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虧

江南道位於龍江以南,與淮南道隔江相望,借助龍江,上呈荊湖道,下接揚越道,是歧國南北交流,東西交匯的重要交通樞紐,擁有極佳的地理位置優勢。

境內氣候適宜,雨量充沛,多條大江大河的存在不僅讓江南道擁有著豐富的水資源,奠定著農業發展的基礎,而且還賦予了極其便利的水運條件,保障了商業的繁榮發展。

江湖運輸捕魚,丘陵種桑養蠶,平原開荒種地,江南道優越的自然條件,被這裏的官員和百姓利用得淋漓盡致,也讓這裏成為了歧國最為富庶的地方。

若說京畿道是政治中心,是帝國的大腦,京畿道內的達官貴人們決定著帝國的發展方向;那麽江南道便是經濟中心,是帝國的心髒,江南道內的富商巨賈們支撐著帝國龐大的身軀。

經濟發達,商業繁榮,服務業興盛,給生活在江南道的人帶來生活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高昂的消費水平。

一兩銀子,若是在秦鳳道,可以是一個三口之家一個月的開支,可在這裏,卻僅僅隻是王宙兩天的住店費用,還不包括吃穿用度。

若是再加上一日三餐,外加他時不時的嘴饞,會在小商小販那裏買些零嘴,一兩銀子都不夠他生活一天的。

師傅高寵在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留下銀錢給王宙,因為他相信,自己的老朋友會幫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徒弟的。

自己能教給徒弟的東西,都已經教了,對方也學得很好,不需要自己再留什麽東西給對方了。

而且,他也確實沒錢。

他本就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有親屬,沒有地產,還是朝廷通緝的欽犯,這些年帶著王宙生活,也是依靠老朋友種世恒的資助。

因此,他在將自己從皇宮裏帶出來的,本就屬於王宙的東西,一股腦地都交給對方以後,就飄然離去了。

而王宙也在師傅離開不久,就也向老將軍種世恒辭行,直言:世界那麽大,我想出去看看!

老將軍雖然不舍,但還是支持了他的想法,並拿了一千兩的銀票交給他,資助他去遊曆。

王宙隻拿了一百兩。

雖然這些年,老將軍和他的師傅都沒有和他說什麽國家大事,更沒有在他麵前抱怨過什麽,但他通過自己日常觀察到的蛛絲馬跡,也能夠察覺出來朝廷對秦鳳道邊戍軍的態度。

簡單來說,他能夠看出來,自己那位叔叔對秦鳳道邊戍軍,這支歧國現存的,戰鬥力最強的軍隊,既倚仗,又打壓。

一方麵,皇帝陛下需要秦鳳道邊戍軍為他抵禦西夏國這個大敵;另一方麵,皇帝陛下又不想秦鳳道邊戍軍過得太好,實力變得更強,以免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甚至對自己的皇權有所威脅。

因此,時常會有內務省的太監帶著皇帝陛下的旨意,來到秦鳳道邊戍軍中軍大帳所在的鳳翔府,宣讀皇帝陛下的口頭誇獎。

至於實質性的獎賞嘛,十次難得有一次。

甚至秦鳳道邊戍軍的糧餉也時常會有拖欠,惹得老將軍時不時就得上書催促,還不一定有效果。

對於自己那位叔叔的這般做法,王宙可以理解,卻也嗤之以鼻。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雖然說,在這個時代,君臣父子之道深入人心,甚至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說法,但這玩意也就看個樂嗬,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亂臣賊子了。

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你老是這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有幾個人會願意為你拚命啊?

這樣的做法,不就和前世那種空談理想,大談以後,成天畫餅,卻不給半點實質性好處的老板一模一樣嗎?

也難怪秦鳳道邊戍軍上下都對朝廷怨聲載道,全都憋著一口怨氣,就差有個合適的名頭去“清君側”了。

換成自己,碰上這種老板,也得另謀生路!

