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閉上眼,別看

“看不下去了?”

孟旭胳膊搭上程森的肩,說話眼裏帶著譏誚。

程森側身轉頭,不經意間躲開他的手臂。

“沒有,你說的對,他不是什麽好人。”

他的話說中諾克的心思,丟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那就由你來動手。”

程森在褲兜裏緊握住那把刻著“森”字的小刀,下顎微擰,上下牙摩擦。

“好。”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仇人死去。”

孟旭見狀眼裏掠過不快,本來想手刃秦熠的人應該是他。

喬知念睜圓了眼睛看著他們,“混蛋!你們都是混蛋!”

“阿熠,不要,快走!”

眼看著程森走向他,她邊掙紮邊大喊。

“不要,不要死!阿熠求你!我求你......”夾帶著哭聲斷斷續續,柔腸寸斷。

她的男人那麽驕傲,怎麽能站在那裏等著別人來殺他。

東方出現晨光微亮,給渾濁天地憑添蒼茫。男人額發被吹得淩亂,和女人短暫對望後目光冷淡地瞧著程森一步步走向他。

程森繃著臉,插在口袋裏的手臂高高鼓起,襯衣緊繃,撐出肌肉形狀。對比男人的淡然,他更加緊張。

諾克眼裏的火苗一直燃燒,秦熠越是高高在上,越是隻手遮天,他越是要讓他連反抗都做不到。

沒有什麽比這種折辱更讓他振奮。

他期盼了太久,以至於眼都不想眨,每一幀他都要牢牢記住,他是怎麽贏的。

秦家人被宋淮謹攔住,隻有霍知行推開旁人站起來踉蹌兩步到秦熠身邊。

“諾克,你放了我妹妹,你可以想去哪去哪,何必每天費這種心思!?”

諾克搖著頭,“你不懂,贏過他比什麽都重要!比秦家的勢力,比這件事本身的意義要大得多!”

“除非你想我們一起沉到大海裏。”

他牙齒磨出聲音,眼眥發紅。“程森,動手。”

秦熠推開霍知行,兩人視線交集,晦澀複雜。稍時霍知行愀然輕哼了一聲,撞過秦熠的身體離開。

程森拿出刀,取下刀鞘。諾克饒有興趣地看著程森。

“你這個弟弟我有時候實在搞不懂,大概這就是藝術家的浪漫?”他聳著肩膀調笑,他的快樂隻取決於秦熠痛苦的多少。

程森抬起持刀的手,天光沿著刀刃流過,落在刀尖上,一點高光森氣逼人。

“都別動。”宋淮謹手臂擋在秦家人身前,“誰也不許動。”

喬知念發絲沾在滿是淚水的臉上,聲音嘶啞。

“阿熠,不要讓他傷你!求求你!”

秦熠朝驚慌的小女人挑起唇。他鼻梁高挺,鴉羽般的睫毛下眼神深邃眷戀,還是她熟悉的他。

像以往無數次對視那麽溫柔。

“念念乖,閉上眼,別看。”

“不不!阿熠......”

“抱歉。”程森嘴唇不易察覺地輕動。

利刃高高揚起,印在喬知念的眼裏像是慢動作,還集結著他的所有過往,下一秒刀尖破開血肉,直插進男人的胸口。

“啊!”

高大身軀傾倒,木壞山頹,沉重地落在地上。殷紅血液在滿是汙痕的黑襯衣上迅速蔓延,其色妖冶。

女人聲嘶力竭的喊聲之後,諾克猛地放開手奔向躺倒在地上的人。

她的身體隨即虛軟跌落,靈氣的大眼被抽走所有光亮,淚水粘結的羽睫虛浮木然晦澀。像個毫無生氣的布偶。

呆愣中一隻大手把她拉起扛到肩上。她伏在那人背上,一樣寬闊的肩背,卻再也沒有她熟悉的味道。

宋淮謹把人帶到霍知行身邊,往他懷裏一推,大步後退。

“你看好她!”

諾克壓下身體,看著男人胸口的濡濕,和那把帶著“森”字的尖刀。

入肉之深,秦熠沒命再活過來,欲望滿足的快感幾乎不能用言語形容。他回過頭,仔細欣賞所有人的表情。

與他一同振奮的還有孟旭,雖然不是自己親手了結,終究結局是一樣。

在全場人被震的失神之時,宋淮謹搶過身後人手中的微突上膛。

諾克身邊的人驚覺,幾乎在一瞬間推開他。然而宋淮謹卻並沒有打算殺他,而是把槍口轉向天空,有規律地放了幾槍空槍。

每槍都是三連發,子彈射向高空,震徹蒼穹,伴隨第一束晨光接踵而至,陰鬱海天被點亮。

槍聲落下,遠方忽然轟鳴震震。

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四艘船,衝著他們的方向並駕齊驅而來。

無端出現的異況打斷諾克作為勝者的喜悅心情,來得猝不及防。

他清醒了不少。

一條船上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敵不過四條船的人。卷曲的額發瞬間被汗珠沾濕,他大步離開秦熠身邊朝著孟旭走來。

語氣急促,“你不是說不會有秦家的人嗎?”

