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延津狼煙起
莊生醒了,人卻變得有點癡癡傻傻。
醒的也許隻是他的肉體,魂魄還留在江陰城生死一戰之前。
高陽醫術再高,也醫不好心病。
病根在哪兒?
大家心裏明鏡似的,隻是說不出口罷了,主要是不想再刺激這個失意人。
自從莊生醒來之後,他幾乎就沒有出過門。
整日以酒為伴,把自己灌得爛醉。
醉生夢死。
或許隻有酒的麻醉,才能讓他找回曾經屬於自己的美好。
自從陶然登門,巷外大街上也重新恢複了平靜,原本堵塞大街的各種各樣豪華馬車消失得一幹二淨。
用高陽的話來說:
就是那些世家小姐相中的,本來就不是顧重山這個人,僅僅是那場問劍得到的短暫名氣光環,從而造就的攀比心理。
而且他還打了一個形象的比喻:
神霄城買賣最好的脂粉鋪子春桃齋,每次推出最新胭脂水粉時,都會單做不超過十件的限量單品,就是這區區十件限量貨,就能讓城裏不差錢的夫人小姐們爭破頭哄搶。
換句話說,陶大小姐走進宅子那一刻,顧重山已經不再是那些追求攀比的小姐們心目中那個緊俏貨,而是別人用過的二手貨。
高陽的話很刻薄,當然也帶著一丟丟幸災樂禍。
但話糙理不糙,事實便是如此。
很快南雁帶來了南嶽廟給予的證明其身份的桃符。
這枚桃符朱紅鮮豔,一麵填金草書陽刻:“南嶽信使”四個字,周圍以鏤雕風雲紋纏繞;一麵則以剛正楷書填墨陰刻:執令通行,萬山無阻。南嶽奉,重山等字。
以此便可在南嶽集、神仙鎮以及神霄城內的各大仙家飛錢櫃坊支取仙家錢,南嶽廟方麵已經在聯號飛錢櫃坊預存了三萬地母錢,十個月後可有每月三百的陸續進賬可支。
雖說相比較高陽掙來的隻是九牛一毛,至少也是細水長流的一項收入。
……
天氣熱到了令人煩躁的日子,晉楚邊境傳來消息,雙方大戰開啟。
國與國之間的戰爭,通常不會對山上人產生太多影響,畢竟修行者的世界遠離塵世,朝代更迭也好,世間紛亂也罷,對於一心修行,長生久視的人來說不過是漫長生涯中一段記憶。
神霄城就算得到消息,也隻會把這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大不了還有人開場賭局,賭楚國與南晉誰贏誰輸,最好是打得戰事膠著,到時候仙家物資都會成為戰場上的緊俏貨,城裏的仙家商賈,販夫走卒都能從中吃到一份紅利。
尤其坐擁海量財富的神霄三大家,早早就屯集了無數物資,戰事一開,三家便加快了仙家物資的進貨速度,隻進不出,等著戰爭雙方耗到出高價向他們收購那天。
這些日子喜歡坐在屋脊上遠眺西南,把自己灌得爛醉的莊生突然接住了一件從天而降的飛鳥。
當然不是真的鳥,而是修行者以符紙折成的傳信符鴿。
正在天井走樁的顧重山敏銳地察覺到了符鴿的到來,坐在廊簷下喝茶休息的高陽也注意到了。
互望一眼,都沒說話。
能用符鴿準確找到莊生的人沒幾個,這家夥也沒幾個朋友。
莊生拆開書信,很快便將符書揉成一團握進掌心,再張開,符書化作黑色灰燼,隨風飄散。
然後,他默默喝下一口酒,將酒葫蘆塞子塞了回去。
一段時間來,葫蘆不空,他絕不會離開屋頂。
今天例外。
他從屋頂上跳了下來,一言不發回到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盛夏的天總是黑得很晚。
戌時四刻之後,天才慢慢暗了下來。
莊生房間的門無聲無息開了,他閃身從屋子裏麵出來,觀察了一下周圍,然後微微屈膝,躍上屋頂,像夜色中捕食的夜梟,兔起鶻落,飛掠而走,不快不慢,也沒飛起太高,生怕驚動城中禁製一般。
很快他來到城牆邊,跳下屋頂,慢慢走向城門。
剛穿過城門洞,便看見城外一棵歪脖子槐樹下靠著兩個人,一個蹲著,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另一個雙手抱胸,不鹹不淡望著他笑。
莊生慢慢走向他們,臉色有些窘態。
臉皮再厚的人,這種場麵都會覺得尷尬——
別人辛辛苦苦把你帶到這裏,花了半年時間,用盡心思把你救醒,再每天任勞任怨的掙錢給你喝酒,你倒好,一聲招呼不打,說走就走。
“我給你們留了封信。”
“是嗎?”高陽抬起頭,似笑非笑瞧著他,手上的樹枝仍在地上畫個不停。
顧重山微笑道:“有什麽離開理由說不出口,需要留書解釋,反正我們來都來了,不如當麵說說。”
莊生低下頭,嘀咕道:“我得回楚國。”
“回楚國!”
高陽冷笑,抬起手中樹枝指著莊生:“我們好不容易把你救醒,你就這麽回去給你的寧三小姐暖被窩。”
莊生麵色一變,目光閃動。
高**本不在乎他的情緒,繼續道:“呃,我還把你前程想得美好了一點,對不住啊!我想,你隻是去延津,幫你那心目中的女神家族掙份軍功吧!能不能暖被窩,還得看人家心情好不好。”
說完他大笑起來,嘲諷意味明顯。
這番話顯然戳中了莊生的痛點。
他的臉變得鐵青,目光也變得銳利。
“不許侮辱琇燕。”
如果麵前的不是高陽和顧重山,可能現在他已經怒而出手。
“侮辱!”
高陽跳了起來,指著莊生鼻子就是一頓臭罵,罵得極其難聽,就連顧重山這種從小聽街坊婆姨罵街長大的,也很難聽到他那些相當寫實的詞匯,大多數與人體器官相關。
不得不說,毒舌高陽罵起人來也具備相當水準。
難得的是,莊生居然沒有還嘴,拳頭握了又握,額頭青筋鼓起。
罵著罵著高陽也累了,往樹上一靠,喃喃道:“要滾就滾吧!反正我們也不熟,以後等寧小姐幫你收了屍,也甭想有人來你墳前給陪你喝上一杯。”
莊生鬆開拳頭,低頭長歎,再嘀咕道:“寧家對我有恩,我這條命,本來就該回報於他們。”
高陽哼了一聲,把臉別了過去。
顧重山淡淡道:“嚴格來說,你這條命在江陰已經還給寧家,現在的莊生,是我和高陽從江陰帶出來的一個活死人,你的命嚴格來說屬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