逝,在知道了大概角度之後,查文斌又慢慢地作著細微的調整,往回退了那麽一絲絲,一陣流光突然出現在了這上麵,如同黑暗裏礁石上照明的燈塔,是那樣白,那樣亮。
“果真是靠反射的!”查文斌說道。在接下來的幾次測試中,他們發現隻有一個角度可以反射出這種光,而且極難調整,往往剛剛對準角度之後,就又沒了。這是一件極其微妙的東西,哪怕是人的呼吸和脈搏的跳動都足以讓它偏離。
老王一邊驚歎著古人造物的神奇,一邊回憶著那個人說的那句話:這是一件有生命的東西。“如果真的是一個禮器或者一般的象征性器物,絕對不會如此複雜,這種工藝別說三千年前的人,就是現代工藝也未必能加工得出。”
因為人是會動的,船也是會動的,甚至地球都是在動的,所以查文斌無法捕捉到連續反射,幾次都是眨一下就沒了,連續幾次下來他也打算作罷了,就又重新收回了袋裏。
老王見狀笑道:“文斌啊,這麽個寶貝疙瘩,你還是貼身收著吧,放你那個破布袋子裏不保險。”
查文斌低頭看著那個補丁貼補丁的八卦袋,這還是師父他老人家留下的東西。想想也是,便索性拿了出來放進自己的胸口,這種大馬褂衣服裏麵都有個類似於荷包樣的設計,專門用來放貼身物品。
“文斌哥,前麵就要到了。”超子喊道,“就是那片竹林。”
他趕忙從躺著的姿勢爬了起來,喲,還真的馬上就到了,一片翠綠的竹林就在眼前,風吹過,發出“沙沙”的響聲。
在距離竹林還有幾十米遠的地方,查文斌讓他們停了下來,叮囑道:“一會兒上岸後,一定要注意幾件事。第一,千萬不要走散;第二,做事別胡思亂想;第三,現在開始吃飯補充體力。”
超子一邊啃著醬牛肉一邊讚道:“王叔的安排真是周到,想當年你帶我去野外考古咋就淨給我們吃幹饅頭呢?”
大家大笑起來,歡樂的氣氛也一掃之前的陰霾,是的,他們太需要這樣的快樂了,即使是短短的幾分鍾。
當皮劃艇靠岸時,大家都傻了眼了,這種毛竹還是毛竹嗎?
“方的毛竹?還真是頭一次見。”查文斌大跌眼鏡地看著眼前這片翠綠的竹林,這兒的毛竹不是常見的那種圓柱形,而是四四方方的,比普通毛竹還要粗上許多,一根根活像是木樁戳在那兒。
一行人收拾好裝備,便準備往裏邊走去。
這兒的竹子長得又高又粗,綠綠的竹葉層層疊疊。雖然外麵是太陽當空,可一進竹林,好家夥,熱烈的陽光完全被上層的竹葉給擋住了,偶爾有那麽一兩點漏進來的光灑在地上,斑斑駁駁。在風的吹動下,這些斑駁的光影也在不停變換著位置,倒使這原本清雅的竹林多了幾分詭異的氣氛。
他們索性都拿出射燈來,在這裏麵也沒個方向,依舊還是得靠查文斌的羅盤,選定了要去的大概位置。
查文斌提醒道:“都小心一點兒,不知道這裏邊會不會有猛獸毒蟲。走的時候也都注意些腳下,竹葉容易蓋住下麵的坑坑窪窪。”
腳步踩在鬆軟的竹葉上,發出清脆的“嘎嘣嘎嘣”聲,查文斌不停地看著羅盤的指針,一邊招呼著他們往哪裏走。
“慢著!”他身後的超子喊道,“你們看,那兒吊著個死人!”
大夥兒抬頭一看,不遠處的一棵毛竹上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正被吊在半空中。
“去!”超子捅了一把橫肉臉道,“你殺氣重,要不先去看看,偵察敵情。我們在後麵給你打掩護。”
“算了,還是我去看看吧。”查文斌攔住了正準備前去的橫肉臉說道。
“得了,文斌哥,還是超爺上吧,最近你也真累了。這點小事還是交給我們來吧。要是個粽子,我就招呼你來收拾,要是其他的,有這玩意兒呢。”超子拉了一下手上那把大口徑沙漠之鷹的槍栓,末了還來上一句,“誰讓咱幹的就是偵察兵呢!”
查文斌呢,雖然讓超子過去了,自己也沒閑著,與他保持著四五米遠的距離,萬一真有個什麽動靜他還是有把握應變的。
透過竹影灑進來的零星陽光在那團白乎乎的東西上麵不停地來回晃**著,還未走近,超子就聞到一股惡臭,立馬就捂住了鼻子喊道:“你們先別過來,這兒很臭!”
