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遺澤(上)

還沒來得及查看吸收白繇之後的收獲,陳拓體內強行提升境界後的反噬、小蛇群的撕咬以及透支玄氣之後的疲憊,一股腦的全部湧上心頭。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隨後,整個百花城的夜幕都在眼前分崩離析,斷裂成了無數碎片。

天旋地轉間,世界開始光怪陸離。

陳拓對這種感覺已經很是熟悉,他知道,他又將跳躍陷入那無數的夢境中了。

果不其然,

他忽地一瞬已經立在了青鹿崖上,亂石嶙峋,白骨參差。

又轉而見得一紅顏背影,獨立華堂,見明燭照瘦了清影。

倏然間大雪落在空穀中,遠去了俠客,刀劍橫陳無主。

最後荷葉上斑斑墨跡,被露水一暈,再也辦不清的故人題詩。

但很奇怪,這次的夢境不同於上次那麽陌生,一切十分熟悉,好似都曾經發生過。

可陳拓前世隻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這世又隻是個無頭妖兵,哪裏來的這些記憶?

他在夢中繼續行走,又在奔波中繼續做夢。

江湖倥傯間,他再次聽見了一聲殘蟬,透亮如春鳥初啼。

陳拓渾身輕震,睜開了眼,一時間似乎耳不得聞,口不能言。

隻有視線模糊間,他瞅見兩個很是熟悉的身形站在身前。

一人麵如冠玉,清雋的眉目間滿是擔憂神色。

另一人嬌俏如天上仙女,眼圈泛紅,烏色的眸子上仍蒙了一層霧氣。

正是李暮隱和趙尋璐。

陳拓耳目驟清,諸般幻感冰消瓦解。

“你醒了?”

趙尋璐銀鈴般的嗓音,還透著隱隱啜泣過的哭腔,但眼睛裏,已經重又恢複了光彩。

陳拓向她微微一笑。

真好,醒了的時候佳人和朋友都在。

“我去找我爹去!”

少女又換上了她最喜歡的白色素裙,小跑著就衝出了門。

陳拓目送著少女離去的背影,這才看清周遭家具的布置,原來自己還在趙府的那間客房內。

微微側過頭來,隻見李暮隱雙手抱在胸前,靠著木桌,饒有興致地看著陳拓道:

“想不到我受傷這段時間,你和那小丫頭發展挺快啊。”

陳拓先是無辜,後又故作姿態道:

“可能我魅力大吧,誰知道呢,李兄,你這是吃醋了嗎?我可沒有龍陽之好啊。”

李暮隱白了他一眼,也是習慣了陳拓平常這不著調的作態:

“這三天,你的事跡已經傳遍了百花城,估計很快,連京城那兒都有可能知道你陳拓這號人了。”

陳拓本想繼續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麽,當即驚訝道:

“三天?我躺在這兒三天了?”

李暮隱一陣扶額:

“下頭兄,你體內受了那麽重的傷,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跡,昏迷三天算什麽?怎麽你的反應感覺好像是不如殺了你?”

“你懂個屁,當然要命!”

陳拓的心都在滴血。

三天。

煉魔司就算再懶,那些魔物也應該煉了個七七八八了……

暴殄天物啊!

剛想起身,一陣劇痛讓他像個麻袋般又躺回到了**,動彈不得。

“你傷勢太重,最近你什麽都不用去想,好生養傷,有空可以在**繼續練練神武六庭法,多走走穴,溫養溫養氣府,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陳拓隻能無奈地應了一聲,再也無法垂死病中驚坐起了。

就在這時,李暮隱瞥了一眼窗外,淡淡說道:

“你最好換上你那副尋常貨郎的臉,有人來了。”

陳拓聞言,心念一動,本以為以他現在的傷勢,無法再調動玄氣,但好在山雲海鏈的接頭儀式,沒有消耗過多玄氣,而維係化形狀態,他的玄氣消耗也極為緩慢,竟恰巧卡在了一個平衡點上。

“吱啞。”一聲,房門再次被推開,這次一前一後一共走進了三個人。

這三人陳拓都認識。

趙尋璐和趙茂鬆二人都在後方,而最前方的那人,正是當日在百花城中,救下陳拓的中年人。

此刻的他,還是當日那份打扮,錦衣華服。

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股正氣凜然,就如同那日的掌風。

趙茂鬆剛想開口,中年人微抬起一掌說道:

“陳拓,你好,我是藤萬裏,百花城的邊穀塞護道尉。”

原來那日救我之人,就是城主藤萬裏啊。

可聽莊雅說,百花城裏,身為最強者的他,也不過隻是個五境武者,他是如何能做到一掌隻憑借掌風,就秒殺了白繇的?

但不管怎樣,自己這條命,是人家給救下的。

陳拓微微側身,試圖行禮,藤萬裏輕笑著上前拍了拍他:

“這些繁文縟節我們就免了。

你的事情我都已聽說,也已稟報給了京城。

這次我不在城內,你挽救我城於水火,於情於理,我和全城的百姓,都欠你一大大人情。”

陳拓謙遜說道:

“城主大人,您也救了我的性命,再說了,與我族我城共存亡,本就是應該做的。”

中年人聽得陳拓得體的話語,不恃寵而驕,依然很是穩重,滿意地微微頷首。

他本想再多言幾句,卻見陳拓氣血還未恢複的倦態,留下句:

“等你傷好了,來城主府一趟,我有事找你。”

他溫和地笑了笑,不做停留,轉身便向著門外走去。

如此雷厲風行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卻並沒有引起人的反感,反而覺得他本該如此。

趙茂鬆也衝著陳拓齜牙一笑,方臉上的絡腮胡子都洋溢著喜悅之情,領著他戀戀不舍的女兒退出了門外。

眼見四下再次無人,李暮隱卻突然收斂起他向來喜歡損言相向的作態,極為嚴肅地說道:

“此事一過,你或許在百花城裏的威望甚至是權利都有可能與日俱增,但還是要萬分小心。

鄭三鷹他們雖然諱莫如深,守口如瓶,但我能看得出來,殺了葛家公子的人,正是你,葛家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情你遲早也要麵對。

其次,城隍廟裏,木棺中的人,身份還沒有明了,你為了救趙姑娘闖入他的陣法之中,也是壞了他的事,當心被報複。

最後,我總覺得攻城這事,還是疑雲重重,可惜當日我沒有與你在一起,無法幫你分辨一二,但身處詭譎正中,你還是要適時地跳出局外,窺得全貌,再做打算。

你目前的實力,太差了。”

不知為何,陳拓聽李暮隱似是教訓的口氣跟自己說這些,沒有一絲抵觸,反而覺得,他的話句句在理,金玉良言。

但這些還未解決還未發生的事情,使得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身後,又橫生出了數把利劍,在追逐著自己。

在這個世界,我好像一直在被死神追趕著。

眼見陳拓聽進去了自己的話語,愁容滿麵,李暮隱輕咳了一聲,恨鐵不成鋼道:

“唉,誰叫你是朋友,沒什麽可以幫你的,就送你一樣東西吧。”

陳拓疑惑地看向李暮隱,卻見他從靠著的桌前,緩緩邁開了步子。

在他屁股後的木桌後,靜靜躺著一把扇子。

一把雪白的紙扇。

那是……

白繇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