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領導會不會追領導

古色古香,裝修典雅的南渥茶館我來過兩次,那是過去我在市委黨校工作時來市委辦公廳辦事,在等候辦事的空當裏,我走出機關大院來這裏喝過茶。

我和丁露貞選擇了一個走道盡頭的單間。茶館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江南女子,容貌平常卻有絕佳的身材,掐腰的紫紅色西服套裝翻出白領,使她看上去異常精幹。她不認識丁露貞,更不認識我,隻是職業性地笑盈盈走過來問:“請問兩位喝點什麽?”丁露貞對茶道沒有研究,而我還算略知一二,便說:“普洱。”女老板說:“普洱的六大種類咱店裏都有,普洱的十大品牌咱店裏也都有,請問兩位喝哪個牌子,哪種茶?”這其實就是考試了,你能說出喝普洱,說明你知道一,再能說出喝哪個種類和哪個品牌才是二。丁露貞說:“康賽,惹禍了吧?你總不會讓人家看著辦吧?”我明白,丁露貞當然不是想看我的笑話,而是在用激將法。而此時女老板正挑戰似的看著我。這個節骨眼我決不能告退求敗,我對丁露貞,也是對女老板,說:“普洱分散茶,餅茶,生茶,熟茶,幹倉,濕倉六大種類,一般我們喝普洱就喝熟茶,因為萬一哪個人胃弱,喝生普洱就受不了。我想選擇十年期的老茶頭,不知你的店裏有沒有?而且我要幹倉的,不要濕倉的,因為濕倉的一般都有黴味兒;品牌麽,據我所知,雲南普洱的十大品牌包括中茶,大益,福海,嘉茗,郎和,龍生,老同誌,八角亭,易昌號,龍圓號。既然讓我選擇,那就大益吧,因為大益是國企,可信度更高些!”

丁露貞突然發出一陣大笑,說:“說你呼哧你還就喘了,平時工作那麽忙,怎麽會有時間研究普洱啊?”女老板也捂住嘴嗤嗤笑。但我分明看出,她的笑已經不是挑戰,而是讚同了。我對她說:“趕緊啊,還等什麽?”女老板鞠了一躬道:“好,馬上來!”便抽身而去。借此時機,我便對丁露貞說了三個數字,我說:“通過認真查訪,初步得知武大維索賄受賄近600萬,挪用公款1600萬,幫任晶晶的豪田集團積累了30個億。”丁露貞臉上的笑容驀然間便僵住了。她緊皺眉頭,直直地看著我,嘴裏來回複述著:“600萬?1600萬?30個億?……600萬?1600萬?30個億?……”我知道,她從數字裏看到了武大維的末日。此時女老板端著兩尺見方的茶海走了過來,我急忙抬手對丁露貞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我們倆看著女老板笑容可掬地一遍遍篩茶,她的嫻熟而耐心的樣子讓人印象深刻。最後,女老板把沏好的茶給我們斟上,就要告退。我對她說:“老板,勞駕你到旁邊的包子鋪給我們倆買兩籠小籠包子,怎麽樣?”女老板連說“沒問題”,就轉身走了。我對丁露貞道:“大姐,你一籠包子夠了吧?”她說:“吃不了,你當我是飯桶哪?”我呷了一口茶,先說了露潔的事,“大姐,露潔要鬧離婚!”丁露貞道:“鬧得厲害嗎?”我說:“厲害,像是動真格的了!”丁露貞道:“你是什麽態度?”我說:“我當然不主張她離婚,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丁露貞道:“屁話,你跟露潔究竟有感情還是沒感情?怎麽竟是這種態度?不是因為有個你,露潔怎麽會鬧離婚?”我辯解說:“露潔對我說了,她離婚主要是因為和老公感情不和,並不是因為我。”丁露貞突然掬起小茶盅把茶水潑到我的臉上,說:“康賽,怎麽事到如今你還這麽看露潔?她為什麽會和陳成(露潔老公)感情不和?難道不是因為一直愛著你嗎?反過來說,如果你不愛露潔,並且也不向她表露,她怎麽會那麽堅決地鬧離婚?”天,這簡直是不講理,護犢子!丁露貞直把車軲轆話來回說,而且說到底一切問題的根源都是我,必須由我承擔一切責任!我掏出手絹擦臉上的茶水,壓住情緒不動聲色。丁露貞繼續道:“康賽,你說實話,你現在愛不愛露潔?”

