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謎底
第105章 謎底
衛若每說一句話,莞爾的臉就白了一層,說到最後,已經麵無人色,忽地站起來道:“師妹,你冤枉他了!”
衛若不答,麵無表情地看著清逸。
清逸微微一笑,低頭望著手裏的茶盞,渺渺的雲煙氤氳著那俊朗的臉,即使是鬼色,亦是明朗動人“小衛若,你還記得嗎?有次你被師兄誤傷,跑到我的山峰裏,我讓花語給你療傷。”
“記得。”衛若點頭,她怎麽不記得,那個明媚的早上,師尊站在遊廊上,清風飄動著他的長發,她是如何比較師尊與師父的不同,如何驚疑於那俊朗如玉裏的人間貴氣。
“我的母親是人界的公主。”清逸抿著口裏的茶,血紅的顏色在他的嘴唇裏染上一層淡淡的胭脂色,道:“父親則是曾經的魔界至尊朧夜。”
“朧夜?”莞爾忽地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你……是魔神的兒子?”
“那是誰?”衛若木著臉問道。
貓在她耳邊低語道:“你又開始修道小白了,朧夜是魔界唯一成過神的魔修。”
“什麽叫成過神?這成神還分時態啊,成了神難道又不是了?”衛若發了個白眼,野樂喵嗚一聲,縮在衛若的腦後,嘰裏咕嚕地看著清逸。
清逸聽了這話,也不生氣,低頭把茶盞裏的茶抿幹,輕輕放下道:“我在人界作為太子培養,長到七歲的時候,被父親掠到了魔界,父親幫我脫去凡骨,告訴我,他的日子不長了,為了魔界的未來,必須完成一項使命,隻有這樣,才能配當魔神的兒子。”
“做間諜?”衛若脫口而出,忽見幾個人都望著自己,怔了怔,改口道:“去昆侖派做內奸,是不是?”
“是。”清逸老實承認道:“作為頂級魔修與妖修的後代,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使命。”說著,忽然撩了一下野樂,迅速又收回了眼眸,低著頭看著空蕩蕩的茶盞,伸手一佛,茶盞變成了酒盞的摸樣,自斟一杯,一股淡淡的酒香傳了出來,
“咦,這不是茶?”衛若低頭嗅了嗅。
“喝酒吧,茶太淡了。”清逸苦笑了笑,把手裏的酒盞,道:“我這輩子好歹放縱一回。”
衛若聽他說得苦澀,低下了頭。
“我出生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我是個私生子,娘親貴為秦帝嫡長女,卻忽然未婚先孕,並堅持生下了我,外祖父本來想把我溺死,在娘再三懇求下,終於饒我一命,私生不易,娘為了給我掙出一條生路,百般算計,殺死了她的哥哥、弟弟、以及所有可能成為皇位繼承人的人,五歲那年,我加冕太子,當天夜裏,娘就死了,她說,罪孽深重,很累,先走了……”
清逸的聲音低低的,沒有任何情緒,表情十分平靜,衛若卻聽得驚心動魄,咽了唾沫,心道這位人界前輩跟魔修偷情也罷了,竟然拚了命生孩子,生了孩子也罷了,還把自己哥哥弟弟都殺掉,為了讓兒子繼承王位,這真是……怎麽說呢。
做人蠻拚的。
“娘死在眼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人生不會有選擇了,我好好做太子,努力成為一名優秀的繼承人,然後父親出現了,他給我展示了神的力量,讓我跟著他走,這一次……依然沒得選,我跟他走了,因為我首先得活著,否則娘就白死了……”清逸微笑著,仿佛回憶起來十分美好的事情,可是衛若知道不是這樣的,她難過地低下了頭。
“我到了魔界,成了魔尊的兒子,最尊貴的魔界太子,哦,那個時候,魔界不像現在這樣四分五裂,而是統一於魔尊麾下,於是,我又擁有了同樣尊貴的身份,隻是父親又給我一項使命……”
清逸苦笑了笑,把手裏的酒盞一飲而盡。
衛若麵無表情,莞爾的眼淚卻滾落下來,野樂神色詭異地縮在衛若脖子後麵,琥珀眼嘰嚕咕嚕。
“這是命。”清逸拎著酒杯,因為喝得快,又不擅酒力,雪白的臉上開始泛紅,眼眸也變得恍惚,隻是嘴角的笑容依然清風明月。
“魔界要統一天下?”衛若見清逸許久不說話,試探地道。
清逸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半晌才道:“我十二歲進了昆侖,第一次遇到師兄,就認定他會成為昆侖掌門,然後就跟定了他,師兄兩個一起修煉,血風腥雨一路走來,步步升級,到了結丹之後,師父師尊們都選了我,玄武柱卻不允許我進入,因為人修不知道我的身份,玄武柱卻是神物,它知道我是一名魔修。”
清逸想起當年選拔盛舉,搖頭道:“怪不得父親隻是讓我跟著一個,而不是讓我自己成為掌門,因為他早就知道,玄武柱不會選一名魔修。”
衛若與莞爾對望了一眼。
“師父是與父親一起隕落的。”清逸淡淡道。
“同歸於盡?”衛若想起《神雕俠侶》上北丐與西毒最後的相愛相殺。
“不太清楚。”清逸搖頭道:“父親到了化神境,師父也是元嬰大圓滿,他們之間若是真的鬥法,這個世間是沒有人看到的,我隻是知道師父忽然不行了,急匆匆傳位給師兄便隕落了,那日昆侖地震,同時魔界傳來消息,我的魔神父親也隕落了,魔界四分五裂,諸侯紛爭到了現在……”
“清逸……師尊。”衛若忍不住開口道:“您是魔界太子耶。”言外之意,既然是太子,怎麽跑到仙界去做內奸,而不是去領導魔界,保證魔界安寧?