德國造的射燈就是好使,在離那還有七八米的時候,超子就已經很確定這是一具屍體了,由一根長繩吊在毛竹上,還時不時地發出“吱嘎、吱嘎”的搖曳聲。
“是個人吊在那兒,不過很臭,要不咱們別管了,繞道走吧。”超子轉過身去對大家說道。
有人吊在這兒?要是吊在外麵的林子裏查文斌還尋思著是誰想不開自殺了,可是這個地方,哪是一般人能進來的?
二話不說,查文斌箭一般衝了過去。大家圍在下邊一麵捂住鼻子一麵商量著怎麽辦。
這上吊的人是查文斌最不願意去處理的喪事,這種人死後戾氣是極大的,而且死相也是非常難看:都是舌頭伸在外麵,手腳繃得筆直筆直的,更加讓斂屍的人難受的是上吊的人一般死後褲腿管裏全是屎尿,光一個整理後事,就得比別的死法費力好多。當然了,甭管是自殺還是他殺,都得先把人放下來看看。查文斌還就不信了,這種連蚊子都飛不進來的地兒還能有誰跑來上吊!
商量的結果是超子建議一槍打下來,查文斌則認為這樣對死者很不敬,建議爬上去慢慢放下來,最終這個活還是落在了善於攀爬的超子頭上。雖然嘴上不情願,但是心裏頭他還是聽查文斌的。
過去在部隊裏爬的都是那種圓柱子,這種方形毛竹還真就沒那麽好爬,好在這小子腦袋瓜聰明,用繩子做了鎖扣,一頭掛在自己腰上一頭套在竹子上,就這樣跟電工爬電線杆差不多,挑了個緊挨著的竹子很快就躥了上去。
這竹子足足有三十多米高,這死人吊在身邊一棵的頂上,先前在下麵大家夥兒看不清,這超子上來也就隻顧著爬了,等到這小子到達預定高度準備幹活的時候,差點沒把他從那三十多米高的地方直接摔下來。
當他的射燈照在那張死人臉上的時候,何毅超這三魂立馬就丟了兩魂半,這手一哆嗦,繩套“嗖”地就往下一閃,跟著連他本人都跌下去了四五米。一身冷汗從背後傳來,超子隻覺得今天恐怕要出大事了!
這下麵的人一看超子要往下掉,心裏也沒譜啊,以為他是沒抓穩,查文斌還在下麵叮囑著:“你穩點兒啊,別掉下來了,這兒還挺高的。”
“沒……沒事兒!”超子還在強顏歡笑地應著,天曉得他剛才看見了什麽。臉色慘白的何毅超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忘了那是一張怎樣的臉!
超子試著做了幾次深呼吸,可是那股惡臭又直往自己的肺泡裏鑽,反倒讓他覺得想吐起來,索性咬了咬牙準備再上去,就衝著下麵說道:“我上去了,你們在下麵接好,不過,”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這人好像我認識!”
“等等。”查文斌在下麵喊道,“你認識?”
“嗯,我看著挺眼熟,跟石頭爹長得挺像,就是他剛才好像還衝著我笑,所以我一下子沒抓穩,就……”說到這,超子的頭皮又開始發麻了,腿也跟篩糠似的不由自主地抖著。不是他沒見過死人,死人見得多了,跟了查文斌這麽久,什麽稀奇古怪的沒見過?就連粽子都交過手。可是剛才那一張臉,一張熟悉的臉上也不知是血水還是屍體融化的屍液流得橫七豎八,更讓他覺得恐怖的是,屍體居然還對著自己笑,並且是嘴角上翹地笑著!
查文斌一聽,也覺得不妙,趕緊喊道:“你快給我下來,下來的時候頭千萬別對著上麵看,落地之前不要再講話了,要快!”