我不得不沉默起來,因為我不敢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我說愛,她就會說:露潔在鬧離婚,你應該如何配合?也就是說,我也應該有所動作。而如果我說不愛,她便會質問我:你既然不愛露潔為什麽還赴露潔的約?而且兩個人差點沒做成好事?我知道,很久以來,丁露貞一直拿我當親妹夫一般看待,直到現在也沒拿我當外人,怎奈她像高瓦數電燈泡一樣照著我和露潔,了解我和露潔之間的一切細枝末節,讓人很恐怖。有一個問題我始終沒弄明白,她究竟是時時想成全我和露潔的好事,還是始終跟蹤監視著我們倆,時時準備破壞我們倆的好事?她從小就非常愛她的妹妹,這我知道,但她每日裏工作那麽忙,怎麽會擠出時間專門注意和研究我和露潔的問題呢?難道是精力過剩,或市委書記根本就不是真忙?她見我不說話,就在桌子底下踢我的腿,說:“說話說話,別裝啞巴,你想把露潔撂旱地兒怎麽的?”我實在忍不住了,就發起邪火,說:“大姐,你是不是在大會小會上都冠冕堂皇,卻是隻用馬列主義探照燈照別人而不照自己?怎麽在自己親人麵前一點理也不講?”她對這話很不愛聽,就說:“我怎麽不講理了?你是不是在汙蔑我?”我說:“我當然愛露潔,甚至為了露潔去死我都沒有怨言,但我不願意為了露潔離婚,也不願意讓她為了我離婚,因為那會造成另外兩個人的痛苦,那還不是一般的痛苦,我估計陳成會在精神上蒙受重創,會很久都走不出失敗的陰影;而我老婆就更要命,她會精神失常,會瘋掉。你難道真是這麽自私,願意看到這種結果嗎?”

丁露貞聽了這話,一時語塞。她長歎一聲,抓起我的一隻手,緊緊握住,然後掬起來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而那應該是對丈夫或情人才可能出現的舉止。我抽了一下手,但沒有抽出來。這是我與她次數不多的近距離接觸。我現在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丁露貞是個性格開朗,感情外露,而且容易衝動的女人,這是她與露潔相像的地方。但她的衝動是控製在一個適當的尺度之內的。當然了,如果把這個親昵的舉動理解為她拉攏我的小把戲,似乎更像她的性格,因為她遠比露潔狡黠得多。在與外人的交往和日常工作中,她都表現得極其沉穩、理智和老練,而在武大維和我的麵前,她就換了一副麵具,也許這才是她的的本相和真性情,但其中有沒有做戲的成分還真不好說。她與武大維是青梅竹馬的關係,那自然是別人沒法相比的;她對我的好感,說到底是因為露潔愛我,而她愛露潔,因此愛屋及烏而已。她拍拍我的手背,送了回來,說:“露潔沒看錯人,你確實是個值得讓女人愛的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我在家庭問題上可能是自私的,我特別愛聽你說的願意為了露潔去死的話。這是一種大愛,不是宵小猥瑣的小愛,而是一般小市民沒法理解的愛。我選你到辦公廳一處來,也算選對了——不能高尚地處理男女關係的機關幹部,我見得多了,他們根本不值一提!”

這也許是真話。她在全方位多角度地考查我,不惜以露潔為試金石。其實,我和露潔好幾次上床都沒上成,並不是不想上,隻是沒有機會,或有機會而沒把握好而已。對於我與露潔的靈與肉的契合之事我渴望已久,如果早日實現,就屬於階段性目標;如果長久不能實現,就屬於永恒的目標。總之是我的諸多人生目標中的一個,說起來也不無猥瑣和宵小。怎奈丁露貞偏偏隻看到了我的“大愛”。此時隻聽她又說了一句,極富哲理,卻又反映了她的真實心理的話:“一個真正懂得愛的人,會百倍珍惜愛,會恰到好處地把自己奉獻給對方。記住,是你給對方,不是你要對方!”想當年她主動委身武大維,難道不是出於這種心理嗎?

這時,有人敲單間的門,我知道是女老板送包子來了,就急忙說:“請進!”果然,女老板用毛巾墊著,端著兩小屜包子走進來。她把小籠屜往我麵前一擺,說:“三鮮餡兒,八塊錢一屜。”我說:“一會兒一塊算吧。”女老板答應一聲便出去了。我打開籠屜蓋子,一股香噴噴的熱氣立即撲麵而來!沒有筷子,因為這裏是茶館不是飯館。太熱,沒法吃,隻能先晾著。這時有人敲門,我以為是茶館女老板又回來了,就又說了一聲“請進”。誰知驀然進來一個男人,四十出頭,戴著寬邊眼鏡,略瘦的身材,穿著電視裏《新聞聯播》天天都可以見到的那種深藍色夾克衫,裏麵穿著白襯衣,一本正經,文質彬彬,一副清廉的機關幹部樣子。中國的機關幹部三十年前都穿藍、灰色中山裝,改革開放後全是劣質西裝,現在是中高檔西裝和藍、黑色夾克衫,而又以夾克衫更為普遍。丁露貞看了他一眼,率先開口說話了:“誌國,你找我有事?”我便一下子明白了,來人是我的前任,丁露貞原先的秘書劉誌國。大名鼎鼎的劉誌國卻原來是這個樣子,我以為是個油頭滑腦,賊眉鼠眼的人,至少也是因涉黑而沾染匪氣的樣子。誰知看外表竟比我更像機關幹部!劉誌國給我們倆鞠了一躬說:“打擾兩位了!我本來一直在大廳角落坐著喝茶思考問題,剛才看到露貞書記進來了,我沒敢跟過來,其實我是想馬上就過來的,因為我有重要的話要對露貞書記說。”丁露貞拉過一把椅子,放在我們倆側麵,說:“既來之則安之,坐下吧。這位是康賽,新來的辦公廳一處處長,我妹妹的前男友,現在他們正在談重新組成婚姻的問題。”劉誌國急忙單獨向我又鞠一躬,我也急忙示意他坐下。他一番點頭哈腰以後,受寵若驚地坐下了。

