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接劍

荀先生本名荀俞,自陳十一記事以來,他就在這個地方教書。

小鎮上很多讀書人都是荀先生教出來的。

荀俞在小鎮的口碑也極好。

隻是有一點是陳十一一直不理解的,就是荀先生的真實年齡。

聽老一輩的人說,荀先生在他們那一輩的時候,就已經在鎮子上教書育人了,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很多人都已經老去,荀先生卻一點都沒有變化,還是那副青年人的儒雅模樣。

因此鎮子上的人都把荀先生當神仙,極為尊重。

就連私塾上平時調皮搗蛋的孩子,在上荀先生的課時候,都是認認真真的。

隻是荀先生一直與人和善,從沒見他與鎮上的人爭執過。

鎮上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也沒有人知道他最終會去往哪裏,可所有人都習以為常,就好像小鎮存在的時候他就存在。

又或者說,他與小鎮一並存在。

荀先生的笑容和熙,隻是看著陳長青,並不說話。

陳長青便率先開口問道:“請問先生,這銜珠鎮,是在大黎的哪一州?”

荀先生笑著搖搖頭,說道:“嚴格來說,銜珠鎮不在大黎的任何一州。”

陳長青愣了下,皺眉問道:“那是在哪一國?”

荀先生說道:“也不在任何一國。”

陳長青眉頭緊皺,難不成在天外?

荀先生笑了笑,說道:“忘了你是從哪兒進來的?”

“洛河洞天?”陳長青瞳孔一縮,他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荀先生點點頭,撫須而笑。

陳長青試探性地問道:“難道這裏還是在洛河洞天之中?”

荀先生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說道:“嚴格來說,這裏才是真正的洛河洞天,隻是隱藏頗深,這麽多年沒人找到罷了。”

陳長青問道:“為何沒有小鎮的人走出去?”

荀俞說道:“因為走不出去,洞天有結界,這麽多年,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進來的人。”

陳長青眉頭緊皺,問道:“那我豈不是走不出去了?”

荀俞說道:“可以的。”

陳長青知道麵前的青年絕不簡單。

於是問道:“先生在這洞天中擔任著什麽角色?”

荀俞卻笑道:“不重要的。”

陳長青沒再多問。

之後簡單聊了幾句,陳長青就離開了私塾。

臨走前,荀先生告訴他,外來的人想要離開洞天,是需要等到合適的契機。

陳長青問及契機是什麽時,荀先生隻是笑了笑,說了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該來的,總會來,公子隻需等著便是。”

晚膳是在陳十一家解決的,很簡單的一頓飯,隻有一個大雜燴的菜,和一碗米飯。

其實修士是不需要經常用膳的,可陳長青還是象征性地夾了兩筷子,是出於對這個年紀不大的一家之主的敬意。

期間,陳十一臉色泛紅,說了句:“家裏窮,沒什麽可以招待你的,委屈公子了。”

陳長青搖搖頭,說:“挺好的。”

隻是確實有些喝不慣劣酒。

晚膳後,在陳長青的授意下,陳十一帶著他去了鎮上最大的酒館。

路過一處拱橋時,陳長青被橋頭的一口井吸引了注意力。

怎麽會有人將井打在離河這麽近的地方?

見陳長青停下腳步,視線落在井上,陳十一主動解釋道:“這口井很老了,反正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在這裏,我當時也納悶,為啥要把井打在這裏哩,後來聽鎮上的老人說,這口井不是取水的,是用來鎮壓河中的妖怪的,隻是妖怪究竟長什麽樣,也沒人講得清楚。”

陳長青點點頭。

確實有很多建築是用來鎮妖的,就像位於江南程國那座名冠天下的鎮魂塔,就鎮壓著一個古妖。

可這口井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也無半點靈氣的波動,它能鎮住什麽妖?

陳長青沒有將注意力過多地放在這口井上。

到了酒館,陳長青挑了一壇最貴的,花了一兩銀子。

比起西晉,確實便宜了不少。

之後,跟陳十一回了回屋。

陳長青找來酒碗,跟陳十一喝酒。

起初陳十一不願意喝,說他年齡尚小,不可以喝酒。

陳長青說了句:“少喝一點,沒事的,闖**江湖怎麽能不喝酒?”