這人死之後有笑容是很常見的,有的人是因為圓滿了,有的人是心願了結了,但還從未聽說過有哪個人吊在那兒還能笑的,而且石頭爹這個名字不僅讓他查文斌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們幾個人聽到之後也是大為驚訝,尤其是橫肉臉……
等超子下來以後,查文斌立馬把一隻小碗遞到他的跟前,然後滴了幾滴公雞血進去,衝上白酒讓他一口喝掉。超子的八字絕對夠硬,這一點查文斌還是挺放心的,但晦氣還是要除的,免得落下個小病小災的。
落地之後的超子完全沒了剛才那股興奮勁頭,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了。要說怕石頭爹他倒真不怕,那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老頭,可人心裏往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一個熟悉的人用這樣一種非正常的方式死亡在你麵前,心靈的震撼力遠遠要超過肉體。
查文斌拿過繩套準備自己上去,雖然大家都說要不就繞道走算了,可他卻不會這樣想,這老頭身上有太多太多他需要了解的東西。拋開鬼道不談,單一個他是如何來到此地的理由就不得不讓查文斌上去看看。
下麵的長槍短炮都朝著那具屍體瞄準著,隻要上麵有個風吹草動,絕對是落個鞭屍的下場。當查文斌看見那張臉的時候,連他都被震撼了,果真如超子所說,而且眼珠子還瞪得老大。
他就這樣和他麵對麵地看著,在確定他的確已經死亡之後,查文斌才發現他不是上吊的,而是被包裹住了,渾身上下一層薄薄絲線狀的東西緊緊地纏著石頭爹,匯集在一起後吊在竹子的最頂端。
查文斌沒想過,他們再次見麵會是以這種方式,雖然沒有大仇,但也絕對算不上是朋友。
他從包裏拿出繩索,丟到屍體的身上纏了一個圈,然後掛到竹丫上垂到了地麵,由老王他們拉著然後喊道:“慢慢放下來,放下來之後別碰它。”
拔出七星劍,刷地一刀,那些纏在一起的絲線便被砍斷了,竹子也馬上受力,順勢一彎。老王他們就這樣慢慢放著,等查文斌落地,屍體也已經落地了。
一個幾天前還在一起喝酒吃肉的老人,誰都沒料到他是半人半鬼的惡魔,誰也沒料到今天他竟會慘死在這種地方。
卓雄用棍子挑開那些纏在一起的絲線,撥弄了幾下說道:“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照這兒的天氣,死亡時間起碼也得一周以上才能達到這種程度的腐敗,可是我們才下來幾天啊!”
讓查文斌很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到死,他還笑?既然笑了為何又雙眼不閉?這是一對非常矛盾的表情,帶著不甘心的眼神卻笑得如此開心很是讓他們費解。
對於這老頭的信息他們也是一無所知,既然他生活在這兒這麽多年,說不定還真就知道這座山裏的情況,不然誰又能耐得住寂寞在這兒一個人一待就是一輩子呢?
“怎麽辦?埋了嗎?”老王捂住鼻子別過臉去問查文斌,他實在不願意看這具讓他犯怵的屍體。
雖然他絕對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人死為大,死了之後生前的恩怨也就該一筆勾銷了。如果去了地下,生前有罪的話自然還會有那邊的規矩來審判,在這一世他就算是在陽間不需要再對誰作交代了。
查文斌點點頭道:“埋了吧,也不必挖坑了,就蓋上些竹葉算了。”
這兒滿地都是竹葉,有新鮮的,也有幹枯的,下麵更多的是腐爛的。大家七手八腳地一人捧了一捧竹葉正準備撒上去的時候,石頭爹的肚子突然鼓了一下,讓靠得最近的橫肉臉嚇得往後一跳,接著又鼓了第二下。
“有東西,站遠點!”在石頭爹的肚皮上,有團東西在裏麵不停地動著,看樣子是想破體而出,超子的槍口已經對準了那兒。
看那個不斷變動著的東西體型還不小,有些動物之類的鑽進屍體裏吃內髒的事兒是常有的,頂多也就讓人覺得惡心一下。不過查文斌可不這麽看,在這個地方他還沒見到過除了他們五個人以外其他活著的生物。
裏麵的東西顯然是受到了外部人為因素的幹擾,不停地掙紮著,像是在尋找著出路。當石頭爹像皮球一般鼓起的肚子突然癟下去,就在大家還尋思著這東西是不是不打算出來透透氣的時候,卓雄突然發現自己跟前的地麵上兩三片竹葉有了輕微的晃動。
拔槍,上膛,擊發,一係列動作在電光石火間已經完成。
“啪!”一槍響過後,地麵上散落的枯枝敗葉一陣騰飛,隻留下一個碩大的彈坑還在訴說著之前的戰鬥。
“怎麽了?”查文斌問道。
卓雄努努嘴道:“那個東西在那兒。”
當超子扒拉開那帶著硝煙味的泥土時,一團毛毛的東西已經被打爛成了一團泥,當他用夾子夾著那個足足有筷子長短的爪子展現在大家眼前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天底下還有這樣大的蜘蛛!
