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香藝館

天香藝館是洛河州最出名的青樓,沒有之一。

原因很簡單,藝館有個從京城教坊司出來的花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

教坊司隸屬朝廷,其中的歌姬舞姬都是前朝皇室,或是罪臣的家眷,而在教坊司能當上花魁的,除了要長相身段過人,在進教坊司前,身份地位也必然是不低的。

教坊司的花魁除了身價極高,贖身的過程也是極為繁瑣,要去刑部或大理寺備案,將罪臣家眷的檔案去掉。

這天香藝館背後的主人,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輩,且不說能不能拿出那高昂的贖金,便是刑部與大理寺這個大關,就很難過。

況且即便是花魁自身人氣很高,能為藝館帶來收益,可她總有人老珠黃的一天,與她本身的贖金相比,賺的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當然,這些都不在陳長青的考慮範圍之內,不管天香藝館的主人出於什麽想法,都與他無關,他隻在乎這藝館的花魁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天香藝館進進出出的客人是真不少。

熱鬧程度絲毫不比京都的大藝館差。

陳長青幾人也跟著人群進了藝館。

進去之後,在陳長青看不到的角落,一幫穿著皮甲的男人蹲在藝館對麵的牆頭上。

一個酒囊一人一口,輪流喝著酒。

為首一人說道:“都盯緊點,要是晉王世子出了差錯,咱哥幾個就提著腦袋回去交差了。”

其餘幾人點頭附和。

其中一人問道:“咱家王爺跟晉王一直不瘟不火,你說為何他對這個晉王世子如此上心呢?還要我們幾個親自看著。”

為首之人一巴掌拍在那人後腦勺,說道:“不該問的別問,王爺的話,我們執行就好,管他什麽想的做甚?”

那人捂著腦門憨笑道:“是,是……”

天香藝館進門後是個占地很廣的院落,有條人工河穿過院子,河上有兩座拱橋。

對岸,是一座高大的閣樓,寬敞的陽台,供藝館的歌姬舞姬彈琴起舞。

河這端,除了大片開闊場地,還有給達官顯貴提供的包廂。

進門時,有專門的人負責登記來客信息,以及收取入場費用。

陳長青從芥子物中取出錢袋,直接掏出金錠子放在門童手中,那人立刻眉開眼笑,對著裏麵喊道:“雅座四人——”

立馬就有長相甜美的女子出來迎接,一人一個拉著陳長青四人進了包廂。

包廂是開著一麵的牆的,正對著河對岸的樓閣,視線開闊,閣樓景台上的場景一清二楚。

布置也極為奢華,三側皆是蠶絲繡花軟榻。

陳長青當仁不讓地坐上主位,王策幾人坐在兩側。

帶他們進來的幾個女子,則是各自為侍奉之人斟了碗茶。

李昭本身家境還算可以,沒有表現得太過吃驚。

王策和關文山好奇心很重,左顧右盼,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王策看向陳長青,問道:“陳師弟,你們西晉的青樓,比這兒如何?”

陳長青搖搖頭,道:“比不過,洛河是大黎最富饒的一州,這娛樂方麵,怕是比之京城都不遑多讓。”

王策嘖嘖稱奇。

服侍她的侍女嘴角抑不住地上揚。

西晉府那種蠻荒之地,怎麽能與我洛河州比?不過這位坐主位的公子哥是真有見識的。

隻是,像這幾位穿著道袍來藝館的,還真不多見。

除了陳長青,其餘幾人都是第一次來這種場所,藝伎繞至身後捏肩時,多少有些拘謹。

陳長青旁若無人,一把摟過女子纖細的腰肢,攬入懷中,勾起她的下巴,說道:“倒酒。”

藝妓輕笑著,伸出如蔥般纖細的指頭,輕輕點在陳長青額頭,隨後起身為他斟酒。

王策有樣學樣,也叫服侍的女子為自己斟滿酒。

一碗酒下肚,有些飄飄然。

酒壯慫人膽,王策也學著陳長青,將女子攬入懷中。

院中的空地上已經站滿了人,陳長青總算是見識到洛河最大青樓的含金量。

這些站著的,也是花錢才能進來的,已經人滿為患,即便如此,還有人在陸陸續續地往進擠。

有人在對麵的樓閣上撥弄琴弦。

琴聲響起後,院中嘈雜的聲音小了不少。

陳長青看向閣樓,成為修士之後,他的視力比之前好了不少。

閣樓景台上的一幕盡收眼簾。

隻見一個輕紗掩麵的女子輕輕撥弄琴弦,一隊舞姬翩然起舞。

琴聲悠揚,很多慕名而來的人都陶醉其中。

李昭閉著眼搖頭晃腦,一邊享受著女子的服侍,一邊聽著曲,好不愜意。

抬頭看了眼正對著藝妓上下其手的王策,不由撇過頭去,暗罵一句:庸俗!