丁露貞給劉誌國斟茶,而劉誌國把兩手夾在腿間,像麵對閻王一樣戰戰兢兢地賠著笑臉,看著我們倆。此時,我就感覺丁露貞不該把我是露潔“前男友”並且在準備結婚的話說出來,什麽意思嘛,顯示你在耍家韃子?但我也不是糊塗人,我瞬時間就明白了丁露貞的用意,她真聰明!聰明得見縫插針,滴水不漏!想想看,一句“前男友”和“組成婚姻”不就向劉誌國**了一個事實——我丁露貞也是會謀私的人,已經把自己妹妹的情人安排在身邊了——咱們應該是距離不遠的盟友,劉誌國你盡可以對我講出一切該講的話!

丁露貞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有了設計,想必她的大腦一直在急速運轉。那劉誌國是串通孫海潮興風作浪的得力幹將,如果丁露貞把自己顯示得過於清廉,必然阻礙他們之間的溝通,不是嗎?道不同不相與謀!這時,丁露貞道:“吃飯了嗎?吃個包子吧?回頭讓康賽再要兩屜,咱們幹脆一起吃飽算了!”劉誌國急忙說“吃過了,你們吃,你們吃”。丁露貞就示意我先吃,我便捏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說:“還行,就是油大了點兒。”丁露貞也跟著捏起一個,咬了一小口,便說:“水大了點,餡兒小了點兒。”這時,劉誌國突然咳了一聲,說出了一個情況,讓我一下子瞠目結舌,驚駭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說:“露貞書記,這幾年來我截留了孫海潮副市長送給你的一百來張銀行卡,我對不起你,我想現在都還給你!”

天,一百來張!我從武大維的案子裏得知,一張銀行卡如果數額太小是根本拿不出手的!丁露貞看了我一眼,又咬了一口包子,沉著地問劉誌國:“麵額都是多大的?”劉誌國道:“沒有低於5000的。”我禁不住直搖腦袋。就算都是5000的,一百張是什麽概念?至少50萬。據我所知,即使自首,這個數額也至少應該判十年以上徒刑!而這些銀行卡會是孫海潮自己掏腰包送給丁露貞的嗎?孫海潮每個月工資才多少?怎麽給得起?不言而喻,是和武大維一樣的來路!

這些話本來都屬於極其私密的溝通,劉誌國竟然當著我的麵就說出來了。我想他之所以能這麽做,完全是因為丁露貞已經把我說成是她家裏人的原因。而如果在沒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劉誌國和她談這個問題,就將是一樁扯不清的無頭案——劉誌國非說把一百張卡還給你了,而你明明什麽都沒收到,那不是哪個級別的調查組來了都扯不清嗎?丁露貞太高明了,我的這個角色此時此刻對她太重要了,簡直就是一個可以被她隨意擺放的克敵製勝的棋子!丁露貞平靜地對劉誌國說:“你帶著了嗎?如果帶著了,就給我吧。”劉誌國便抖抖索索地從褲兜裏掏出一大遝銀行卡,上麵用兩根猴皮筋勒著,約莫有十來公分的厚度。丁露貞接過來以後掂了掂便遞給我,我也拿在手裏掂了掂。沉甸甸的自不必說,但這已經難以用重量來衡量,與之相對應的是一個人的十年以上的監獄和勞役生活!我小心翼翼地把這遝銀行卡裝進我的手包。

“孫海潮一直在暗戀著你。從打你一提起來做一把書記,孫海潮就按捺不住了,如果不是我從中阻攔,他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來。”劉誌國說,“當然,我這麽做也有我的私心,我就是想拿他一把,好讓他買我的賬,幫我辦事。”劉誌國說完就站了起來,打算走的樣子。丁露貞把嘴裏的包子咽下去,說:“誌國啊,你別急著走,咱們好好聊聊,你先喝杯茶!”劉誌國道:“露貞書記,我的其他事情今天咱們先不談,因為我得回去好好理理頭緒,拉個提綱,回頭我再找你。”劉誌國說完就衝著丁露貞深鞠一躬,再轉向我,又深鞠一躬,滿臉賠笑地側身退出屋去。我一直想從他的寬邊眼鏡後邊窺到他的眼睛,但當我真正窺見的時候,我發現劉誌國的一雙小眼睛一直在不停地眨著,那裏麵看不出詭譎,卻可以看出他的大腦一直在急速運轉著。他給丁露貞鞠躬有情可原,給我鞠躬卻略嫌低下,因為他畢竟跟我同級,而且現在並未免職。這不能不讓人想到一句俗話——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劉誌國無疑已經瀕臨“雞”的邊緣,對這一點他自己心裏明鏡似的!