是的,這是一隻蜘蛛,光是身子就有臉盆大小,超子一槍剛好擊中它的腦袋,威力頗大的子彈穿透了那堅硬的外殼,也徹底撕碎了它的身體。它烏黑的身子上麵覆蓋著一層白絨絨的長毛,鋒利的爪子像是鐮刀一般閃閃發亮,尤其是被超子扒拉出來的那對獠牙,其中一個已經斷了半截,剩下的那一個彎曲的模樣讓人不寒而栗,跟傘兵刀比起來,也怕是半斤對八兩。
“你是怎麽發現的?”超子對於這個問題挺感興趣,同樣都是偵察兵出身,細節的成敗就在於觀察,他沒發現,但是卓雄發現了。這小子心裏頭就有點兒不服氣了。
卓雄說了自己發現的經過,這真讓超子覺得十分汗顏,它像在自嘲一般說道:“唉,不當兵幾年,把看家的本事都給丟了,還好你發現得早,不然說不定就被偷襲了,被這東西咬一口就等於上了閻王殿。”
“你知道這東西?”老王好奇地問道。
超子拿著那爪子說道:“雪域狼蛛,我們曾經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到過。我當兵第二年,有一支地質勘探隊在昆侖山尋找礦脈的時候與組織失去了聯係,當地也派出了大量人手去尋找,一直沒結果,後來就聯係我們,因為我們長年在高原雪山上活動,雪山經驗比較豐富。”
說到這兒,超子丟掉了手中的爪子,索性坐到了地上,跟大夥兒講起了那件事兒,一件他極不願意提起的事兒。
那一年勘探隊員失蹤以後,隊上挑了超子他們班去執行任務,一共十個人,有四個還是當年剛到的新兵蛋子。這十個人帶了七天的食物和裝備,因為這人在雪山這種氣溫極低的地方一旦失去了聯係,超過半個月還未尋找到的話,生還的概率就相當渺茫了。
部隊裏用飛機把他們送到了勘探隊之前紮營的地方,西藏與青海的交界處,一座雪山的半山腰。營地裏早已熄滅的火堆和冰冷的睡袋告訴大家這兒已經有幾天沒人住了。當時他們搜索了一下,發現帳篷裏還有多餘的食物和藥品以及勘探帶回來的樣本和書麵資料,他們推斷出這一次勘探隊出行的距離不會太遠,就把目標鎖定在方圓30公裏。
根據他們掌握的線索,這是一支由六個人組成的勘探小組,其中不乏長年紮根在這一帶的、具有十幾年勘探經驗的老隊員,也有兩個是剛剛分配過來的大學生,都為男性。這種野外勘探和考古一樣,都需要極強的身體素質,所以隊員們沒有任何健康上的前科,又有經驗豐富的老隊員領隊,迷路的可能性很低,上麵懷疑是遇到什麽未知的危險了。
因為這幾天,這地方一直在下雪,前幾天留下的腳印,也都被新的雪層給覆蓋了,一望無際的白,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當時超子還不是班長,隻是一名上等兵。他們的班長也是個老班長叫劉慶國,外號老卡,老卡是甘肅人,皮膚黝黑,已經在西藏當了七年兵,曾經立過兩次三等功,是位經驗豐富的老戰士,連超子這樣的刺兒頭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之前當地的搜救隊曾經在帳篷裏發現了一本勘探日記,這是由領隊汪鬆留下的,他就是這次勘探的負責人。最後一篇日記的落款時間是九天前,內容隻有短短的數十字:發現一處神秘洞穴,內有螢石。今天風雪太大,無法進入,盼明日是個好天氣,進洞一探。
在這篇日記之前記錄的都是日常的勘探工作,並無異常,活動範圍在他們營地的正東北邊,也就是靠近青海的方向,所以他們決定把尋找的方向也定在那兒,主要以發現洞穴為主。
這昆侖山,又稱昆侖虛,被稱為中國第一神山,萬祖之山。在古代它被認為是世界的邊緣,人跡罕至,終年積雪,地質狀況極其複雜。領了這次任務,也算是對他們的肯定,沒一定經驗的人絕對幹不了這活。
老卡班長帶著他們沿著東北邊出發,因為自己也是長年在雪山活動,就以自己的經驗去推算出他們該走的路線,把自己想象成勘探隊來還原他們之前走過的路。
搜救是一件非常艱苦的活兒,尤其是在這種冰天雪地裏,不過對於這支有著光榮傳統的連隊:雪鷹連裏的尖刀班,這點兒苦對他們來說是不在話下的。
每個人都配發了望遠鏡,每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來觀察遠處的情況,生怕漏掉了任何細節。
第一天,他們就有了新的發現。班裏新來的一個小戰士在距離他們七八十米高的一塊平地裏發現了發光的塑料包裝袋。經過檢查,這是壓縮的野戰食品包裝袋,還有一小截露在外麵沒被積雪覆蓋,就被他給發現了。那就證明他們曾經來過這兒,也證明了他們走的方向大致上是正確的。這次發現對於整個搜救隊來說是一種極大的鼓舞,老卡班長很是開心,表揚了這位外號小老表的來自江西的小戰友。
當天夜裏,他們就紮營在這兒,對於這幫子大兵,野外生存已經是家常便飯,留下兩個人輪流站崗,其他幾人休息。當晚第一撥站崗的就是超子和那個小老表,超子跟他吹噓著自己的當兵經曆,惹得這位新兵蛋子對這位老兵很是佩服,一定要認他做哥,還說好了等探親的時候去杭州做客,看看超子家收藏的那些老古董。
