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剜骨汲血
“父親,難道這個時候,你就不打算說些什麽嗎?”
少年微昂著頭,臉上滿是桀驁和不甘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高大的身材以及兩腮稚嫩的絡腮胡,也絲毫掩飾不了嘴角下撇的委屈,兩眼更是水光波動,輕噙著眼淚。
他叫白浪。
是淩霄鎮白家族長白文德之子。
可自從八年前,母親為了救他而意外亡故之後,父親對他的態度就變得異常冷淡。
以至於今天,
他十五歲成人禮的當下,
家族長老會無理地要求他主動將體內至尊骨和麒麟血獻給同族年紀相仿的堂弟白景曜,他父親也無動於衷。
隻一如既往地拿著一張白手絹捂著嘴,不斷咳嗽,一言不發。
見此,議事廳另一邊的白景曜和他父親二人眼神裏不由同時閃過一絲狡黠,臉上滿是得意的意味,甚至還冷嘲熱諷地說道。
“哼,白浪。我看你可能先要搞清楚,你父親雖然貴為白家族長,但這種關乎家族長久發展的大事,他也是沒有資格一人言堂的!”
“就是!長老會三位族老共同做出的決定,豈是你父親這區區族長可以忤逆得了的?”
白浪聽了這話,頓時勃然大怒。
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懇求沒有得到父親的回應,還是對這小人得誌,落井下石二人的憤慨,直接破口大罵道。
“白景曜,你閉嘴!”
“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
“從小你就因我修為和天賦壓你一頭憤憤不平,你覬覦我的至尊骨和麒麟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若不是你們父子二人長期在三位族老麵前進獻讒言,惡意教唆,長老會又怎麽可能會做出如此無理的決定?”
“放肆!”
白浪話剛落音,還不等白景曜父子出言反駁,大廳主位上的大長老霎時斥道。
“白浪,你的意思難道是在說,我們幾個老家夥老糊塗了,是隨便誰都能教唆誤導得了?”
白浪咬咬牙,看了一眼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的父親,握著拳頭鼓起勇氣反問道。
“浪兒不敢!”
“浪兒隻是不解。”
“半月後便是族盟大比,幾位長老何以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決定?”
“難道你們不知道,生取至尊骨和麒麟血,輕則讓我修為盡喪,重則殞命當場嗎?”
白浪的控訴並沒有換來大長老過多的同情,反而毫不在意,神情淡漠地回道。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隻要你主動獻出至尊骨和麒麟血,我保證你不會有性命之憂。
至於族盟大比嘛,景曜也有初然八境的修為,雖然比你差上一籌,但力壓其他家族新生代綽綽有餘,絕不會對大比冠軍歸屬造成任何影響。”
“可是憑什麽?”
白浪怒吼。
“同是白家血脈,憑什麽讓我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來成全他?”
“憑什麽他白景曜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一切而我卻不能?”
“難道即使是讓我和他一起來為家族爭取更大的榮耀也不行嗎?”
白浪的話裏已經展現出了明顯的退步。
一直坐在大長老身邊焦灼的三長老也像是忽然找到了什麽有力的理由一般,急忙附和道。
“對啊,對啊,浪兒說得對!”
“大哥二哥,浪兒本就是咱們白家能力最強的新生代。景曜的天賦也隻比他略遜一絲而已。若是咱們白家能全力培養他們二人,假以時日,他們定可以一起讓我們白家更上一層樓的。實在沒有必要做出這種拆了東牆補西牆的事啊!”
三長老的話讓白浪看到了一絲逆轉的希望。
可大長老和二長老卻是眼神詫異,雙雙像看怪物一樣看向三長老。
還不等他們說話,白景曜的父親白文毅卻是當場嗤笑。
“嗬!同為白家血脈?”
“三叔,你怕不會是忘了吧?”
“白浪不過是大哥和大嫂十五年前在司南天界外圍撿回來的天之棄子而已。何來我白家血脈一說。”
“若非如此,我們又何必非得把注全部壓在我兒景耀身上?這難道不都是為了防止到時候我們養了個白眼狼嗎?”
