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滑天下之大稽
親隨們不情不願地退了下去，每個人走的時候都給了扶蘇一個“看你的了”的表情。
扶蘇也很懂事，回以眼神示意放心。
當眾人離開之後，扶蘇才邁步走進蒙恬的房間，聞到那刺鼻的酒氣並未有任何惱怒，反而苦笑著拱了拱手：“此番也是委屈了將軍。”
蒙恬的雙目一片清明，哪有剛剛醉意朦朧的樣子，他擺了擺手：“盯著我的人實在不少，子嬰來此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扶蘇也不打機鋒，直截了當地說道：“朝外諸事已安排妥當，而丞相李斯又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渾人，我準備入宮，或許會消失一陣子，所以先來和將軍說一聲。”
“怎……這怎麽能行？如今趙高勢大，宮內近衛，近侍皆是他麾下犬馬，子嬰怎可以身犯險？”
蒙恬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不過也多虧這幾個月的“修煉”，讓他好歹還能克製一二，沒有大喊大叫。
扶蘇搖了搖頭：“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盡人事以聽天命，而亥弟……陛下那兒如今已是實實在在的大秦之主，卻被一宦官把持朝政，清君側便是我最後需盡之人事。
此番若成，大秦的未來才可見光明。
此番若不成，還請蒙將軍感念父皇知遇之恩，為大秦……不，為這華夏守衛疆土。”
說著話，扶蘇將自己的虎符雙手敬上，蒙恬隻是一眼，瞳孔就不自覺地放大。
扶蘇手上的虎符與他曾經所持不同，那是一塊完整的虎符。
根據大秦律法，這塊虎符的持有人即使是要求鎮北軍反叛，那也隻能聽從號令。
而這塊虎符……是秦始皇嬴政的所有物。
蒙恬看著虎符的眼神絲毫沒有貪婪，當他的視線重新落在躬身的扶蘇身上時，那雙虎目不由得滿溢淚水。
公子扶蘇，手中擁有著隨時可顛覆這大秦的實力，卻甘心假死入鹹陽甕中。
可以說得上一句愚蠢。
可蒙恬卻怎麽也不忍心開口斥責，他知道扶蘇心中所想。
俗話說不破不立，但六國未曾真正歸心，一旦大秦破碎，幾乎無再立之可能。
良久。
蒙恬未接過虎符，扶蘇也未起身。
終於，蒙恬一把抹去眼角的懦弱，雙手顫顫巍巍地將虎符捧在手上，“咚”的一聲雙膝跪地。
“臣蒙恬，謹遵公子命令！萬死不辭！”
扶蘇連忙想要將他扶起，可蒙恬的雙腿就像是生根一般狠狠焊在了地上。
扶蘇抿了抿嘴唇也是明白了過來，端正地站在了蒙恬的身前，九十度鞠躬：“那便……交予將軍了。”
說完轉身離開，絲毫沒有半點留戀。
兩人皆是心中明白，此次見麵或許便是最後一次。
若成功，兩人還能把酒言歡。
若失敗，蒙恬隻能在城門樓上對著高高掛起的扶蘇頭顱敬上一杯，然後叛出大秦。
對錯，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換作任何一個合格的帝王前來，扶蘇的選擇皆是愚蠢至極。
但……他是扶蘇，他是敢直言始皇帝嬴政之過的扶蘇，他是一道矯詔便能賜死的皇長子扶蘇，他是大秦的骨頭。
…………
“小哥兒，不是跟你吹，這秦皇宮裏的膳食坊知道嗎？裏麵的管事是我二叔，你想進去當差那就是我一句話的事兒。”
衣著華貴，卻怎麽也遮不住那身狗腿氣息。
這站在扶蘇麵前的小宦官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上位者，可總覺得有那麽點勉強。
這秦時宦官還是有著區別，並不是所有宦官都是那閹人。
外宮當差的幾乎都是這普通的宦官，而在內宮當差的才是那閹人。
一層一層等級嚴明，宛若這時代的縮影。
扶蘇的演技看起來很是不錯，他躬著身子一身鋒芒看不見了半點，縮手縮腳將錢袋子遞過去的樣子也很有那狗腿子的味道。
“麻煩趙管事，小小心意，還請莫要嫌棄。”
被稱為趙管事的宦官聽到這個稱呼臉色有些自傲，掂量了一下錢袋子的分量，挑了挑眉：“哎喲嗬，還是個富家公子哥？”
扶蘇一臉諂媚地湊了過去：“趙管事，咱之前是這鳴鳳樓的倌人，確實掙了點錢，可去年這鳴鳳樓不是走水了嗎？咱也是倒了大黴，把這臉呐毀了個幹淨，打聽到您這裏有門路，才想著去混口飯吃。”
趙管事用一根手指挑起扶蘇的臉，然後將麵罩拉下來少許，看著那令人恐懼的燒傷，眼睛珠子轉了轉：“哎呀，你這臉我可真是不好辦。”
扶蘇暗罵一聲，伸手在懷裏掏了又掏，好不容易才從懷裏掏了個玉扳指出來，恭恭敬敬地給趙管事戴上：“這鹹陽城誰不知道趙管事本事大呢。”
趙管事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扳指，勾了勾嘴角：“不愧是這鳴鳳樓出來的，果然懂事得緊，得，老子就接了你這一單，跟著，跟緊咯，現在就帶你進宮造冊。”
扶蘇看起來高興極了，鞠躬彎腰：“謝謝趙管事！謝謝趙管事！”
趙管事笑得就像是他真成了什麽大人物，勾勾手指就讓扶蘇牽著馱貨的馬車跟在他的身後向著秦宮走去。
沒走多久。
兩人來到宮門前。
趙管事輕車熟路地給守門的侍衛遞上兩個小小的錢袋子，笑得諂媚：“麻煩大哥。”
“喲嗬，小柱子，又輪到你去采買，好處不少吧。等會兒，你身後這人是誰？”
趙管事，真名趙鐵柱，諢名小柱子。
趙鐵柱笑眯眯地又塞了個錢袋子過去：“大哥~最近上麵脾氣不好，換了好多人進內宮，這外宮都快空了，這不得找倆人頂頂嗎？”
守門的侍衛掂量了一下錢袋子的分量，對視一眼，然後拍了拍趙鐵柱的肩膀。
“得，也不用這小事情為難懂事的小柱子，宵禁之前，名冊子給我們送來。”
“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趙鐵柱鞠躬感謝，還帶著“沒有眼力界”的扶蘇一起。
兩人就這樣順順利利地進入秦宮，扶蘇看著那熟悉的景色眼底有些情緒，但很快便也收斂。
因為他看到了……
坐著八抬大轎的趙高從秦宮正門進來，晃晃悠悠地向著內宮方向而去。
不過一卑賤宦官，入宮卻不落轎步行，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