包子吃完了,丁露貞的那一籠裏還剩了一個,我便拿過來吃了。這樣,一減一加我比她多吃兩個。但我仍感覺才是半飽,而她則完全飽了。也許她為了減肥,沒飽也非說飽了,那我就不管了。我一盅盅地喝起茶水“灌縫”,她便偷笑。我問丁露貞:“大姐,這一百張銀行卡你打算怎麽處理?”丁露貞此時眼裏突然閃爍著晶瑩的淚水,說:“我失職啊!我過去隻是使用幹部而沒有關心幹部,對他們是不是走正道過問太少,隻以為我不謀私,他們在我身邊,會與我一樣也不謀私,誰知……”我說:“劉誌國出事你沒必要傷感,中國有句成語叫利令智昏,為什麽有的人會‘昏’而有的人就不‘昏’?不論什麽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由他去吧,不然你又能怎麽辦?你能越俎代庖,替別人做人嗎?”丁露貞道:“是啊是啊,理是這麽個理,我想這樣——這一百張銀行卡先在我手裏存著,不急於交給調查組,看看劉誌國下一步還對我說什麽,如果他的問題不是過於嚴重,我還是想保他,因為他畢竟跟了我好幾年。”我說:“這一百張銀行卡劉誌國完全可以碼兒密,不交給你,就像當初他就私吞了一樣,因為當事人孫海潮已經死了,沒有人跟他三頭對案了。”丁露貞道:“康賽,你是一時聰明一時糊塗,那孫海潮臨死在電腦裏留下了遺囑,隻是因為他設定了密碼,公安局現在還沒有破譯,所以我們不能看到遺囑裏寫了什麽,但劉誌國肯定擔心遺囑裏會有這一百張銀行卡的問題,甚至連一百張銀行卡的來路都會說出來。你想想,劉誌國把銀行卡捏在自己手裏,心裏能踏實嗎?”

是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做賊者心才虛。丁露貞確實是技高一籌的,在對事物的分析和把握上讓我望塵莫及。我說:“孫海潮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他怎麽會不顧自己副市長的身份,給一把書記不斷地送銀行卡,做這種類似求愛一般的小兒科舉動呢?據我所知,如果哪個市長想討好書記,會千方百計弄一個項目交給書記親屬去幹,讓書記既賺到錢,又不顯山露水,那才是高手。而且,送銀行卡就送吧,還非得通過中間的秘書,這不是明擺著把把柄交給了秘書嗎?遇上劉誌國這樣的秘書,一是把銀行卡截留私吞了,二是見你有求於我我便向你提條件,不是讓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了嗎?”丁露貞道:“康賽,你不知道,那孫海潮還真向我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求愛攻勢,真讓我至今說起來就臉紅。他的表現根本就不像已經過了半輩子、吃了多少鹹鹽、走過了多少山山水水的中年人,反而就像青春期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小青年!簡直讓我哭笑不得!”接下來,丁露貞就說起了他們之間的往事。

五年前,平川市的一把書記調到省裏做副省長,臨走大力舉薦了在河梢區做區委書記的丁露貞。因為河梢區在丁露貞帶領下,用了八年時間,由最窮的區轉變為最富的區,讓整個平川政界對她刮目相看。於是,丁露貞被上調到市裏做了副書記。但僅半年,新書記就又調走了(也許是出了問題,反正外人不明就裏),丁露貞就順理成章做了一把書記,那一年她剛剛四十三歲,仍舊是全省最年輕的正市級幹部。如此說來,她的人生道路夠順了。但情況並非如此。一把市長兼副書記單種煙是個老同誌,比她大十歲,在工作思路上與她格格不入。兩個人有代溝,這就麻煩了。而且,不僅如此,前一任老書記上調時,老市長單種煙應該是書記的首選,那幾乎是沒有懸念的事情,但他卻莫名其妙地沒有上去。如果隻是出現一次莫名其妙也就罷了,偏偏出現了第二次莫名其妙。新書記來了以後隻幹半年就走了,輪也該輪到老市長單種煙了,但省裏仍然沒有起用單種煙,而把丁露貞扶正做了一把書記。這麽一來單種煙就有想法了。據說他跑到省裏找組織部哭了一通,還給丁露貞奏了一本,說:“這個女同誌擅長抓經濟,隻適合做行政幹部,不適合當一把書記。”省委組織部表態道:“人家在河梢區不就是做書記,不是幹得很好嗎?再說,黨的中心工作不就是經濟工作嗎?”單種煙說:“那是在市委領導之下,很多問題被掩蓋著,現在讓她挑大梁做市委書記,省裏還會掩蓋她的問題嗎?”是啊,這是個基本常識,區裏的工作始終在市裏工作的裹挾之下,市長和市委書記隨時隨地可以去區裏指導,而市裏的工作就相對獨立了,省裏不可能隨時隨地來人指導。但木已成舟,丁露貞早已走馬上任,單種煙的哭訴隻能讓省委組織部備考了。這樣,單種煙回到平川以後,不服氣、不順氣,與丁露貞多有齟齬,疙疙瘩瘩,還沒事找事,就順理成章了。