清逸知道她的意思,笑道:“父親若是這麽選,百年前就不會讓我來昆侖,之所以讓唯一的兒子到這裏來,乃是我做的事情,比保證魔界暫時安寧更重要。”
“使壞嗎?”衛若很想出口詢問,可是麵對著這樣的清逸,她實在問不出來。
清逸喝完手裏的酒,看了看莞爾,又側頭望了望衛若,笑道:“小衛若,你一向聰慧,那麽你猜猜我到底為了什麽?”
衛若凝神沉思半晌,道;“進入昆侖,跟緊未來的繼承人,這隻是計劃的第一步,是嗎?”
清逸點頭,喝了一杯。
“等師父繼承了神士的位置,你的計劃便進入第二步了,是不是?”
“是。”清逸笑道。
“你利用的第一個工具,是寵奴花蕊,對不對?”衛若正說著,忽然覺得脖子後麵十分癢癢,向後一抓,一下把貓揪了出來,道:“你個死貓,要鑽到我脖子裏了。”說著,見野樂神情躲閃,有些悉悉索索的,不像往日那般蛇精,不由一愣,拍著貓頭道;“別調皮,好生聽我怎麽福爾摩斯。”
“好。”野樂忽地跳到了衛若的腿上,縮成一團。
清逸看了看野樂,眼眸裏竟帶了幾分羨慕,喝了一杯道:“那個寵奴是師兄養化的不假,可是我是煉丹師,所有培育花奴的丹藥都出自我手,她自從誕生之時,就種下了輪回因子。”
“為什麽選花蕊。”衛若忍不住問道:“那麽多寵奴,為什麽選她,而且對主君心存愛慕的寵奴應該不少吧,難不成是因為她更加變態?”
“不是。”清逸晃動著手裏的酒杯,看著那猩紅色映出的波光,道:“這是一個錯誤,我千算萬算,到底因為沒有感情經驗,算錯了一件事。”
莞爾忽地雙手握拳。
清逸抬頭看了看他,笑道:“對不起,我利用了你,可我真的對……男人沒興趣,若是能有選擇感情的機會,我寧願選小衛若。”說著,對衛若眨了眨眼。
衛若苦笑道:“謝謝師尊抬舉。”
清逸搖頭道;“我隻是說如果,這輩子哪有自己選的份兒。”說著放下酒盞道:“師兄是個驕傲的人,一顆驕傲真心,是最憐憫弱小的,因此我選擇了花蕊,因為在所有寵奴裏,隻有她最能勾起師兄的憐憫,對於驕傲的人來說,弱小就是他的軟肋。”
“嗯。’衛若點頭道:“你選的沒錯啊。”
“錯了。”清逸道:“我開始以為我選對了,其實是錯了,師兄並沒有愛上她,反而她對師兄執念成狂,眼看著要零落而亡,所以我的計劃又改變了,我給她新生的力量和最好的丹毒,暗中幫助她實現心願,收買了方信,然後……”
“師父就中毒了,是嗎?”衛若此時臉色沉了下來。
“是。”清逸笑道:“小衛若,我知道你要恨我怨我,可這世間的事情,本來就很難說對錯的,大恩亦是大過,大錯也是大對,你以後會明白的”,頓了頓又道:“師兄雖然中毒,存了嗔怪之心,可仍然不夠,遠遠不夠,師父選師兄給是對的,因為他不僅天賦異常,而且道心清正,很難被……”清逸搖了搖頭。
衛若的臉色越陰沉,因為她快要猜出清逸的目的來了……
“然後花蕊又輪回了,在你的幫助下,投靠了昆侖是嗎?”她從前就奇怪,一個弱不禁風的村姑,怎麽可能忽然跑到了仙界的昆侖派,還能經過那麽嚴酷的考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是。”清逸遲疑道:“不過我很快意識到她不合適,師兄很討厭她,經曆那麽一次,會更討厭她,應該說,會討厭這類女子,所以她被廢棄了,你要知道,要達到目的,憤怒與驕傲是遠遠不夠的。”
“於是召喚了我?”衛若托著臉道:“師叔你還真有眼光呢。”
“你還真不謙虛。”貓忽然開口。
清逸忍不住笑道:“算是誤打誤撞,意外之喜,師兄雖然開始很討厭你,可是他很看重你,這就是契機,事實證明我也沒算錯,他果然動/情了……”