反正在王宙看來,秦鳳道邊戍軍是挺慘的。

秦鳳道邊戍軍的士卒,打仗的時候,是兵,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抵禦外敵;不打仗的時候,是農戶,要用自己的雙手去耕種糧食來養活自己。

就連種世恒這味堂堂正二品的都指揮使,都還是住在十幾年前,先皇賞賜的定西侯府裏,家裏的仆人都沒幾個人。

要是換成別的地方,不說五品的知府了,哪怕是七品的知縣,都能妻妾成群,家財萬貫,良田萬畝!

正是因為了解老將軍的難處,也不想辜負老將軍的好意,王宙也就象征性地抽了一張銀票,拿了一百兩。

隻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百兩銀票,在他離開秦鳳道的時候,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是增長到了五百多兩。

這讓他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啊!

秦鳳道地處歧國西北,毗鄰西夏國,是歧國西邊最重要的屏障。

幹旱的氣候,貧瘠的土地,彪悍的民風,疾苦的民生,再加上獨特的地理位置造就的走私猖獗,讓這裏孕育出了一種其他地方鮮有的職業:“響馬”。

響馬,可以理解為強盜,但又有所不同。

其他地方的強盜大多是占山為王,攔路打劫,等到府兵來剿,就到深山老林裏麵躲著,等到府兵離開,再出來重操舊業。

絕大部分的強盜,是靠著兩條腿來運動的。

而秦鳳道的響馬們卻不一樣。

他們幾乎人手一匹高頭大馬,打劫的時候來去如風,哪怕碰上了府兵,也能從容不迫地來去自如。

當然,最大的不同是,秦鳳道的響馬們打劫是有原則的。

首先,運送糧食,以及有秦鳳道邊戍軍士卒押送的商隊,他們別說去搶了,直接就是避之不及。

這些響馬們很清楚,秦鳳道土地貧瘠,水資源匱乏,糧食產量並不高,很需要其他地方都商人運送糧食來這裏售賣。

這些運送糧食的商隊不僅僅是秦鳳道百姓的救命稻草,同樣也是秦鳳道邊戍軍的底線。

他們敢無視,甚至主動挑釁各府的府兵,但他們也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是萬萬不敢去撩撥秦鳳道邊戍軍的虎須的。

其次,正常運輸貨物的商隊,隻要願意上交過路費,他們也不會去為難對方。

這些響馬們最喜歡的,就是走私違禁品的商隊和獨行客。

正常和西夏國通商的貨物,對雙方的經濟發展都有促進作用,秦鳳道邊戍軍不僅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會鼓勵支持商人們這樣做。

但違禁品就完全不一樣了。

尤其是鐵器這樣的東西,到了西夏國那邊,很有可能就會變成西夏國軍隊所用的武器,所穿的盔甲,成為砍向自身的屠刀。

因此,對於走私違禁品,秦鳳道邊戍軍是嚴厲打擊的。

但奈何西夏國出價太高,這些東西的利潤太大,哪怕每次抓住走私商人,秦鳳道邊戍軍都是直接砍頭,卻還是攔不住見錢眼開的人走上損害國家利益的道路。

秦鳳道邊戍軍對境內的響馬們不聞不問,也有利用他們去打擊走私的意圖,甚至於,他們還會對上繳違禁品的響馬做出獎賞。

至於獨行客嘛,那就更好理解了。

一個人上路,擺明了是孤家寡人,沒家世,沒背景,沒後台。

這種人別說搶了,哪怕是搶完宰了,拋屍荒野,也無傷大雅。

正好,獨自一人前往江南道的王宙,就很符合響馬們最理想的打劫標準。

從他離開鳳翔府,到進入荊湖道的這一路上,遇到了不下五波的響馬。

這些響馬在遇到王宙以後,都客客氣氣地請他回了自己的老窩,並且還好吃好喝地供著,等到他要離開了,他們淚流滿麵,舍不得他走,並且還拿出銀票給他充當路費。

讓王宙直呼,他們都是好人啊!