第二天,他們按照既定的路線尋找,這一次連個毛都沒找到,天色暗淡之前,他們挑了一塊凸出來的巨大黑色岩石,在其下麵露營。老卡班長分析了一下,覺得自己的方位判斷和路線判斷是正確的,明天還按照預定的方位繼續行進,到此處他們已經行走了約摸二十五公裏,明天再沒線索,就該換一條路了。所以明天的搜索很重要,他們燉了一鍋牛肉補充體力,這也引來了雪域上狼群的關注。
當晚超子是值第三班,也就是淩晨時分,還是和小老表搭檔。兩人繼續白話著昨晚的話題,也讓小老表這個新兵蛋子對這個大哥崇拜得五體投地。就在兩人侃侃而談的時候,狼群不期而至。這些畜生很是精明,踩在鬆軟的雪地上悄無聲息,一直到超子他那敏銳的嗅覺聞到一股腥味的時候,轉身一看,一頭渾身雪白的餓狼如風一般高高躍起,直撲小老表的後腦勺而去。
超子哪裏來得及反應啊,操起手上的81式自動步槍一槍托就橫掃了過去,那狼很是厲害,竟然在空中做了一個躲避的動作,“啪”的一下就落到了他們的前方。
其實這真是超子他們大意了,估摸著這狼群早就摸過來躲在後頭了。原先幾個班生的火還挺大的,這哥倆光顧著嘮嗑,忘記添柴了,眼見火苗減小,這群畜生就開始蠢蠢欲動了。狼這東西狡猾得很,要偷襲專門從背後下手,打你個措手不及。
這白狼一擊不成,便在離他們四五米遠的地方齜牙咧嘴地吼吼著,小老表趕緊大喊:“都快起來啊,我們被狼包圍了!”
其餘的戰士聽見戰友的呼喊,刷拉一下就都端著槍出來了,超子的槍口正對著那頭白狼呢。在這種幾乎是頂著腦門的距離下,超子還是有把握一槍擊斃的,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不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一呢,這是在雪山上,開槍非常容易引起雪崩,一旦雪崩的話,他們這十個人就都得玩完了。二呢,狼是一種記憶力和報複性都極強的動物,你一旦傷了它們的同伴,沒有把狼群完全消滅的話,它們就會順著氣味跟你糾纏不休,時刻都會找機會幹掉你。對於藏區的狼,他們都太了解了。
老卡班長命令所有人子彈上膛,但沒有他的命令不準開槍,又囑咐人把火堆燒得旺旺的,高躥的火苗讓這頭白狼又不住地往後退了幾步,狼這種動物對於火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
不到萬不得已,不準開槍!這是老卡班長下的命令,他也十分清楚其中的厲害,過去他們也幫藏民們驅逐過狼,因為狼一直是威脅藏民牛羊安全的一大禍害。
“何毅超。”老卡班長叫道。
“到!”超子嘴上應道,但是手裏的扳機卻一刻都沒有鬆動,他時刻警惕著。
老卡走到他身邊,指著那頭齜著獠牙的白狼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那頭狼挺眼熟的?”
超子跟它已經對峙了有五分鍾,這群狼好像知道他們不敢開槍似的,麵對十支81式自動步槍不僅不撤退,還一直僵持在原地。超子眯著眼睛說道:“不會吧,這白色的狼也挺常見的,我就見過不止一條了。”
老卡班長總覺得這頭狼很熟悉,尤其是它那對銳利的眼睛,時時刻刻透露著一股想要殺人的氣勢,是殺人而不是咬人!
“對,沒錯,就是它!”老卡班長一拍大腿說道,“奶奶的,這東西果真記仇得很,你看它的尾巴是不是斷的!”
一年前,超子剛從新兵連分配過來的時候,就有牧民拉著一車死羊到隊上哭訴,說是有狼害。這羊啊就是牧民的天,保護牧民的財產安全是他們理所當然的責任。老卡就帶著他們幾人去了現場,將一頭小羊羔拴在樹上等了一天一夜,還在身上塗了好多羊糞遮住自己的氣味,終於在第二天晚上等到了狼群。領頭的也是一頭白狼,差不多也是在這個點,老卡和超子兩人窩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頭白狼警惕地靠近小羊羔,在確定四周沒有危險,白狼張開血盆大口正欲享受美食的時候,“啪”的一聲,81式自動步槍射擊時特有的清脆聲劃破了草原夜空的寂靜,但是這畜生卻在扣動扳機的一瞬間聽到了那細微的聲音,一個轉身,老卡打掉了它的半條尾巴。
從此之後,那片區域再也沒鬧過狼害,偶爾幾隻零星的也都被牧民給解決了,而斷的那半截尾巴被他們當作戰利品還帶回了連隊,至今恐怕還在哪個角落裏躺著呢。
今天正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不,在這片地盤他們再次相遇了,想必是那白狼嗅到了仇人的氣味,帶著重兵尋仇來了。
這狼和人就這樣,你瞪著我,我瞪著你。老卡班長知道隻要撐到天亮,這群東西就會自己消失,如果拋開四周的環境不談,一梭子彈撂過去,再來一群狼也不夠他們打的,這可是足足十支81式自動步槍啊!