“為什麽要從這方麵下手?”衛若打斷清逸的話,道:“為什麽,師尊。”
莞爾抬起頭看著衛若,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貓眼珠轉了轉想問,終究也沒開口,而是抬頭睃著清逸。
清逸沉默許久,嘴角一彎,道:“這天下最考驗道心的,是情,那是汙染道心的致命之毒。”
“是你從你娘身上得出的經驗是嗎?”衛若咄咄逼人地問道。
清逸臉色微變,沒有回答。
“你娘因為情字毀了自己,也毀了自家,同時也毀了你。”衛若的聲音忽地降低了許多度,像是冰霜裏的寒色,道:“所以師叔此生,你隻為責任,從不動情。”
“師妹!”莞爾忽地叫了一聲。
衛若抬頭直直地看過來,那眼眸仿佛一把利劍,刺穿了莞爾的心,莞爾虛弱地笑道:“師妹別這麽殘忍。”
“不見得。”衛若笑眯眯地看著清逸道:“師尊並沒有受傷。”
清逸臉色變幻許久,歎了口氣道;“也許吧,我……我說不出來,隻是使命所在,不得不如此罷了。”說著,抬頭望著莞爾,道:“你是個有情人,方菱是個好姑娘,我曾經讓你珍惜,可惜……”
莞爾淚流滿麵,搖頭不語。
清逸深吸一口氣道;“好了,不說這事了,小衛若,以後的事情你也猜出來吧。”
“是,你把我當成了第二個工具,師父終於陰差陽錯地愛上了我,道心也汙染的七七八八,然後進行了第三部計劃,也是你來昆侖最終目的。”
“什麽目的?”莞爾忽然嘶啞著道。
衛若不答,看向了清逸師尊,道;“師尊,你真是蠻拚的。”
清逸搖頭道:“方才說什麽仇什麽怨,我跟師兄不僅沒有仇,還有……恩情,多年師兄弟,怎麽能不羈絆?”
“可是你目的達到了,不是嗎?開始我不答應師父,對你來說,正中下懷,後來在滄浪之水裏召喚回了花蕊,你知道花蕊回來之後,便對我下了禁言咒,讓我一提起花蕊就無法說出口,我沒法子,便想同歸於盡,你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便在解毒之後,趁著師父的分/身軟弱之時出手暗算,把師父的分/身封禁在思過崖,卻想方設法讓我誤認為解毒的人是你,激發師父的嫉妒之心,誰知師父先對你生了疑,將計就計,把你們魔界的青龍廟毀了,你便……便……”
說到半截,忽然說不下去了,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臉色煞白。
清逸看著衛若,笑著道:“算不上將計就計,這本來是計劃的一部分,我……注定是要犧牲的。”
“注定要犧牲?”莞爾迷惑地道。
“你父親他……我的意思,那個魔神還是魔尊的,舍得犧牲自己親生兒子?”衛若結結巴巴道,她真希望不是,真的,因為……
“這算什麽?這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清逸笑眯眯道:“在我進入昆侖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會犧牲,路很長,跑到終點已經算是福氣。”
“費了這麽多折騰,難不成就是為了,為了……”衛若緊緊掐住了貓尾巴,聽貓“喵嗚”呼疼,忙鬆開道:“對不起,貓貓……”
“師妹,到底是什麽,你說清楚。”莞爾終於耐不住,追問道。
衛若看了看清逸,又看了看莞爾,吐出兩個字:“入魔!”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清逸師尊來昆侖的終極目的,是徹底汙染師父的道心,讓師父入魔!”
