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城隍

回到村子後,將孩童的屍體取出,官差動手,依次擺在村口,而後通知村裏丟了小孩的過來認領。

陳長青幾人站成一排,沉著臉。

官差圍在屍體周邊,氣氛凝重。

有婦人跌跌撞撞地從村裏跑出來,一眼就在屍體堆裏認出了自家孩子。

她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抱起孩童,抬頭看著天際,無力地哭喊。

“靖兒……我的靖兒啊……”

“天殺的妖孽,你連我一塊兒帶走吧……”

又有村民陸陸續續地趕來,尋找自家孩子的身影。

有人因太過激動,絆倒在地,依舊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跑來。

一時間,哭喊聲連成一片。

陸朝苓畢竟是個女子,最是見不得這一幕,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可這漫天的嚎哭聲,還是讓她忍不住眼角濕潤。

“我丈夫呢,我的丈夫帶回來了嗎?”

有個女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跪倒在韓十三麵前,臉上沒有淚水,隻有蒼白的嘴唇,和不知所措的雙手。

她抱住韓十三的腿,不住地詢問:“道長,我丈夫在哪兒呢?”

韓十三隻能扶起女人,不住地致歉,“對不起……”

他隻能帶走小孩,那些成年人的屍身,早就破敗不堪,即便是帶回來,也認不出誰是誰。

“我丈夫死了嗎?”

女人頹然地坐在地上,雙目空洞無神。

陳長青嗓子眼像是塞了塊鉛,看向不住致歉的韓十三。

明明他們沒有做錯什麽,卻因沒能將人救出而懊悔,愧疚。

上天賜予我一顆慈悲的心,卻沒有給我救人於水火的能力,隻能看著跪地哀嚎的苦命人,吞一口口水,默默在心中愧疚。

負責案子的那個八品官員走過來,對韓十三作揖行禮,說道:“道長已經盡力了,無需如此。”

韓十三歎了口氣,看向他,說道:“可惜沒能將妖物鏟除幹淨。”

官員已經知道了妖物逃走的事,他看了眼陸陸續續抱著孩子蕭瑟回村的村民,心中五味雜陳。

最開始,隻當是普通的妖禍,沒想到竟暗藏著一個十分厲害的妖物。

韓十三轉頭看向官員,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官員長歎口氣,嘴角扯出苦澀的笑,說道:“去請城隍爺,城隍爺若是願意幫忙,可能還有幾分把握,若是城隍爺不願意幫忙,那下官在這官場的日子,也算到頭了。”

誰也沒料到會碰上這麽一件棘手的事。

韓十三搖搖頭,說道:“就算城隍肯出手,多半是難了,那妖物有洞府境的修為,而且極擅長隱匿之術,城隍的那點道行,莫說是抓住妖物,就是打不打得過,都難說。”

一州城隍,受著香火,頂多能有個洞府境的修為,甚至大部分可能隻有練氣聚靈境,對付些小妖小怪可以,但是要說跟這種妖物掰手腕,還是差太遠了。

官員臉上滿是惆悵,還有些釋然。

其實從韓十三說出讓妖物跑了之後,他就已經沒抱多大希望了,城隍爺再厲害,也斷然是比不過武當高人的,連這位武當下來的高人,都奈何不了的妖物,城隍能做什麽呢?

韓十三說道:“當下還有個辦法,就是想辦法將妖物引至洛河,請洛河的水神與城隍聯手,還有些希望。”

官員卻滿麵愁容,說道:“罷了,該做的,下官盡力去做,可做到哪一步,也就說不準了,隻是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喪生在這個妖物手中……”

作為一個地方官,當然還有一個辦法,實在無能為力時,隻能向京都匯報,朝廷有專門的鎮妖司,對付一個妖物綽綽有餘,隻是到那份上時,他的官路,也算走到盡頭了。

陸朝苓走到韓十三身邊,說道:“要不……去山上請人?”

官員聽到後眼中也露出希望,看向韓十三。

韓十三長出口氣,思量之後,說道:“也隻能這樣了。”

官員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對著韓十三長揖不起。

與此同時,從韓十三手裏逃脫的妖物,來到了一處廟宇,左顧右盼一番,見四下無人後,閃身進了廟。

而這個廟宇,竟是洛河州的城隍廟!