對峙一直持續到淩晨四點半,天已經開始有點兒蒙蒙亮了,雪山上的太陽升起得比較早,再堅持一個小時,這群狼就得不攻而退。
燒衣服?這是他先想到的辦法,可這兒是遠離大本營的雪山,溫度低得撒泡尿都能結冰,他們又還有搜救任務在身。關鍵時刻,老卡班長果斷下令,全體上刺刀!
“刷、刷、刷!”隨著聲音的響起,負有盛名的致命武器三棱軍刺一柄柄亮了出來,老卡知道狼群在大約五分鍾後就會撲上來,隻要能頂住一小時,他們就算贏了!
“沒有我的命令無論如何不要開槍!”這是老卡下的死命令,雪崩帶來的後果那便是同歸於盡了,這不是他想要的,軍人的使命是為國殺敵,保衛邊疆,而不是斷送在一群畜生的手上。
五分鍾後,當最後一縷青煙升起,那頭白狼仰著脖子嚎了一聲之後,無數的綠眼睛如潮水一般湧向營地。慘烈的廝殺聲此起彼伏,有狼的嚎叫聲,有人的咒罵聲,還有各種因為疼痛帶來的哀號聲。
對於像超子這樣的老兵來說,開始那是刀刀見紅,三棱軍刺帶來的巨大創口讓溫熱的狼血灑了他一臉,這種血腥反而激發了他內心的鬥誌,絲毫不畏懼那些尖牙和利爪。
但是用冷兵器和一群視死如歸的狼作戰,頹廢之勢很快就凸顯出來,先是有兩個新兵蛋子顧不上前後,被狼給咬穿了厚厚的防寒服,傷到了筋骨;接著連幾個老兵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掛彩,高原雪山的白刃戰還有一個致命的因素那就是體力消耗極大。
在打退了狼群的三輪攻擊之後,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來條狼的屍體,而他們幾個中已經有五人受傷,有兩個情況還挺嚴重。而那隻領頭的白狼在這第三輪進攻時一直都站在前方沒有動手,隻是在觀察著,和狼打交道最多的老卡,知道它這是在等待一個好的進攻機會。看著身邊氣喘籲籲的戰友,老卡心裏明白狼群的最佳進攻時機到了!
“嗚喔……”一聲悠長而沙啞的狼嚎響起,叫得他們心裏發毛,要不是老卡下了命令,超子現在就想一槍端掉它的腦袋。
老卡按住超子的手讓他不要衝動,那邊的狼群已經開始了第四輪攻擊!這是最後的一次決戰!
“噗!”這邊超子剛剛挑了一頭狼的肚皮,那邊就“啊”的一聲慘叫,是一個已經受傷的新兵蛋子被撲倒在地,兩頭灰狼正按住他的身子撕咬。而那頭白狼像是專門衝著老卡去的,一晃就閃過了老卡的刺刀,咬住了他的手腕,這一狼一人就在地上打起滾來了。
戰鬥的慘烈,超子甚至不想再回憶,在他的後背上至今還留下了一排牙印,那是被一頭灰狼從背後咬穿了衣服刺進去的,專挑他的脊椎下手。沒有誰顧得上幫誰,因為狼太多了,遠遠不止先前預料的四五十頭,甚至超過一百頭!
“砰!”如同死神的信號,他手中的81式自動步槍響了,在帶走一頭灰狼的同時,也讓張開血口正對著奄奄一息的老卡脖子咬下去的白狼驚得魂飛魄散!一年前,正是這種聲音帶走了自己的尾巴,它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飛速地逃竄。
超子抬手又是一槍,“砰!”那頭白狼在不遠處一個趔趄栽倒,接著又瘸著腿繼續向前竄去,超子準備再開第三槍的時候,頭頂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雪崩終於要來了!
如奔馬一般的雪夾雜著雷霆之勢,席卷而來,地上的老卡大喊一聲:“全部都躲到岩石下麵去!”狼群早已逃之夭夭,剩下的人互相攙扶著以衝刺般的速度衝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動靜終於消停了,眼前一片漆黑,他們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完全被積雪覆蓋了,也正是因為這塊巨大的凸出的岩石,才讓他們有了這樣一個生存的空間。忍著身上的疼痛,奮力扒開厚厚的一層積雪之後,一個個如同地老鼠般鑽出了地麵。外麵天已經亮了,大家看著彼此身上的傷口和血跡,都笑了,他們贏了!僥幸地贏了!如果雪崩再大一點點,所有人都將被活埋!