當然,如果排除掉這些響馬一開始是想殺了王宙,搶他錢,結果卻被他反手宰了好幾個倒黴蛋,以及最後他們送王宙離開的時候,那副死了爹媽一樣哭喪著臉的表情的話,王宙的說法還是挺正確的。

正是有了這些“好心人”的“資助”,王宙一路從秦鳳道出發,途經荊湖道,淮南道,來到江南道,都是順順利利的,沒為錢發愁過。

原本他以為五百多兩銀子算得上是一筆巨款,能夠讓自己在江南瀟灑一段日子,可來江南道沒多久,他就體會到了,什麽叫花錢如流水。

尤其是前兩天,為了感受感受古代服務行業的水平,他刻意去了足跡遍及歧國,號稱行業龍頭的醉仙樓,想要勾欄聽曲一番。

結果沒想到,隻是要了個雅間,點了幾個小菜,要了一壺好酒,還沒找陪酒的姑娘呢,就花了三百兩銀子。

還好當時,他對江南的消費水平有點警惕,所以特意問了龜公一嘴。

真要是再點個風塵女子來陪酒,他估摸著兜裏那點錢都不夠嫖資的。

他倒不是擔心吃飽喝足以後,自己拿不出錢來會挨揍,主要是“白嫖”太難聽了。

要是傳出去這種事情,以後讓他王某人怎麽在江湖上混啊?

也正是經過這一趟,讓他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快要連客棧都住不起了。

因此,他昨天晚上去了滕王閣邊上,就是打算去劫富濟貧的。

說好聽點叫劫富濟貧,實際上嘛,就是搶富人的錢,來接濟自己這個窮鬼,所以說難聽點,就是搶劫。

他都打聽好了,滕王閣晚上熱鬧得緊,不少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就喜歡在大晚上,去滕王閣上登高望遠,傷春悲秋。

當然,滕王閣那種標誌性的地方,白天去的人也不少,隻是搶劫這種事情,不適合在光天化日之下做,晚上月黑風高的時候才是最佳時機!

王宙落腳的客棧離滕王閣並不遠,要不然一間上房也用不著半兩銀子了。

昨天晚上吃了晚飯以後,他就晃晃悠悠地溜達了過去,原本是打算在江邊看會景色,消磨一下時間,等天色徹底黑了,就去滕王閣門口等待“有緣人”的。

隻是沒想到,碰上個被人撞下水的倒黴蛋。

關鍵那是個有錢的倒黴蛋!

此刻,王宙正坐在客棧大堂角落的一張桌子旁,翹著個二郎腿,左手摩挲這一枚玉佩,嘴角微微翹起,顯然心情不錯。

那塊玉佩,自然便是昨天晚上,那位女扮男裝的小姐腰間佩戴的那枚羊脂玉了。

他昨天晚上之所以願意跳下贛江,去救一個隻有一麵之緣,連話都沒說過兩句的陌生人。

一方麵是因為,那個被人群擠倒的人,原本應該撞到的人是他,因為他側開了身體,才讓那位小姐被推了下去。

如果當時他沒有躲開,以他千斤墜的功夫,那個人撞到他身上,也撞不倒他。

那就沒有後麵落水的事情了。

對於那位小姐,因為自己才有了這麽一個無妄之災,王宙心裏還是有那麽一丟丟小愧疚的。

另一方麵嘛,自然是因為他看出來對方是有錢人了。

自己身上穿著的灰衫,是粗布麻衣,而對方身上穿著的白衫,雖然款式上和自己的大差不差,但質地卻極為細膩,看上去輕飄飄的,定然是綢緞所製。

手上拿著的折扇也不是凡品,腰間的羊脂玉就更是價值連城,外加出門帶個小廝。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突顯出對方有錢人的身份。

救了這麽一個有錢的人,對方肯定得表示表示啊。

這麽一來,自己的燃眉之急不就解決了嗎?

隻是他沒想到,那小娘們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不是跟自己道謝,反而是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鑒於自己吃了對方不少豆腐,親都親了,摸也摸了,他也沒去計較對方恩將仇報的行為,隻是悄摸地取下了對方腰間的玉佩,然後溜之大吉。

可惜把柄看上去同樣價值不菲的折扇不知道哪去了,要不然他還能再賺一筆!

雖然說,想要對方知恩圖報的可能性應該是不大了,但是吧,順水摸魚了這麽一塊質地溫潤,雕刻精致,價值不菲的羊脂玉,自己也不虧!

待會就去找個當鋪,把這玩意當了!

王宙摩挲著手中的玉佩,心裏美滋滋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