然後陳十一嚐了一口。

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兩人喝的一壇酒見了底,陳十一才趴在桌子上睡著。

他眼角銜著淚珠。

酒會讓人放下心事,同時也會讓人想起心事。

他大概是想起了他的父母吧。

深夜時,陳十一睡得很安靜。陳長青睡不著,喝幹了剩下的酒,一夜無眠,直到天亮時分才緩緩睡去。

翌日,陳長青醒來時,已是午時,同眠的陳十一已經不見了蹤跡。

陳長青整理好衣服,出了門。

日光柔和,卻仍舊照得睜不開眼。

陳長青揉了揉眼睛。

看向院落時,總感覺跟昨天有些不一樣,卻始終想不明白哪裏不一樣。

昨天買的酒已經喝幹了,陳長青打算再去買一壇,放在芥子物中,平時可以拿出來喝。

這家的酒很好,比西晉買二兩銀子的陳年花雕還要醇一點。

他打算可以離開的時候,再買一些備著,出去了還能給王策幾個嚐嚐。

路過拱橋的時候,陳長青視線又落在井口上。

井口似乎多了些青苔。

陳長青搖搖頭,這個地方,似乎有太多他不能理解的事。

想不通就不想,可能這輩子也就來這一次了,出去之後能不能再進來,兩說。

畢竟要不是破空符誤打誤撞將他送了進來,陳長青打死也找不到這個地方。

進了酒館,陳長青找了一處偏僻的位置,坐下後將酒囊放在桌上,喊了聲:“小兒,打酒!”

“好嘞!”

店小二快步走了過來。

陳長青在看到店小二的時,卻有些錯愕。

才一天而已,小二換人了?

小二走近後,陳長青問道:“昨天那個夥計沒來嗎?”

店小二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笑道:“客官記錯了吧,店裏隻有我一個夥計。”

陳長青眉頭皺起,剛想說什麽,卻看到櫃台前一個兩鬢斑白,正在打算盤的老者。

看到這人,陳長青呆立當場。

陳長青看向店小二,指著櫃台後麵的老者不知道該說什麽。

店小二順著陳長青手指的方向看去。

而後笑著說道:“那是我們掌櫃,不是夥計。”

陳長青震驚得無以複加。

老者雖然上了年紀,可眉宇間,與昨天那個夥計極為相似!

陳長青站起身,走到櫃台前方,看著老者,開口問道:“老先生認得我嗎?”

老者抬起頭看向陳長青,先是疑惑,隨後是迷茫,最後則是一臉震驚的神色。

他指著陳長青失了聲,戰戰兢兢道:“你......是六十年前買酒的那位客官?”

六十年前?

陳長青愣住了。

一覺睡了一甲子?

陳長青有些懷疑。

即便真是六十年,可這個老人的記性這麽好?見過一麵就能記住他六十年?

陳長青不動聲色地問道:“老先生還記得我?”

老者笑著點頭,說道:“小鎮貧窮,很少有公子這般爽快的,加上鎮上的人不多,我都認得,也基本上見不到外地人來,就記住了。”

陳長青深吸口氣,他說的也沒錯,究其原因,還是鎮子上的人太少了。

難道真睡了一甲子?

陳長青沒有再多問,將酒囊放在櫃台上,說道:“將酒囊打滿,另外再拿兩壇,我喝完了再來。”

老者趕忙拿起酒囊,親自為陳長青打滿酒,而後又從案後拿出一壇,推到陳長青麵前,說道:“客官要是不方便拿的話,您說個地方,我叫夥計給您拿過去。”

陳長青卻搖搖頭,說道:“不必了,拿得了。”

隨後將酒囊掛在腰間,抓起壇子放了兩枚碎銀,就要離去。

掌櫃的趕忙喊住他,說道:“客官給多了!”

陳長青擺擺手,“餘著。”

掌櫃的就沒再堅持,從櫃台後麵跑出來,送陳長青出了門。

送至門口後,掌櫃的掙紮了一下,還是壯著膽子問道:“請問,公子是神仙嗎?”