在互相包紮傷口的時候,老卡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少了一個人!誰?小老表不見了!
他們奮力清理著積雪,看他是不是被埋在了下麵,可除了狼的屍體之外還是狼的屍體,老卡班長鼻子一酸揪著超子就大罵:“要不是你小子胡亂開槍,能這樣嗎!”其實他心裏明白,到了那個時候,超子不開槍,所有人都得完蛋。
“班長……班長……”一陣微弱的呼叫聲傳來,所有人都聽到了,是小老表的聲音,“我在這兒!我發現了他們,勘探隊!”
仔細地甄別過後,老卡確定了小老表的位置,就在自己的下方!他們用登山索順利地降了下去,在十來米的深度挖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一個豁大的洞口就在眼前。而小老表此時正臉色慘白地在裏麵瑟瑟發抖!
離小老表不遠處,一具屍體正躺在那兒,身上包裹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絲狀物,而在那具屍體的旁邊還有著地質勘探隊特有的黃色帆布包,正麵幾個鮮紅的大字“第七勘探隊”是那樣紮眼。
就在狼群襲擊的時候,被兩頭餓狼盯上的小老表,被撕咬得無法擺脫,就在地上打起滾來了,這一滾就讓這小子帶著那兩頭狼給摔到這下麵。恰好一塊凸出的小平台擋住了他們,而他身上的那頭狼也恰好給自己當了個肉墊,另外一頭則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小老表摔得直哼哼,剛想往上爬,雪崩就來了,他瞅見眼前有個洞,他就勢一滾就鑽了進來,很快洞口就被積雪蓋住了。但是這洞裏卻有著一絲幽幽的亮光,小老表痛得齜牙咧嘴,扭頭四下一看,好家夥,一個死人就在身邊,嚇得他拚命挖雪想出去。可是這積雪,下麵挖了上麵塌,他一個人哪裏出得來,又不敢大聲叫,生怕引起二次雪崩。一直等到聽見老卡的聲音,才敢呼喊,這才和大家夥兒會了麵。
老卡班長是個粗人,原先在家裏也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對於死人還是有些忌諱的。在反複告誡他們要守好屍體之後,他便和超子兩人朝著洞穴深處走去。
洞內的光亮是從洞穴頂部的岩石上發出的,在洞裏一個人還得勉強彎著腰走,所以照得他們兩人臉上都是慘白慘白的。老卡說這是熒光石,但超子覺得不像,因為熒光石得有光源吸收才能亮,而這個則像是自己能發光的。
超子這人總是對這類稀奇古怪的東西感興趣,可是這些發光的東西都像是在石頭的內部,並沒有顯現出來,更像是那些白光穿透了石頭照下來的。
兩人走在這種幽深的洞穴裏,可能也是為了給自己壯膽,超子說這裏麵說不定是夜明珠,要這都是夜明珠,那還當什麽兵,一人敲幾塊回去保準發財。可是老卡班長卻一口咬定,這裏麵即便是夜明珠那也是國家的財產,動不得的。就在他們兩個爭論這些“夜明珠”的歸屬問題的時候,超子的手電豁然掃到前方有累累白骨。
無一例外,這些白骨外麵都覆蓋一層厚厚的絲狀物,兩人覺得一陣惡心,那些骨頭堆積得老高,橫七豎八地躺著,隻在中間留下一條能夠勉強讓一人側著身子通過的小道。
他們兩個為要不要繼續前進討論著,超子說既然已經找到了一個就先派人下山通知,叫來其他人再一起進去,自己的戰友們大多數都已經負傷,需要治療,而且這裏的情況可能比較複雜。
但老卡班長覺得既然任務是要他們找到搜救隊,如今隻找到其中的一人,那就是沒有完成上級給的指示,當兵的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們必須還得有進一步的搜索。
最終,老卡以班長的身份讓超子不得不跟隨著繼續往裏麵走。
這些骨頭看上去都是動物的,小到兔子,大到犛牛,還有不少是狼的。更為奇怪的是,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們竟然發現了好多青銅禮器。超子因為家世的緣故,第一個反應就是找到了古墓葬,立馬便來了精神,興衝衝地往裏麵鑽,一直到他看見五具被纏得和繭一樣的白乎乎的屍體倒掛在洞穴之上時才傻了眼。
為什麽說是屍體呢?因為其中一隻手沒有被完全包進去露了幾根手指出來。老卡班長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去救人,等到五具屍體都被放下之後,他們又劃開了其中一個繭子,裏麵就隻剩下人幹了。
老卡班長決定留下繼續劃繭子,讓超子出去喊人,以便把屍體帶回去,他們確定了這就是要找的六個勘探隊員,因為身上的背包和衣服都被包裹在裏麵。
超子接了命令後,心急火燎地往外跑,才走到白骨那兒,裏麵的槍聲就響了。他心裏咯噔一下,作為偵察連,開槍隻有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才會發生,那便是當生命遇到威脅時!