丁露貞來到市裏,拿什麽作為覲見禮?前三腳往哪兒踢?這個新官的三把火燒什麽?市裏四套班子全都看著她,平川市的老百姓也在期待著她。她剛上任的前半個月就收到二百多封群眾來信,還有要求麵談的。有的是獻計獻策,有的是告狀,有的就直言不諱地毛遂自薦,總之是對她抱有極大希望。事情就是這樣,老百姓的情緒是一個城市工作的晴雨表,老百姓相信你的時候,就會主動找你,為你出謀劃策,反之,老百姓便避而遠之。更有甚者,會唾棄你。平川市有一任書記得癌症死了,結果為數眾多的老百姓放起鞭炮和煙花,平川上空一時間好不熱鬧!——怎麽會這樣?是不是平川市老百姓太缺少人情味了?這話問誰?隻有問那個書記自己!

丁露貞來到平川市做市委書記以後沒有發表施政宣言,她連辦公廳為她在五星級飯店安排的與四套班子人員的見麵酒會都取消了。這是以往新書記上任伊始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那麽,就那麽蔫不溜、烏了人塗地上任了嗎?錯!丁露貞從河梢區帶來了200台29寸電視機和DVD機子,讓機關後勤安裝在四套班子和下屬各主要辦公室裏,然後,什麽都沒講,就帶領四套班子成員遠赴珠三角,去參觀學習去了。當然了,丁露貞沒忘記叫上電視台的專題部,帶上了攝像機。一個頗具規模的小車隊,從廣州、深圳、珠海、汕頭一路走去,韶關、河源、惠州、東莞、江門、佛山、湛江、清遠、潮州、揭陽這些主要城市都看了,差不多走了一個月。可能有人會問,費用怎麽出?河梢區讚助的。河梢區的現任領導說了,隻要有利於平川市發展,河梢區願意出這筆錢!期間單種煙讓秘書一個電話告狀告到省委書記那裏,說丁露貞不務正業,上任伊始就給大家屋裏安裝電視機,讓大家沒事看錄像,現在又花公款帶大家旅遊,這是市委書記應該幹的事嗎?當時省委書記一笑置之,沒有理睬。省委書記在看,他知道丁露貞沒有這麽簡單!

回到平川以後,丁露貞讓電視台把他們遠赴珠三角參觀學習的情況製成光盤,四套班子各辦公室每屋一套,讓大家拿出一個星期的時間來觀看和回味。這時,大家方才明白,丁露貞究竟為什麽在各屋都安裝了電視機和DVD。起初大家還以為丁露貞要帶領大家大唱革命歌曲,真是天大的笑話!一個星期過後,丁露貞組織了四套班子的討論會。丁露貞親自主持會議,她看著眼前這些領導,他們幾乎都是熟人,而且身在平川市區,但他們說出的話卻那麽陌生,仿佛來自遙遠的尚待開發的西部,那口氣、那觀念至少落後十年!而且,前幾天她還聽到了反映,說有的領導沒看珠三角的錄像,而在偷偷看日本A片。她估計看A片可能性不大,看其他亂七八糟的片子還真說不定。這不禁讓她長歎不已!老市長單種煙發言的時候,先是一番大笑,接著便如數家珍般掰著手指頭數說起來:“我們學先進是對的,任何時候都應該向先進看齊,古人講‘見賢思齊’是不是?可是,要選準目標,選不準目標就等於沒找到學習的榜樣。比如,學深圳,怎麽學?我們沒有深圳那樣的高新技術人才;學東莞,怎麽學?我們沒有東莞那樣的電子工業人才;學汕頭做服裝,我們沒有雄厚的技術設備;學佛山做陶瓷,我們跟前沒有高嶺土……”丁露貞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說:“哲學上有個提法,大家想必知道,叫做抽象肯定,具體否定。單市長是不是反對學習珠三角啊?”