刷~
白文毅話剛出口,一直端坐不發一言的白文德霎時扭頭,雙目如炬地怒視著白文毅,眼神裏充滿了憤怒。
而此同時,這個消息也在白浪腦海裏生生炸響。
什麽?
我非父親親生?
我隻不過是十五年前父親和母親撿回來的天之棄子?
這怎麽可能呢?
雖然自母親死後,父親對我的態度一直都很冷淡,可自己依稀還記得,母親在世時,父親和母親對自己都是疼愛有加的啊。
怎麽會…
此刻,他的腦海一片混亂。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到底該去計較些什麽,也根本沒有任何心思去聽三長老和白文毅之間的爭論。
緩和良久,他漸漸回過神來,鼻尖有些酸楚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努力地克製著眼淚,不敢置信地問道。
“父親,他說的,是真的嗎?”
白浪的話很輕,但卻讓整個大廳都瞬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看向白文德。
白文德如遭電擊般身形一顫,犀利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將說出這一切的白文毅千刀萬剮。
內心掙紮了許久,最終從緊咬的牙關中無奈地擠出一個字。
“是!”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白浪宛如天塌。
他微微愣了一下,似乎一時間還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可緊接著他卻驀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白浪笑得很大聲,但眼淚卻抑製不住地流出眼眶,模糊而又絕望的眼神怔怔地看著白文德,仿若癲狂一般自嘲道。
“難怪了…難怪…”
“難怪別人要生挖你兒骨血,你也隻是一言不發!”
“難怪自從母親死後,你會對我如此的冷漠!”
“原來,這一切的根本,都僅僅隻是因為,我並非你親生而已!”
這番話宛如一記重錘生生砸在白文德的心裏。
他明顯有些慌亂。
看著白浪期待的眼神,他想要解釋些什麽。
可情緒激動之下,卻猛然止不住地劇烈咳嗽,壓根沒有辦法再說出一個字來。
白浪絕望了!
他一把抹幹眼淚,眼神重新變得桀驁而堅毅,不卑不亢地掃過眼前的幾個人,堅定地說道。
“既然我並非白家親生,那你們就更加沒有資格對我提出要求。想要我主動獻出至尊骨和麒麟血,除非我死!”
言罷,忽而雙拳用力一握,體內初然九境的靈力霎時磅礴而出,蓄勢待發。
大長老見狀,頓時暴怒,拍案而起,指著白浪怒斥道。
“該死!你這逆子,難道還想在白家議事廳動武不成?你忘了我白家族規了嗎?”
白浪咬牙切齒。
“族規?我既非白家族人,又何須守爾族規?
今日不逼我還則罷了,若要逼我,我寧願魚死網破!”
“你大膽!”
大長老氣得雙眼瞪得溜圓,顫抖著手指著白浪令道。
“來人,給我製了這孽畜!”
幾名執法堂的子弟頓時魚貫而入,紛紛向白浪撲去。
白浪當然不會束手就擒。
當即出手,渾身靈力極速運轉,一時間,執法堂的子弟竟也奈他不得。
“反了反了!這畜生竟然真敢在議事廳動手!老二,速與我一起,擒了這孽畜!”
兩位長老的修為哪裏是執法堂那些子弟可以比擬的。
半步利靈的實力,整整比白浪高出了一個大段有餘。
隻幾個來回便一左一右鉗製了白浪的雙臂,將他死死地按在了身後的大柱之上。
白浪沒有放棄抵抗。
他拚盡全力,奮力掙紮,幾次都差點脫困而出。
大長老有些心驚,卻又毫無辦法,隻能一邊和二長老全力壓製著白浪,一邊焦急地對三長老喊道。
“老三,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過來取他骨血?這畜牲力大,我和老二都幾乎製他不住啊!”
三長老本就不太讚成此事。
如今看著猛烈掙紮的白浪,臉上更是寫滿了躊躇和不忍,甚至還極力挽回局麵道。
“大哥二哥,這又是何必呢?都是自家兒孫,何苦一定要鬧到這樣的境地呢?如此狀態下強取浪兒骨血,他必定會殞命當場的啊!”