進廟之後,妖物點上三根香,跪在泥塑的神像前,頭貼向地麵,說道:“主人,出事了。”

香爐煙霧升騰,化作人形從泥塑中走出。

他身穿暗黃色袍服,頭戴官帽,濃眉立目,長髯勾鼻。

居高臨下地看著妖物,漠然道:“不是叫你白天不要來嗎?”

妖物抬起眼簾,偷瞄了城隍一眼,說道:“主人,這個月的供奉,沒了!”

“哦?”城隍目光如炬,盯著妖物道:“細細說來。”

妖物畢恭畢敬的說道:“來了一夥道士,找到了我的府邸,殺光了我的狐子狐孫,小的不是那個領頭的對手,這才出逃,若不是之前您教給我隱匿的法術,我怕是也見不到您了……”

這般說著,妖物開始抽泣起來。

“行了!”

城隍一眼看出了它在演戲,卻沒有戳破,說道:“你先藏一段時間,等風波過去了,再替我收集養料。”

“可是……”狐妖抬頭看向城隍。

城隍猛然看向他,眼含殺意。

狐妖寒蟬若噤,埋下頭應了一聲,而後身形消散,離開了城隍廟。

城隍爺看向廟門外,眼睛微微眯起,喃喃道:“武當山……”

他原本是洛河州受著香火誕生的小人,因這些年香火鼎盛,成就神位,得了大黎朝堂敕封,坐上這一州城隍之位。

最開始一直兢兢業業,為民除害。

前些年,有個朝廷中人找上他,給了他一本可以迅速提升實力的法門,唯一的條件是,以後需要用到他的時候,他必須站出來。

沒有人能逃脫對力量的渴望,他再三考慮後,與那人達成協議。

可他沒想到的是,那人給他的功法,竟是邪法!

剛開始還一切正常,後來竟是要吸食孩童精血才能修煉!

他本想放棄功法不再修行,可一步錯步步錯。

離了法門的他,連自身的神力都開始消散,他慌了,又重新拾起來法門。

那之後,他偶爾會去附近村子裏偷取普通人家的孩子供他修行。

有了這門邪法,他的修行速度也是一日千裏。

拿到邪法前,他還是個小小的聚靈境。

短短一年時間,他就已經是洞府境瓶頸,離著金丹境也不過一步之遙。

隻是隨著修為的增長,他對孩童精血的需求也就越大。

若是親自動身去抓孩童,他遲早會有暴露的風險,於是他找上了狐妖。

當時的狐妖也隻有聚靈境的修為,但是妖物修行,隻要吸食人的精氣,就會很快。

因此他答應狐妖,附近村落的人他任由狐妖禍害,他不會出手,作為交換條件,他要按時將孩童精血煉化出帶給他。

狐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大好的機會,果斷答應。

原本偷偷摸摸,一直沒有人發現。

隻是最近狐妖胃口太大,敢明目張膽地對村民下手了,引來了官府和武當的關注。

城隍手放在供桌上,輕輕敲打桌麵。

若是讓他與武當山為敵,他是萬萬不敢的,可他若是沒了精血,神力就會流逝。

他需要想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

韓十三等人先在村子裏住下了。

住在官差辦案的地方,是個年久失修的院子,應該是村民搬走後遺棄的院落。

發生這次妖禍之後,官差在院子裏搭起了臨時住所。

帶著韓十三幾人進了屋子,官差歉意道:“地方簡陋了些,委屈幾位道長了。”

韓十三笑了笑,說道:“已經很好了。”

他說的也是心裏話,在這村子裏能找到一處保存較為完好的無主院落,確實相當不容易。

官差笑著拱手,“幾位道長捉妖也累了,下官就不打攪了,諸位好生休息。”

韓十三回禮。

在官差正要離開的時候,韓十三突然問道:“還未請教先生姓名?”