陳長青啞然失笑,回過頭疑惑地看向掌櫃。

老者弓著身子說道:“我第一次見到公子的時候,公子就是這副模樣,如今再見到,還是這副模樣,我猜公子定然不是凡人。”

陳長青心生惆悵,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總不能說,他一覺睡醒,就是六十年以後吧,說出去沒人會信。

抬起頭看向天空,說道:“是不是呢?我也不知道,反正一直就這樣了。”

像是說給掌櫃的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掌櫃的又問道:“公子和荀先生,是一個地方來的嗎?”

陳長青搖搖頭,“不是。”

掌櫃的卻有些疑惑,“那就怪了,荀先生跟公子一樣,我很小的時候就是現在這樣,我如今半截入土了,荀先生依舊是那副模樣。”

陳長青眼前一亮。

掌櫃的話倒是點醒了他。

他在和荀先生見麵的時候,就覺得這個荀先生不簡單。如今看來,他果真不是一般人。

而且聽陳十一說,那荀俞,似乎也是從外麵進來的。

可他究竟是何種身份?

陳長青急匆匆地與掌櫃辭別,也不顧常人看不看得見,直接運作元氣,向著私塾的方向奔去。

陳長青走後,店小二來到掌櫃的身後,問道:“掌櫃的,這誰啊?”

他之前可沒見過掌櫃的對除了私塾荀先生以外的人這麽客氣過,甚至感覺得到掌櫃的在麵對這個年輕人時有些恐懼。

掌櫃的似乎心情不錯,卻沒有回答小二的問題,隻是說道:“以後這位公子再來,記得客氣些。”

轉過身,又說道:“記得叫我一聲。”

店小二“哦”了一聲,轉身跟著掌櫃地回了酒館,進門時,又朝著陳長青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滿是好奇。

陳長青徑直來到私塾。

院門依舊敞開。

陳長青學著陳十一,扣了扣門環,這才走進院子。

到正堂的時候,荀先生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看書,依舊是滿頭青絲,仿佛從沒有變過。

他似乎早就料到陳長青會來,不待陳長青開口,他卻先說道:“壓著心頭的疑問,我先帶你看個東西。”

陳長青眉頭微皺,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說什麽。

荀俞站起身,走到陳長青麵前,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長青隻覺得天旋地轉。

隨後,他就出現在了小鎮拱橋邊的水井旁。

荀先生從他身邊走過,來到水井旁,回頭看了陳長青一眼,縱身跳進水井。

陳長青跟了上去,朝著井裏看了一眼,隨後也跳了下去。

井底很深,陳長青站定之後,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他腳下踩的不是井底的泥土,而是站在水麵上。

可無論他踩得如何用力,水麵始終古井無波。

在水底下,倒懸著一柄鏽跡斑斑的鐵劍,像是水中的倒影,可水麵上分明沒有這樣一柄劍。

陳長青蹲下身子,看著鏽劍。

古樸的劍身上,刻滿斑駁歲月的痕跡。

“這柄劍來曆驚人,你暫且不用知道他的來曆,你隻需有知道,他以後就屬於你了。”

荀俞的聲音傳來。

陳長青抬起頭看向他,想到了某種可能,問道:“這是神主的劍?”

荀俞笑了笑,沒有說話。

陳長青隨即也自嘲一笑,神主的劍怎麽可能這麽容易找到。

荀俞一伸手,水底的劍似乎與他出現了某種聯係,開始微微顫動,那原本平靜的水麵,也泛起陣陣漣漪。

下一刻,鏽劍掠出水麵,穩穩落在荀俞手中。

荀俞將劍柄遞給陳長青,說道:“它屬於你了。”

陳長青沒有接,他不知道這荀俞是何方神聖,給他這柄劍是何種目的。

荀俞笑著說道:“放心吧,沒有惡意的,隻是我和一位故人的一筆交易。”

陳長青依然沒有接,皺眉看著荀俞,他想不到有哪個他認識的人會跟此人有聯係。

不可能是陳朔,陳朔固然人脈廣,但也不可能廣到洞天中去。

張懷真?

也不太可能,以他的性格,多半會直接取來交給他,不會有這麽多彎彎腸子。

究竟是誰?

見陳長青還在猶豫,荀俞又說道:“若是我想對你不利,在你進洞天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陳長青看向荀俞,他絲毫不懷疑荀俞有這樣的本事。

在他第一次見到荀俞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在洞天中,絕對不是什麽私塾先生的身份。

最終,陳長青伸出手,接過了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