見三長老優柔寡斷,大長老當機立斷改口,對白文毅說道。
“文毅,你來挖!這畜生既然敢罔顧族規,我們也不必再信守之前的承諾!”
白文毅當然是樂意的不行。
在他心裏,取了白浪的至尊骨和麒麟血最終都是要給他的兒子白景曜煉化的。
如果留下白浪一命,難免今後會成為白景曜的禍患。
若此時能名正言順地殺掉他,斬草除根,也就等同於免除了白景曜的後顧之憂了。
為此,他急忙跑上前來,笑吟吟地說道。
“二位族老放心,不消片刻,我必能取出這白眼狼體內的至尊骨和麒麟血。”
說著,急不可耐地將手一點一點地伸向白浪眉心。
看著白文毅越來越近的手,白浪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雖然他還在全力掙紮,但他也已經知道,今天自己怕是躲不過這一劫了。
就在白浪覺得回天乏力之際,忽然,一隻大手猛然出現,在最後的時刻抓住了白文毅。
白文毅心驚扭頭,看清來人,頓時神色驚詫地怒道。
“大哥,你這是做什麽?難道你也要忤逆長老會嗎?”
白文德沒好氣地一把將白文毅的手甩開,一邊咳嗽著,一邊用不可置否的不屑語氣說道。
“他…他是我兒子…咳咳…你這…你這…背信棄義的狗東西…還沒有資格碰他!”
白浪有些欣喜。
果然,多年的父子情終歸不是那所謂的血脈可以代替的。
可還不等他高興片刻,白文德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墜深淵。
“要挖,也得是我親自來挖!”
白浪不敢相信地看著白文德。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父親在關鍵的時候出手,竟隻是為了要親手將自己送上黃泉!
虎毒不食子啊!
他…怎麽能下得去手?
“白文德,你剛剛的話是認真的嗎?你當真要親手毀了我?”
白文德抿了抿嘴,咳嗽依舊。
“咳咳…家族榮耀至上…由不得我…”
白浪欲哭無淚,整個人宛如泄了氣般癱軟下來。
“好…很好…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白文德,我成全你的忠義!”
“不過白文德你給我聽清楚,今日剜我骨,汲我血,十五年的養育之恩,就此斷絕!”
“我若不死,從此天生地養,與你,再無瓜葛!”
說完,掙脫束縛,不再有任何抵抗地跪在了白文德麵前,靜靜地看著他是否會真的做出那一步。
白文德也是心如刀割。
整個右手不受控製地顫抖。
努力借助著左手的力量,控製著右手緩緩抬起。
這一刹,白浪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一滴失望的淚也跟著順勢滑落…
指尖沒有任何懸念地觸入眉心,靈力穿透皮肉,剜入眉骨。
縱使白文德小心翼翼地控製著,縱使沒有流下一滴血,可靈刀摩擦骨頭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白浪的大腦。
劇痛隨之傳來。
白浪想忍。
牙根緊咬到滲出鮮血,指甲深深地紮到肉裏,努力堅持著不發出一聲哀嚎。
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脆弱,更不想讓這個絕情的父親再看輕了自己!
可是…
剜骨之痛如何能忍?
哪怕白文德的動作再輕,這劇痛依然深入腦髓,刺入靈魂。
“啊~”
他終於忍不住痛苦嘶吼!
整個人疼得發抖,豆大的汗珠接連滑落,但從始至終他都保持著跪坐的姿勢,極力克製著自己不做任何反抗。
“哢!”
隨著一道骨頭斷裂聲響起。
一塊拇指大小,晶瑩剔透,甚至還散發著淡淡白光的至尊骨被徹底剝離。
從外部看,白浪的眉心與之前並無差別,但隨著至尊骨離體,他的身體也跟著一起栽倒了下去。
雙手勉強撐地,大口地喘息著,淩亂的發絲彰顯著他此刻的狼狽。
眼前隻覺得天旋地轉,黑一陣白一陣,空洞的眉心依舊劇痛不止。
可這一切還沒完!