本來大家正議論紛紛,屋裏一片嗡嗡的聲音,此時突然變得鴉雀無聲。誰敢說不用向人家學習?誰也不敢說。但丁露貞此時分明給單種煙上綱上線了,指向性極強,一下子就把單種煙這個對立麵凸顯在大家麵前。單種煙還敢還嘴嗎?當然,他是老資格,不會輕易示弱,但他一時找不到更有力的語言回擊丁露貞,便暫且偃旗息鼓,眯起眼睛暗暗措辭。丁露貞掃視大家一眼,講了起來。她是宣傳幹部出身,講起話來自然是既富於邏輯又具有鼓動性的,而且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珠三角是我國經濟最活躍也最引人矚目的三大板塊之一,三十年來,他們創造了很多具有共性、可供我們借鑒的經驗。平川市雖地處中原地區,但我們能夠從珠三角經驗中得到許多有益的啟示:其一,強調無工不富,堅持主攻工業戰略。經濟發展,關鍵看工業發展。工業發展起來了,城鎮化便有了基礎,‘三農’問題也有了解決的金鑰匙。而且,隨著工業的發展壯大和城市化的推進,他們又做出‘做強工業,反哺農業,大力發展第三產業’的產業發展定位,逐步突出第三產業。其二,堅持培植支柱產業,做大產業集群。他們按照‘突出重點、有保有壓’的原則,把握國家產業導向和本地產業發展方向,著力構築具有特色優勢的產業高地,發展具有較高市場份額的產品,培育具有支撐和輻射帶動作用的產業集群。其三,以增加稅收、擴大就業為核心,強攻招商引資。他們特別重視招商引資,在工作中注重土地資源的保護、管理和高效利用。推行單位麵積投資強度、土地利用強度、投入產出率等指標控製體係,堅持‘規劃定方向、項目定用地、投入產出定麵積’的‘三定’原則,提高準入條件、優惠政策和受惠標準。其四,放手發展民營經濟,調動各方麵創造財富的潛能。民營經濟就是‘草根經濟’,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他們堅持外資、民資‘雙輪驅動’,激發民間資本活力,促進內外源經濟協調發展。最後一點,是注重統籌兼顧,促進社會和諧。和諧才是真發展,和諧才能可持續發展。眼下他們正在紮實地推進農民減負增收、就業和再就業、安居工程、擴大社保覆蓋麵、教育扶貧、扶貧濟困、農村合作醫療、治汙保潔、城鄉水利防災減災、保護外來員工合法利益等‘十項民心工程’,都對咱們平川市具有極大的借鑒意義。這怎麽能說我們沒有選準學習目標呢?”

向別人學習學什麽,在單種煙眼裏,行與不行是那麽簡單,而一經丁露貞的點撥,大家一下子豁然開朗。可不是麽,學什麽?自然是學思路!一市一地一種情況,怎麽能照辦呢?這時,在座的各位領導又開始議論紛紛了,但議論的內容已經發生了變化。副市長孫海潮此時接過了丁露貞的話頭:“我說兩句啊,不一定準確。不知道別人怎樣,反正我走了一趟珠三角以後,產生了三個‘不’。哪三個‘不’呢?就是‘吃不好’‘睡不香’‘坐不住’。為什麽呢?因為,珠三角讓我看到了差距,讓我‘夢遊猛醒’,讓我‘醍醐灌頂’,讓我‘當頭一棒’。我突然覺得,我們大家應該感謝露貞書記帶領我們走出去,讓我們有了‘輸不起’的危機感、‘坐不住’的緊迫感、‘民為本’的責任感、‘爭上遊’的使命感,有了一股心勁、拚勁、韌勁!”

在機關工作的人們習慣於使用套話,也習慣傾聽套話,那孫海潮是市政府秘書長出身,說套話可以說張嘴就來,出口成章。於是,他的話立即博得一陣掌聲。此時,人大主任說話了:“我首先讚成露貞書記的話,露貞書記高屋建瓴,為我們學習珠三角找到一把鑰匙。這是一把打開致富之門的金鑰匙。我們確實應該為找到這把金鑰匙而歡呼雀躍、歡欣鼓舞!我們學習別人,並不是為了否定自己,而是為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我們衡量自己的長短,通常有兩把尺子。第一把是‘縱尺’。用這把尺子量,平川這些年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步,值得自豪。第二把是‘橫尺’,就是橫向比較。用這把尺子量,我們就會看到兄弟城市的巨大進步,就會在比較中看到我們還有不足,從而更加冷靜地審視我們發展中的長長短短。此外,我們應該增加第三把尺子,就是省委省政府對我們的期待這把尺子。對照省裏對我們的期待,那就方向更明,幹勁更足!”人大主任的話又一次激起了掌聲。

