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驢車走得慢，趕車老哥也很健談。
老哥姓黃，別人都叫他黃老驢，以替人送貨養家糊口，拉車這頭老強驢就是他賴以生存的工具。
這車貨就是送往神霄城的。
城中雖然主要售賣仙家物，日常吃喝用度，還得靠方圓幾百裏農家莊戶供給，黃老驢板車上拉的就是一車蓮藕。
又白又飽滿的蓮藕。
顧重山不斷吞咽著口水，每次走樁修行和戰鬥後，難熬的饑餓感總會如約而至。
為此高陽專門幫他用人參、鹿茸等大補之物煉製了充饑丸。
很可惜，當時認為那一戰不會耽擱太久，因此這些零碎物件都放在了高陽身上。
黃老哥不但健談，也會察言觀色。
“小哥沒生吃過蓮藕吧！盡管吃，這種東西在我們那裏湖裏邊全是，值不了幾個錢。”
顧重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顧不得客氣。
一手一根大白藕，大口嚼食起來。
這種東西也隻能稍微安慰空空的腸胃罷了，他的大胃口可不是幾根蓮藕能填補的。
何況這是人家送的貨，也不能敞開了肚皮整。
雖然黃老哥一直說著沒事，顧重山還是意思了兩根就停了下來。
“等進了神霄城，我請你喝酒。”
“用不著，送完貨還得趕夜回家，要不然家裏婆娘能擔心死。”
與他聊天，顧重山有種重新回到青戶的感覺。
家鄉縣城的鄰裏街坊，何嚐不是像黃老哥這樣的淳樸而熱情，生活簡簡單單，每天惦記著柴米油鹽，家人的牽掛……
鈴鐺還好嗎？
下次如果去了西蜀山，該怎麽跟她解釋她爹的事？
也許等她長大幾歲，已經明白了吧！
父母辛苦把自己養大，自己連找回他們的屍骨都沒有能力。
想到這些，他眼眶濕潤起來，扭轉頭，努力仰起下巴，不讓眼淚滾落下來。
黃老哥專心駕車，沒太留意他情緒的變化，嘴裏不停聊著雞毛蒜皮。
日頭西斜時分，神霄城終於出現在麵前，城頭上數道身形宛若剪影，一半陰影一半陽的山中之城，畫麵絕美。
顧重山有種回家的興奮。
“看小兄弟這副裝束，想來也是神霄城裏住的神仙老爺。”
黃老哥語氣裏帶著敬畏，普通人對修行者大多如此，在他們那裏，也不分什麽法道武道，感覺跟道沾上一點關係，都是能呼風喚雨，變化無窮的神仙。
顧重山受之有愧，訕訕笑道：“住倒住城裏，跟神仙不沾邊。”
神霄城不同世俗城鎮，沒有駐軍，也沒有士兵盤查，城門洞事實上連門扇都沒有，隨意進出。
這座城原本隻是幾朝以前世俗王朝的關隘，城牆也是那個時候留下的遺跡，玉籙山修行者也需要結婚生子，傳宗接代，修行者後代也未必適合修行，再加上修行者也需要與世俗物資源源不斷的供應，神霄城就這麽建立起來，曆經不知多年，才形成了以玉籙山三大修仙世家為主的格局。
顧重山剛跳下板車，城頭上便有幾道身影飄然而至。
身上都帶著武器，其中有熟麵孔。
偶爾代仙爐藥館東家陶二先生過來請高陽煉丹的貼身近侍，不過，這位小哥向來是個悶葫蘆，至今顧重山不知他的姓名。
“你回來了？”
顧重山不太喜歡這個人的態度，一張棺材板臉，沒見過臉上的笑容。
他也沒客氣，沒好氣地回了句：“這不明擺著的事。”
那人翻了翻眼瞼，冷冰冰說道：“高師都快急瘋了，正求著先生聯絡山上，你還是先去見高師一趟，免得讓他擔心。”
還算那家夥有點良心，曾肅祭出紋咒法印時，高陽肯定想到了此事與白骨道人有關，急忙火燎的找陶二先生，也在情理當中。
顧重山於是辭別了黃老哥，還不忘從那人身上借了塊碎銀子，說是請黃老哥喝酒的酒錢。
雖說隻是搭個車，畢竟吃了人家一路，不止幾根蓮藕，連人家帶的幹糧大部分都進了他的肚子，怎麽說也得給人家一點補償。
黃老哥原本堅決不受，架不住顧重山堅持，勉強收下，總覺得於心不安，給顧重山留了個地址，請他沒事的時候去沉潟湖做客喝酒。
跟來那幾名修行者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
相當年輕，身上帶著佩劍，樣式統一，又非陶家子弟。
有人問：“曾肅何在？”
顧重山微微皺眉，沒有回答。
那幾人忍不住怒目相視。
陶二先生近侍這才冷冰冰道：“這位仙師來自山上。”
顧重山神情平靜，看著他們：“你們看什麽？”
幾人悻悻收回視線，卻皺著眉，表現出厭惡。
山上住久了，不管境界高低，總有些看不上山下人的心理，哪怕這些人也是山腰修行者，在他們眼裏，都是螻蟻。
顧重山一瘸一拐走在前麵。
他走的是回宅子的路。
陶二先生近侍忍不住說道：“高師現在正與陶二先生一起。”
“你去說一聲不就結了。”
顧重山根本沒想搭理，他現在隻想好好吃上一頓，再泡個澡。
就在他們住處不遠，就有條遠近聞名的美食街。
喜歡世俗美食的修行者不在少數，再加上葷冷不忌的武道修士，這條街生意向來不差，也雲集了來自各方的名吃。
顧重山是這條街常客。
家鄉風味飯館，是他最愛光顧的。
一盆重油重辣的水煮魚，光裏麵那條翹嘴白魚就有七八斤。
夥計都見怪不怪了，武道修行者普遍食量大，光吃還不胖，這讓很多山上女修相當羨慕嫉妒恨。
才吃上幾夾菜，有人就風風火火衝進了店堂。
來的是王千裏。
“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去了哪裏？那個曾肅為何這樣做……”
連珠炮般的提問，讓顧重山頭疼。
他都不曉得該怎麽解釋。
不好解釋的時候就提問，這是他跟高陽學來的。
“問劍結果怎麽樣？”
“還能怎樣？你一失蹤，大家都黑不提白不提，這件事就這麽揭過去了。”
“你沒趁機在慕容南身上戳幾個洞？把你未婚妻搶回來？”
“人家是皇族，問劍隻是個麵子。”
王千裏唉聲歎氣，不住搖頭，看樣子對未婚妻那邊也死了心。
顧重山幫他要了一壺酒。
失落的時候，酒是最好的安慰。
酒能幫人把心裏的不痛快傾泄出來，失戀的人需要的隻不過是傾吐和時間而已。
等顧重山填飽空空的腸胃，王千裏也傾吐得差不多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顧重山也沒管他，門外有湖間山莊的人等著，用不著他照顧。
回到宅子，高陽等候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