就在他準備尋找的時候,外麵的槍聲已經亂作一團,一頭沒顧上,不能連另外一頭也顧不上。超子又提著81式自動步槍往回趕,他琢磨著是不是狼群又來了。還未走到洞口,“嘣!”爆炸聲響起,衝天火光從外向裏湧來,巨大的衝擊波把超子立馬掀翻在地,他知道這是手雷爆炸了!
等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洞穴口,隻有滿地的屍體,慘不忍睹,有人的,還有殘缺的爪子,那種爪子就是今天他在這兒看到的,但是要小很多。
老卡班長,再也沒能從洞裏麵走出來,留下的隻有在戰友們掩護下衝出去的小戰士,那個江西的小老表和何毅超兩人。
根據小老表的描述,他們進洞後不久,那具在洞口的屍體就出現了變化。無數拳頭大小的蜘蛛從屍體的內部爬了出來,一開始他們隻是覺得頭皮發麻,可是那些蜘蛛卻如同餓狼見了羊一般撲向了戰士們。措手不及的戰士們,被這些動作奇快的蜘蛛咬中就立馬倒地動彈不得,一命嗚呼。
槍聲一響過後,原本已經受傷的戰士們哪裏還來得及對付這些突如其來的敵人,紛紛中招,眼看就要全軍覆沒時,副班長拉響了手雷,並且狠狠地一腳把站在最外麵的小老表給踹了出去。
後來,超子拉著小老表艱難地走了回去,隊上立馬也進行了營救,帶著大量火器的軍人們成批地開到這個陌生的洞穴,最終在付出了三人的代價後,他們找到了已經成為人幹的老卡。
據藏區的牧民們說,這是一種已經幾百年未見過的雪域狼蛛,他們也隻是在祖宗們的口口相傳中知道曾經有這樣一種惡魔的存在。
為了阻止這種蜘蛛鑽出雪山,禍害更多的人,帶隊的領導用炸藥徹底炸塌了這座洞穴,也掩埋了這一段悲慘的曆史。因為有很多東西是沒辦法公開的,一旦公開,那整個藏區將陷入一片恐懼之中。
聽完超子的講述,連查文斌都覺得十分難過,更別提和他一起曾經在西藏戰鬥過的卓雄,他太能理解那塊神秘的地方發生的怪事了。
“又是來自西藏的物種,老王你不覺得奇怪嗎?”查文斌問道。屍蠶是來自於西藏的,卓雄遇到過,如今這雪域狼蛛也是來自西藏的,石頭爹多半就成了它的口糧。
老王這一輩子走過很多地方,他們的組織就更加不用提了,但是唯獨那個地方在他們的資料裏是最少的。因為西藏過於神秘,神秘到連他們都無法收集到更詳細的內容,而且那個人曾經交代過,西藏是他們的禁區。
石頭爹基本可以確定是死在這雪域狼蛛的口中了,至於他是如何到了這兒,查文斌還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這兒不能再待了,而且離他想要找的地方也不遠了。因為蜘蛛永遠伴隨著另外一樣東西,那便是墳墓。
“我們得快點兒走出去了,既然他來了,就說明這兒有不同尋常的存在,雖然比我們早了一步卻丟了性命,也給我們提了個醒,這裏的危險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想。”
埋了石頭爹之後,所有人都圍聚在一個很小的範圍裏,查文斌不打算給他超度了。一個修鬼道之人,隻要下了地,他生前所害的那些人都會去尋他索命。仇恨雖然可以通過道法得到一定的化解,但是有的仇卻是不共戴天的,所以很多人做了一件錯事,往往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積德行善、去修行,以求死後能夠得到魂魄上的安寧。
這兒既然有雪域狼蛛出沒,那肯定就不止一隻。果不其然,隨著他們的推進,這種蜘蛛網隨處可見,有的已經很破舊,想必是風吹雨打的結果。
這兒再如何符合傳說,那也隻是他們的推測。千百年來,愚公尚能移山,世人又何嚐不能再造一個神話!
這是一片金字塔形的竹林,當他們走到這片竹林的最高峰,也就是塔尖的地方時,一片碩大的空地暴露在了眼前。沒有竹子,也沒有蜘蛛,有的隻是倒塌的磚牆與破敗的石雕。這是一個廣場,被遺棄的廣場。
這兒的風很大很大,大到廣場上那一根屹立在最中間的招魂幡迎風招展,上麵大大的紅色鬼篆如同猩紅的蚯蚓扭動著自己的身軀,告訴著世人,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查文斌站在此處,頗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微微顫抖的嘴唇讓他額頭上有些虛汗,但很快又被風帶走了。
良久,查文斌開口道:“中西南坤宮,死位,我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