此時孫海潮點起一支煙,抽了一口,繼續道:“走訪珠三角以後,我對咱們平川有了新的歸納,即‘十多十少五個小’。那就是——坐而論道多,落實行動少;規劃藍圖多,變成現實少;領導布置多,基層落實少;文山會海多,深入基層少;按部就班多,超前謀劃少;條條款款多,靈活變通少;各自為政多,協同配合少;待業守業多,創業興業少;閑置人員多,專業人才少;引商招商多,安商扶商少。五個小就是:‘小腳女人走路’,‘小農經濟意識’,‘小富即安思想’,‘小眼看世界’,‘小家子氣作派’!歸納不一定準確,請大家批評指正。”但大家偏偏對這種套話十分受用,又是一陣掌聲。此時,政協主席接過話來——平川市的四套班子經常在一起討論問題,發言順序也基本是排好隊的,先是書記,然後是市長,接下來是人大主任,再下麵是政協主席,絕不會亂了次序。孫海潮之所以搶著發言,主要是為了彌補單種煙唱反調的缺陷,也為了活躍氣氛,更為了在丁露貞麵前顯示才華。因為,他看著她的靚麗麵容,聽著她的出色口才,已經心旌搖動,有了相見恨晚的感覺。此時此刻他恨不得立即散會,他要馬上約丁露貞去吃飯,然後向她匯報單種煙在這幾年種種擋道的表現,同時要向她表示好感——他喜歡,或說,愛,她的一切!

政協主席道:“咱們平川市如果不與珠三角相比,就看不出落後。事情就是這樣,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我們落後的不是鋼筋水泥、高速公路,而是思想觀念、開放精神和進取心!我們不要看成績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問題眼睛就半閉了起來。我們解放思想,要從解放‘腳’開始。把領導幹部的腳從辦公室、會議室裏解放出來,從空調房、小汽車裏解放出來,從聽匯報看材料中解放出來,真正下到企業、走進農村,真正實事求是做出決策。領導幹部要摳掉思想中那個‘官’字,多想想‘幹’字。應該把‘隻有不稱職的幹部,沒有不稱職的百姓’這句話,作為衡量平川的‘第四把尺子’。在保護環境問題上,應該出台‘影響和損壞發展環境責任追究辦法’,對領導幹部中的延緩發展之言行,嚴懲不貸!”政協主席的發言自然又引來一陣掌聲。最後,討論會形成了一致的初步意見:對珠三角那些城市開展專題招商係列活動,並與他們和平川市新聞媒體共同舉辦首屆“學習珠三角開放論壇”。由秘書劉誌國和日報主編聯手撰寫四套班子討論紀要《學習珠三角,解放思想永無止境》,一方麵在報紙發表,另一方麵,組織各級機關學習!

散會的時候,單種煙趁著亂,與丁露貞耳語了一句:“露貞書記,今天你讓我栽麵栽到家了,你得想辦法為我圓這個麵子!”丁露貞看著他氣哼哼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這怎麽叫栽你的麵子?難道不是你首先想栽我的麵子嗎?而且,如果按照你的思路,栽的不就是整個四套班子的麵子嗎?我們堂堂的平川市四大班子就這個思想水平?傳出去不讓平川老百姓恥笑?這時,人走淨了,而孫海潮兀自在等她。她問:“怎麽,你還有事?”孫海潮道:“今晚我想請你共進晚餐——單種煙是不會請你的,但市政府這邊並不單單是單種煙一個人,還有我們這些副職,他不擁護你沒關係,還有我們這些人,這一點請你務必放心!”

孫海潮很會說話,也很會做事。他把請丁露貞共進晚餐和撇開單種煙而鼎力支持她這兩個意思說到一起,讓你在高興受到支持的同時沒法拒絕他的宴請。丁露貞想了想就答應了。因為她也確實想聽聽一個副市長怎麽說平川,怎麽說單種煙。她不是偏聽偏信的人,但她也需要聽取這種意見。晚上7點,丁露貞在五星級飯店的一個單間裏出現了。此時,孫海潮新洗了臉,腮幫子刮得鐵青,新染的背頭噴了發膠,吹得蓬鬆起來,身上則穿了銀灰色西服套裝,露出的襯衣領子卻是紫紅的。整個裝束給人的感覺年輕了十歲,明明已經快五十了,偏偏看上去像剛四十的。丁露貞心裏動了一下,孫海潮今晚想幹什麽?酒菜上齊以後,孫海潮給丁露貞斟酒。他點了兩種酒,白酒是四川名酒水井坊,紅酒是法國著名幹紅古堡紅。孫海潮首先問丁露貞:“喝白的還是喝紅的?”丁露貞道:“量才適用最好,按我的能力,似乎應該喝紅的。”孫海潮哈哈大笑,說:“這可是你說的,喝醉了可別怨我!”丁露貞道:“怎麽,這個紅酒勁兒很大?”孫海潮道:“沒錯!”丁露貞道:“既然如此,我就喝白的,但我先來一小盅紅的嚐嚐,感覺一下。”

