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生死於天地，不過一沙粒
討論完去向問題後，陳拓又和藤萬裏聊了很多百花城乃至大雀國的事情。
很多故事從一個護道尉城主口中說出，他的所站角度更高，也更具信服力。
尤其對於一個外鄉人而言，這也更有參考價值。
結合之前陳拓和趙茂鬆討論的，大雀國目前采用的體製，很像是“聯邦製”的國家製度。
除去共有律法外和中樞機構以外，每座城池擁有自己獨特的特殊法規，這也是為什麽作為城主的藤萬裏可以直接任命陳拓的原因，當然，向京城中樞機構和聖上進行報備，是必不可少的步驟，但從某些程度而言，這更像是一種形式了。
這有好的一麵，也有不好的一麵。
大雀國很大，幅員遼闊，大到從京城到邊境百花城的車馬路程都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天高皇帝遠，自是無法對每座城池的用人和城內事宜明察秋毫。
因此，下發部分權力給城主，同時城主受到中樞機構的直接管轄，是最效率的扁平化管理方式。
以陳拓的說法，那就是前世古代裏類似“藩王”的製度體係。
但不好的一麵，也是因此誕生。
不少城池內，很容易出現一群以城主為首、各個具有裙帶關係的官府官吏，講白了，蛀蟲橫行，從城主開始腐敗的現象一旦出現，苛刻的賦稅、民不聊生、官不作為的城池發展，很快也會接踵而至，一座城池的運轉也會很快岌岌可危、名存實亡。
這點，在百花城裏，在藤萬裏的眼皮子底下，是決不允許出現的。
理由很簡單。
百花城是邊境的要塞。
百花城是大雀國抵禦魔族的第一道關卡。
所以藤萬裏不管別的城池城主過上怎樣酒池肉林的日子，貪官汙吏在百花城就決不允許出現。
也因此，極低的俸祿也會使人難以守住底線。
蔣有才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年輕時，他和趙茂鬆被譽為百花雙將，他們都出自黑甲軍，可以說，是我一手提拔而上今天的位置，但也許我對他們過於嚴苛，趙茂鬆守住了操守，但蔣有才沒有做到。”
說到這裏，藤萬裏少有地捏了捏眉心，這樣的疲態與他一直以來給陳拓剛正不阿、從不低頭的形象，有些許出入。
這個英武的中年人，歎了口氣說道：
“其實，我也能理解他。”
陳拓望著藤萬裏，似是不信，他對於一個克扣賦稅、私挪靈石的下屬，竟然是表達出了理解的態度。
藤萬裏笑了笑，幽幽歎息道：
“因為在百花城也好，大雀國也罷，甚至在整個東扶寶州，都隻有一條鐵律至上，
能者為尊。
你自身的實力越是強大，對你和你的家人，都是絕對的庇佑。
在我們這個境界，無法知曉很多高層高境的秘密，
大雀國的君主或許能知悉一些，但對於整個東扶寶州而言，他又能知道多少？
而整個東扶寶州的州主，又對於這些能知悉多少？
既是不知，那誰又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
因此，隻有增強自己的實力，才能麵對可能出現的各樣意外。”
陳拓品嚐著藤萬裏的每一句話，他考慮過大雀國之上，還有更遼闊的疆土，但第一次聽到“東扶寶州”四個字，他還是問道：
“我們大雀國在東扶寶州的地位如何？”
藤萬裏不假思索地打了一個比喻：
“就好比百花城與大雀國。
地理大小，我們隻是百花城的一隅，實力層麵，我們也隻是百花城最願意犧牲掉的一個附屬品。”
陳拓睜大了眼睛，十分不解：
“不對啊，我們是百花城第一道重防要塞，怎會如此不堪？”
藤萬裏自嘲般地反問道：
“那你有考慮過，如此重要的邊關據守，為何守衛的黑甲軍普遍都隻是一二境的武者靈修？
為何城池有難，趙茂鬆第一個考慮的不是去向京城或者相鄰城池搬救兵？
又為何，這座百花城的城主，僅僅隻是一個淬體境的武者？連化臻境的門檻都沒有摸到的廢物？”
說道最後，藤萬裏的話語，已經略帶高亢。
仿佛是在自責自己實力的卑微，也是在向陳拓闡述一個難以接受卻本就如此的事實。
“因為大雀國的大，因為雀氏皇族的所在地是京城，
因為我們的百萬性命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則魔族發起進攻了的消息而已。”
藤萬裏的話語至此，陳拓的思緒也回到了一周前魔潮攻城的那一夜。
比起百花城對於大雀王朝，比起這般慘烈到用一座百萬人口城池成為煉獄，卻僅僅在那些皇族眼裏不過是一條魔物發起攻城的消息而言，
他陳拓的命，又算得了什麽？
他就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生死都無人在意。
說來此役結束之後，他護城有功，但大雀國來人封賞了嗎？
甚至連一城之君的一道聖旨，都沒有飄來。
趙茂鬆和莊雅的負傷，兩千多黑甲軍的戰死，都是最無名的棋子罷了。
陳拓不禁苦笑不已。
他費盡心思的求生，在別人眼中，也不過是隻可有可無的螻蟻罷了。
藤萬裏第一次從位子上站起，緩緩踱步至陳拓的身側，拍了拍陳拓的肩膀，並不重，卻也好似千斤重擔：
“所以我希望你能與我一起改變，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世道，卻至少可以改變我們的百花城。”
陳拓怔了怔，他沒想到與藤萬裏的接觸還不深，可對方卻好像真的將自己當作了他的心腹。
以至於很多話語，不該出自他這個城主之口，可他都說了，而且說得推心置腹。
陳拓當即深深行了一禮。
雖是一個外來客，甚至是一個半人半魔的雜交體，
但他也目睹過無數和他年齡相仿的黑甲軍，在戰場戰死。
他的特遣隊員們麵對護城大陣即將淪陷，甚至對方有一個三境靈修卻無一人退縮的決然。
有些感觸，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他是精致利己，但不代表他會一直鐵石心腸。
上輩子已經窩囊一世，這方天地還要繼續做個縮頭烏龜嗎？
既然已經卷進了這個江湖，他可以忍耐，也可以煎熬。
但不會一味退縮。
迎難而上，逆境求生，於刀光劍影裏步步登高，才是酣暢淋漓的快意。
“藤大人，往後的我，與你，與百花城，同生共死。”
藤萬裏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