官差轉過頭,說道:“下官陳立。”

陳立走後,幾人坐在一起,商量捉妖事宜。

陳長青說道:“我們這次行動,已經是打草驚蛇了,我覺得我們現在呆在這裏也無濟於事,那妖物多半不會再回來了。”

韓十三點點頭,說道:“陳師弟說的是,可如今完全沒有頭緒,妖物若藏匿不出,想要將其揪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同來的一名弟子問道:“那我們還留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他也是回仙峰的一名弟子,卻並非長老嫡傳,名叫關文山,無論地位還是天賦,都是來的幾人當中最普通的一個。

韓十三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個狐妖已經成了氣候,我猜測它身後多半還有高人相助,這種妖物是一定要滅掉的,不然以後成長起來,隻會更加肆無忌憚地為禍人間。”

陸朝苓也附和道:“狐妖的殘忍,諸位想必已經很有感觸了,這畜生一日不除,就會有更多百姓遇難,更多家庭支離破碎。”

關文山沒再說話。

韓十三的目光從幾人臉上掃過,說道:“洛河的洞天馬上快到開啟的日子了,如果到時還沒有抓到妖,就讓你們陸師姐先帶著你們去往福地尋求機緣,我留下來繼續追蹤妖物的蹤跡。”

頓了頓,又說道:“至於武當各峰弟子比試交流一事,可以不用參加,你們要是有人想要參加的,可以回去。”

陳長青幾人互相看了眼,都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之後,陸朝苓作為唯一的女冠,去了隔壁房間休息。

其餘四個男的擠在一起。

陳長青找了個幹淨的角落,從懷中掏出那本“焚天訣”的秘籍,接著之前的地方開始翻閱。

王策對他很是好奇,主動靠了過來,從腰間解下酒囊,遞給他。

陳長青沒有拒絕,接過酒囊喝了一口。

酒是較為劣質的米酒,口感尚可。

將酒囊遞還給王策。

王策接過後,也喝了一口,然後掛回腰間,問陳長青道:“據說陳師弟是西晉王的世子,屬實否?”

陳長青點點頭,沒有隱瞞。

王策靠在陳長青身旁,笑道:“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和世子殿下共飲一壺酒。”

陳長青沒有說話,繼續翻閱書籍。

王策自顧自說道:“我從小家境貧寒,小時候連飯都吃不飽,沒成年的時候,就去莊上的煤窯做苦工,沒想到給武當的長老看上了,收作弟子,你說這算不算土雞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陳長青點點頭,“算是吧。”

王策的熱情絲毫沒有因陳長青的冷漠受到影響,繼續說道:“我可羨慕你們這些世家子弟,打小衣食無憂的,還能去逛逛青樓什麽的,我就不行,再外麵看著勾欄外進進出出的人,一摸錢袋,還是多喝頓酒更劃算些。”

大概是所有男子都對這種地方有著某種向往。

王策推了推陳長青的胳膊,問道:“你一定去過吧,跟我說說,裏麵是怎麽個光景?”

陳長青斜眼看向王策,鄙夷道:“你一個修道之人,老問這些凡塵之事作甚?”

王策嘿嘿笑道:“修道是為了修心,問這些是為了修身嘛,萬一以後有了錢,去逛逛,鬧笑話了豈不難堪,我長這麽大連女孩子的手都還沒摸過呢。”

陳長青一挑眉,撅起嘴用下巴指了指隔壁,說道:“你不是有個師姐嗎,一點想法都沒有?”

王策眉頭一跳,臉貼在陳長青耳邊,小聲說道:“師姐可不像表麵溫柔,可凶,都說山上女人是老虎,放在師姐身上最為合適,況且誰不知道小師兄喜歡師姐,與她搶女人,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陳長青瞪大眼睛,看向王策,驚奇道:“你也看出來了?”

王策鄙夷道:“小師兄的演技奇差,誰看不出來?可能現在還蒙在鼓裏的,就師姐自己了,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陳長青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他驀然笑了,想起了一個人,合上書籍,對王策說道:“我這次上山,還帶了一個人,跟我上山之前,是西晉城中一等一的大紈絝,你所說的那種風月場所,他可謂是熟門熟路,你和他一定能聊得來,回去後記得來白雲峰做客,到時候介紹給你認識。”

王策嘿嘿一笑,拍了拍陳長青的肩膀,說道:“好兄弟!”

跟王策一番交談後,陳長青因妖物產生的憂慮,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