孫海潮在丁露貞高腳杯中倒了三分之一的古堡紅,那紫紅的顏色沉著而凝重。孫海潮道:“古堡紅全稱法國波爾多古堡佳能紅葡萄酒,是法國波爾多地區的上等佳釀,係出名門,品質優良。你晃一下酒杯試試,你不僅會感覺顏色悅目,更可聞到它的花草香與橡木桶香,而且氣味均勻柔和。你再試試,當你啜入口中更可發覺它持久與複雜的果香久久流連在口腔中!而此酒以帆船為標,黑紅為邊,飲用此酒如同乘風破浪,千裏浩**,讓人久久不能忘懷。而在此良辰,與心儀的友人共同暢飲不正是人生一大樂事?”丁露貞微微頷首。她知道孫海潮會在她麵前賣弄。孫海潮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問:“露貞書記,知不知道水井坊這個牌子?”丁露貞故意道:“不知道。”其實她早就知道。家裏的馬為民曾經拿回過水井坊,還對水井坊的典故講得津津有味。此時,她就想看看孫海潮怎麽表演。隻聽孫海潮清了清嗓子,說:“前幾年水井坊根本就不知名,不出名怎麽賣錢呢?好酒也怕巷子深啊!有識之士紛紛獻計獻策。於是,有一天中國足壇驚爆猛料,四川全興足球隊要更名為四川水井坊隊,一下子讓世人對水井坊引起了注意,什麽是‘水井坊’?人們便議論紛紛,四處打聽,默默無聞的水井坊白酒一夜成名,聞名遐邇。緊跟著,‘水井坊考古發現暨水井坊酒展示會’在廣州圓滿召開,更把水井坊的神秘麵紗掀開了一角。白酒本來就是中華傳統酒文化與物質文明結合的典範,是中國人的驕傲,而經國內學者考證,水井坊不僅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釀酒作坊,而且是中國濃香型白酒釀造工藝的源頭,已經有600年曆史,是中國古代釀酒和酒肆的唯一實例,堪稱中國白酒第一坊,集中體現了川酒醇香雋永的特色,也代表了中國白酒釀造的最高水平,以至於人們這樣評價:水井坊,真正的酒!”

丁露貞感覺孫海潮的口才和記憶力都不錯,具備做個出色的市領導的潛力,她喝掉紅酒道:“你是不是拿了人家的廣告費啊?”孫海潮哈哈一笑:“怎麽會!換白的,換白的!”因為此時他看到丁露貞已經喝完了紅酒。兩個人不知不覺就由酒說到了市政府的工作,說到了單種煙。孫海潮道:“今天討論時我為什麽沒有率先發言呢?我想看看你是個什麽水平。如果你的水平壓不過單種煙,我就什麽都不說了。這並不是說我是個見風使舵的老油條,而是說,如果我感覺說了沒用,那我就寧可不說。我得罪那人幹嗎?但現在,我已經明明白白站在你這一邊了,這一點我相信每個人都一目了然。”這時,丁露貞突然感覺頭暈,犯困,而且不能自控,說著話就兩眼一閉往一邊倒下去。孫海潮便急忙躥過來擁住她,嘴裏叫著:“露貞書記,露貞書記!”丁露貞倚在他的身上沒有回答,似乎完全醉倒了。孫海潮快速將一隻手伸進她的衣襟,插進乳罩握住了她的**,揉搓了幾下便趕緊抽出手來,捧住她的臉頰使勁親吻。當他用力吮吸她的嘴唇的時候,似乎用力太大,丁露貞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孫海潮嚇了一跳,迅速和她拉開距離。丁露貞皺了下眉頭道:“你剛才在幹什麽?”孫海潮漲紅了臉不說話。丁露貞道:“怎麽不說話?”孫海潮沒有回答。因為他是個聰明人,此時此刻他斷定剛才丁露貞根本沒醉。如果是真醉,不會這麽快就醒過來;如果是裝醉,那他剛才的一切表現她心知肚明,他想撒謊她也不信。但讓他如實說出來,就太沒麵子了。所以,他沒法回答。丁露貞突然嚴厲地質問:“你剛才究竟在幹什麽?”孫海潮撲通一下子就給她跪下了,嘴裏哆哆嗦嗦地說:“露貞書記,我說實話,你願意罵我就罵吧,你願意打我就打吧!我剛才摸你了,也親你了。因為我實在太愛你了!”

丁露貞長出一口氣,走過來把他扶起來,隻是在他後腦勺上啪地摑了一掌。孫海潮道:“露貞書記,你原諒我了?”丁露貞道:“我不是對你褻瀆女性的舉止原諒了你,而是因為你終歸說了實話原諒了你。我最討厭瞎話連篇,順嘴胡說的幹部!”孫海潮的臉再一次漲紅了。如果說上一次漲紅了臉是因為羞愧,此時,就完全是因為對丁露貞的崇拜、佩服和敬仰!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這麽胸懷寬廣,見識不凡的女子!他不由得再一次慢慢跪了下去,嘴裏再一次叫出聲來:“露貞書記,我愛你!”丁露貞道:“算了算了,別弄得酸溜溜的,都老大不小了,還說什麽愛不愛的?你再不起來我可拿酒潑你了!”孫海潮道:“我就是要說——露貞書記,我愛你!”丁露貞抄起一個杯子就潑了過去,一下子把孫海潮潑個滿臉。但那是一杯茶水,不是名貴的水井坊或古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