孟旭長眼眯上,上下眼睫交叉在一起,臉色十分難看。

他這副模樣在諾克看來答案再明顯不過,這情況並不在孟旭的計劃之中。

寧靜的甲板因為突如其來的船隻而嘈雜,兩夥人的兩種極端心情引得槍聲再次響起,比上次更加激烈,聲聲催命。

宋淮謹朝著前麵一抬下巴,“把秦爺抬走!”

話音將落,秦家立刻上去三四個人,飛快地把已經毫無聲息的男人抬起來,放到皮筏子後麵。

放的位置隻能算是隱蔽,論不上安全,整個甲板上根本沒有絕對安全的位置。但即使所有人都看到秦家人把他放在那,也不會有人過去找一個死人的麻煩。

“30發。”宋淮謹塞到霍知行手中一把槍,他桀驁一笑,眼裏光彩依舊,而後轉身衝進人群裏。

兩團人火拚在一起,場麵十分混亂。

霍知行恢複了些體力,掩著失神的女孩把她護在身後,悄然挪到一處鐵箱後麵。

他隻是商人,論槍戰他絕不及槍林彈雨裏生存的人,現在又受了傷,勉強參與隻會給秦家人增添保護他的麻煩。

身後的人依然表情木然,正輕拽著他的袖口。

“哥,你疼嗎?”

他的手臂是昨天秦熠離開去找喬知念,他和宋淮謹清理剩下的人時,被一個隻有一口氣的人傷的。

死亡距離她隻有一厘米,若不是宋淮謹反應快衝過來拉開他,他倒是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來見她。

但這些話是不能和她說的。

他已經弄丟過她一次了,這一次說什麽都要把她好好地帶走。

那張和喬知念七分相似的俊臉眼光柔和,輕輕彎起唇。

“我是皮外傷,不礙事。”

“隻是念念,你......”

“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她機械一般開口,臉色蒼白嘴唇幹裂,黑發淩亂地別在耳後,雙眸茫然失焦,殘破而淒美。

眼眶紅腫著,眼睛裏是幹澀的。

她嘴裏發苦,原來難過到極致真的連哭都哭不出來,眼淚都是奢望,隻剩下淩遲樣的疼。

霍知行眼睛掃過別處後,雙手合心把她白皙柔夷緊包在手心裏。

靠近她,他聲音放得極低,喬知念隻能看到他開合的唇形。

“你聽我說。”

程森衝著他們大步走來,諾克默默地後退,趁亂跑到安全地帶。

“快走!”

孟旭另一隻手去拉程森,拉著他一同往船艙裏跑。

“你在做什麽?”

就快要到的時候,程森突然緊跑兩步超過他立在艙門前,把狹窄的入口堵得嚴絲合縫,決容不下第二個人通過。

孟旭帶著怒意的聲音響在身後。他肩頭聳起,轉過身,低著的頭緩緩抬起來。

略帶少年青稚的麵孔,最好看的就是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此刻最醒目的依然還是眼睛,但卻似是遽然入了冬,眼底清泉已然凝結至冰,一眼便寒意四散。

孟旭看的一陣怔愣,他許久不曾這麽仔細地觀察過自己的弟弟。

但他又太熟悉他,程森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就連他弄壞他的畫筆,他都沒有這樣看過自己。

“你!”

對他的憤怒,程森麵不改色。

孟旭的眼陡然睜大,他想起了什麽,扔下程森瘋狂地奔向身後人群,邊跑邊抬手掃除威脅和阻礙。

諾克自己從另一條路悄然退到船艙裏。

查欽被他偷偷安排留在了艙底,那是他給自己留的退路。

他不在乎秦家人來得多,反正秦熠人死了,死人已經不可能再和他爭奪。

即便秦熠留了繼承人又如何,隻要他還活著,時間就有得是,一個小孩子而已,秦家的家主從來都是靠爭奪來的。

查欽藏身的地方門虛虛掩著,諾克上前伸手一把推開。

——“嘎達。”

隨著鐵門的合頁聲響,諾克身形猛然一顫。

查欽圓睜的眼睛突出瞪著,脖子上的動脈被利器一刀切斷,斜靠牆壁倒著頭歪坐在地上,肩膀上印著鐵青的手掌痕跡。

他的體溫還熱著,傷口處的粘稠新鮮至極。諾克摩擦著下齒,背後冒出森森寒氣。

查欽並不弱,能讓他幾乎是絲毫沒有反抗能力的被殺死,該是什麽人?

“嗒。”

身後幽暗處發出一聲輕微聲響,諾克警覺地轉身,淩厲目光射向那處。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