莞爾渾身一震,衛若已經有心理準備,倒也不像他那麽震動,卻也覺渾身冰涼,不由抱貓抱起來,讓自己身子溫暖些,感覺貓也在渾身發抖,似乎也在害怕,忙撫摸著貓頭道:“野樂……”
“你不該害怕的。”清遠忽然對野樂道。
野樂鑽在衛若懷裏,恍然未聞。
清遠歎了口氣道:“小衛若,你說的都對,師兄發現了我的可疑,將計就計進入了魔界核心的青龍廟,不僅毀了陣法,還把青龍廟也毀了,我為了對回天有交代,隻能以死贖之……”
“這是其一。”衛若站了起來,道:“其二,師父親自殺了相處百年的師弟,道心一定會再受過一次汙染……”頓了頓,忽然笑道:“怪不得師父合體之後,整個人都不正常了,而我……我就是你最後的藥引,是不是?”
清逸摁著案幾,緩緩站起來,點頭道:“是。”頓了頓,道:“小衛若,對不起,我也沒法子。”
“師叔,那麽說,那麽說……”若說從前那些猜測,衛若已經有些心理準備,可是現在這個猜測,她卻是萬萬沒想到,卻不得不說出來道:“我本來隻是想找你查明真相,其實還是落入了你網中,你在師父分/身做了那麽多手腳,知道按照我的性子,一定會再來找你,而這麽做的目的就是,就是……”
“是。”清逸直視著衛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衛若,等出了冥間,一定發現天地發生了變化。”
“師妹!”莞爾忽地站起來,道:“師妹……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衛若靜靜地看著莞爾,道:“師兄,師父他怕是……現在已經入魔了。”
“啊……”莞爾瞪大了眼睛,又看向了清逸,眨了眨眼。
“這個都不明白嗎?笨蛋。”野樂忽然出口道:“你師父愛若若至深,若若卻忽然跑了,這個事情就是壓斷他道心的最後稻草。”
莞爾眨了眨眼。
衛若索性解釋地明白些,對莞爾道;“師兄,咱們真有福氣,碰上了個研究過心理學的師叔,師父的道心本來有驕傲的缺陷、然後師叔步步為營,激起了他的憤怒之心、愛/欲之心、嫉妒之心、愧疚之心,如今我不告而別,又加了一層——猜疑之心”。
“人生五毒:貪嗔癡慢疑”。清逸嘴角彎彎,道:“小衛若,我成功了。”
“為天下?”衛若譏諷道。
清逸遲疑了下,道:“算是,不過首先為了魔界。”
“師父變成了魔修,就能跟你們同流合汙了,是嗎?”衛若氣得發抖。
清逸一笑,道:“不是。”
“那是什麽?”衛若唯恐清逸再說一半含一半,道:“師尊說是為了天下,哪個天下,你們魔修的天下,是嗎?讓仙界守護神入魔,你們魔界就能一統天下,千秋萬代了,是不是?”
“不是。”清逸繼續搖頭。
“師妹……”莞爾見衛若步步緊逼,站起來勸道“別……”話音未落,見清逸擺了擺手道:“讓她說。”
清逸這麽說,衛若反而懶得說了,隻道:“師叔,你孽也做了,能不能跟我說,到底為什麽?”
清逸沉吟許久,靜靜道:“對不起,小衛若,我不能告訴你,這已經不是我的責任,”話音未落,身子漸漸虛化,握住酒盞的手也開始透明。
“清逸,清逸!”莞爾上前似乎想抓住清逸。
“師叔!”衛若見清逸眼看要消失,忙把自己心裏的疑惑全部問出來道:“花語當年有沒有……哦……”
“有。”清逸幹脆道:“我給你解毒的時候,已經在你身上已經種了毒,師兄與你每次交/合,都會讓他的心魔更加劇烈,而他那至情至性的性子,是不會放下你的,所以……你們無論在一起,抑或不在一起,他注定入魔,隻不過用使毒入魔,乃是下策,攻心為上,真正的入魔,是從他本性裏生發出來的邪惡之心。”
“你真該去做惡魔心理師啊,師叔。”衛若攥拳恨恨道。
清逸不答,低頭望著莞爾,道:“你明知我騙你,還供我驅使,所以我對你的利用,是你罪有應得,我……不愧疚!”
莞爾身子一震,急速顫抖起來的。
清逸歎了口氣,抬頭看著衛若道:“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將會有後來者繼續,現在終於可以卸下一切去輪回,下輩子不論為人為畜,隻希望,生生世世不再是清逸,你信不信,小衛若?”語氣裏充滿了滄桑的疲憊。
“我信。”衛若忽然流下淚來,道:“師叔,你該饒恕你爹娘,無論他們做了什麽,都是愛你的……”
清逸臉色大變,低下了頭,身子“嘩啦啦”散成了金光,忽地抬頭,清朗如月地笑道:“對不起,我很累,先走了……”
“從前那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