一曲作罷,一女子披著一件薄薄的輕紗走至景台上,說道:“諸位來賓,今日是我天香藝館每月一次的詩會,想必來的多是文人士子,接下來,我們會隨機出題,諸位隻需據題作詩,在詩會上摘得頭籌,有機會與花魁雅竹姑娘共度良宵,諸位公子可要加把勁哦,下麵請出藝館的頭號花魁,雅竹!”

一個身穿雪白裙裝的女子在侍女的陪同下緩緩走向景台。

她發髻高高挽起,臉上覆著白紗,雪白長裙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惹眼。身段婀娜,光是一個身影,就讓院中眾人歡呼。

“雅竹姑娘!”

“雅竹姑娘果然名不虛傳,光是一個身影,就給人無限遐想!”

“能與雅竹姑娘共度良宵,也算不枉此生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包廂中,王策看得出神,良久才收回視線,問陳長青道:“青樓中竟有這般動人的風塵女子?”

明明身在風月中,卻又如那月光般皎潔無瑕。

陳長青笑道:“教坊司的花魁,你以為是什麽簡單貨色?指不定就是個前朝公主。”

王策感歎道:“能娶這樣一個女子為妻,那真是幸運之至了。”

李昭斜了他一眼,說道:“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關文山卻是很讚同王策的看法,附和道:“真是九天仙女下凡間,身落凡塵卻似仙啊!”

陳長青豎起大拇指,說道:“關兄好文采,今夜雅竹姑娘的廂房之中,必有關兄一穴之地。”

關文山似是沒聽出陳長青的調侃,抱拳道:“過獎,過獎!”

花魁雅竹現身後,並沒有說話,徑直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月光灑在她的紗裙上,如夢如幻。

不禁看得眾人陶醉。

關文山大手一揮,說道:“此女子我甚是喜歡,諸位可別跟我搶。”

陳長青笑著點頭。

王策卻是說道:“各憑本事。”

穿著清涼的薄紗女子與雅竹交談一番後,又走至景台前方,說道:“方才雅竹姑娘說了,今日月色正好,就以月色為主題,請各位公子即興賦詩。”

下麵立馬有人喊道:“月兒彎又長,好似水中船。”

人群中頓時一片唏噓之聲,笑話此人的打油詩。

還有人高呼:“這種水平就別出來丟人現眼了!”

臊得那作詩之人躲在眾人身後,不敢露頭。

這時,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明月如霜溪間落,夜色成水河中流!”

兩句七言,描述出當下月照小河的場景。

作詩之人,是一位白衣折扇的公子哥。

“好詩,好詩!”

人群中傳出讚美之聲。

“不愧是有洛城四大才子之稱的軒轅公子。”

也有人恍然大悟,“原來是軒轅公子,怪不得。”

樓閣上,花魁雅竹也投來欣賞的目光。

包房中,服侍陳長青的女子說道:“這位軒轅公子是洛河城軒轅家的次子,極具文采,已經好幾次拔得頭籌,雅竹姐姐也甚是喜歡。”

陳長青聞言笑著看向關文山,說道:“看來你的壓力很大啊。”

誰知關文山拍案而起,喊道:“月出青山霜滿樓,恰似君子滿腹愁。舉頭對月酒入喉,怎與佳人一江隔!”

院中眾人轉頭看向幾人所在的包房,都是震驚之色。

短短時間,竟是一首完整的七言絕句!

閣樓上的花魁也將視線轉移到這邊,見是個陌生的男子,眼神微微錯愕。

洛河何時又出了一位才子?

陳長青帶頭鼓掌,喊了聲“好”,說道:“想不到關兄才華橫溢,是我走眼了。”

關文山摸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小時候在私塾旁聽過。”

聞言,陳長青呆住了,豎起大拇指,隻作兩字評價:“天才。”

關文山無疑是駁了軒轅公子的麵子。

軒轅公子臉色一沉,正欲作詩,卻被另一人搶了先。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僅僅兩句話,讓全場先是寂靜,轉而沸騰!

閣中花魁站起身,在人群中尋找作詩之人的背影。

一句詩,寫出了幽深庭院的落寞,將人瞬間帶入情景中。

人群散開,獨留一個青衫懸劍,披頭散發的醉鬼斜靠在樹幹上。

正是方才作詩之人。

花魁雅竹微微蹙眉,這個酒鬼是能做出這種詩的人?

那醉鬼極為從容,看也不看花魁一眼,隨後又說出了後兩句。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人群中沒了聲音,都在細細琢磨此人的詩句,所有人都被這首詞折服。

前一句直讓人覺得入景,而後兩句,則是將一個人的愁,寫得淋漓盡致,好似在訴說過往的經曆,讓人忍不住共鳴。

那醉鬼雖披頭散發,臉龐看上去卻很是年輕,竟能作出這樣的詩句。

有人猜測:莫非他是駐顏有術的山上神仙?

關文山顯然也被這首詞折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此人的詩詞。

陳長青笑道:“看來關兄碰上勁敵了。”

關文山搖搖頭,苦澀道:“何止勁敵,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輸給這樣的人,我心服口服。”

花魁雅竹看著作詩之人,眼中異彩漣漣。

那位軒轅公子眉頭緊鎖,正欲開口與其爭一爭。那人卻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再次開口。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又僅僅是四句話,讓人群再次沸騰,洛河城中竟藏著這樣一位詩作大才!

關文山坐不住了,跑到欄杆前,看向作詩之人。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好.....好啊!”

“好一個何似在人間!”

關文山怔怔地看著那個酒鬼,很難想象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竟能作出這兩首意境截然不同的詩。

被稱作洛河州四大才子之一的軒轅公子難掩眼中震撼的神色,頹然地後退兩步,不斷搖頭,難以相信有同齡人能寫出這樣的詩句。

那酒鬼嘴角上揚,再次開口。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最後兩句一出,雅竹徹底坐不住了,提起長裙就向閣樓下走去。

關文山頹然地坐回軟榻。

陳長青笑著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看我的。”

而後離開了包房。

陳長青趕在雅竹之前走到酒鬼身邊,蹲下身子,用商量的語氣說道:“我兄弟對這花魁有想法,不如你改天再來,我出一百兩。”

酒鬼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周圍聽到這話的人一陣唏噓,文人風骨,豈是金錢能收買的?

陳長青又伸出兩根指頭,說道:“二百兩。”

酒鬼依舊不為所動。

陳長青嘴角上揚,說了兩個字:“黃金!”

酒鬼轉過頭,眼中射出精光,露出笑臉,問道:“當真?”

陳長青當即取下腰間令牌拋給他,說道:“去找官府,就說陳長青借的。”

酒鬼看了一眼令牌,收到懷中,朝陳長青拱拱手,轉身就走。

走出兩步,卻突然回頭,對陳長青說道:“我叫曹清山,回頭去找你。”

說完,轉身瀟灑離去。

這一幕恰好被剛剛趕來的雅竹看在眼中,趕緊呼喊道:“公子留步!”

酒鬼卻是揮揮手,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門外傳來他的聲音:“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眾人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說好的文人風骨呢?

雅竹回過頭,瞪了陳長青一眼,嗤怪道:“你以為有錢可以為所欲為?”

陳長青答非所問,嘴角含笑,說道:“我兄弟關文山的才華也不錯,況且他仰慕姑娘已久,不如姑娘賞個臉?”

雅竹回頭看了眼正站在包房中看向這邊的關文山。

其實這位公子才氣也是不錯的,可惜與方才那位公子相比,還是差得遠了。

最後又看了眼大門,戀戀不舍地轉身掠過陳長青,向著閣樓的方向走去,背影落寞。

陳長青回了包房。

有些賓客被陳長青掃了興,已經陸陸續續離開。

關文山看到陳長青進來,說道:“師弟大可不必如此。”

陳長青卻笑了笑,沒有說話,坐回原來的位置,任由女子為他捏肩。

侍奉他的藝妓服侍得更賣力了,對她這種胭脂俗粉來說,金錢的魅力可比文采大多了。

不多時,就有人敲響了包房的門。

陳長青看向關文山,笑道:“來了。”

關文山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一個女子推門而入,向著眾人施了個萬福,先對關文山點頭致意,而後看向陳長青,說道:“我家小姐請公子過去一敘。”

關文山:?

陳長青的笑容僵在臉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問道:“我?”

來的人正是雅竹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