至尊骨雖已剝離,但麒麟血尚未汲取。
緩和片刻。
他努力勉強著自己再次跪直身體,臉上滿是桀驁倔強之色,甚至還充滿輕蔑地說道。
“麒麟血還在我體內,白文德,你盡管來取吧!”
白文德神色動容,臉上全是不忍。
可想到那個約定,他還是無奈地出了手。
隻見他五指成爪,直按白浪心口。
麒麟血跟隨白浪多年,早已被融會到筋脈各處,要想取出自然要先吸其歸心,然後再一點一點汲出來。
整個過程看似簡單,可對於白浪來說,卻是生不如死。
氣血逆流的灼痛感讓他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般。
心口汲血的痛楚,也宛如萬箭穿心!
這一刻,他才徹徹底底明白,什麽叫痛徹心扉!
整個大廳再次充斥著白浪痛苦的嘶嚎,接連的慘叫也讓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沙啞。
許久之後。
隨著白文德猛烈一抽,一團半個巴掌大的淡金色血團被徹底汲出。
白浪的慘叫聲也戛然而止。
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靈魂一般直直地栽倒下去,臉頰貼著地板,揚起微微塵土。
三長老瞳孔一縮,心裏捏了把冷汗,急忙繞過白文德來到白浪麵前,擔憂呼喚。
“浪兒,你怎麽樣?浪兒。你沒事吧?”
見白浪沒有絲毫反應,心中驚恐更甚。
連忙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後又摸了摸他的脈搏,這才微微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還活著…還活著…”
一邊呢喃,一邊不由得止不住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接連哭訴道。
“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我堂堂白家,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竟然會在晚年做出這等生剜骨血,喪盡天良的事來!
他有什麽錯?
他到底還隻是個孩子啊!”
一席話,重擊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沒有人出言反駁,所有人都安靜地站在自己的角落,神色各異,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麽。
寂靜了許久。
白浪大概也是慢慢恢複了一些力氣,緊咬著牙關,二話不說,掙紮著想要爬起。
三長老慌忙回過神,想要伸手攙扶,卻被白浪無情推開。
絕情的模樣看得三長老更是揪心。
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後,卻是再也沒有對任何人多說一句話。
隻強忍著身體的劇痛,艱難地一步一步往門外走去。
一邊走,還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
“我是天之棄子…
我沒人疼…沒人愛…沒有親人…
我活該被人剜骨汲血…”
直到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口那道刺眼的白光裏,也沒有聽到他再為自己多說一句話。
此時的白文德終是忍不住一滴老淚滑下。
神情裏盡是掙紮,自責,難過和痛苦。
手捧著靜靜懸浮在掌心的至尊骨和麒麟血,心中絞痛難當!
深吸了一口氣後,這才悠悠地說道。
“至尊骨和麒麟血我已獻出,家族要將其給誰,我也不會過問。我隻希望幾位族老,不要忘了對我的承諾!”
“特別是你,白文毅!”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針對。
不等白文毅還嘴,白文德已是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議事廳。
三長老歎了一口氣。
“真是造孽啊!
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名頭,毀掉一個孩子,讓兄弟離心。文毅,你做的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你難道忘了,我們幾個當初,是如何在這裏答應文德夫婦,永生不得說出浪兒身世之謎的嗎?”
此番質問沒有讓白文毅有過多的愧疚,但卻讓大長老如鯁在喉,慌忙說道。
“行了老三。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追究誰對誰錯了!
文德既然已經按照約定獻出了至尊骨和麒麟血,接下來,我們就隻要信守對他的承諾,全力護佑浪兒在白家安然度過一生好了。
至於這至尊骨和麒麟血嘛…”
大長老低頭看了一眼,徑直走到白景曜麵前,將至尊骨和麒麟血遞過去的同時叮囑道。
“你煉化之後,千萬不要忘了肩上的重擔和責任,更不要忘了,這一切都是來自於白浪的成全!”
白景曜有沒有聽進去這番話別人並不清楚。
隻知道他雙眼放光地看著眼前的至尊骨和麒麟血,滿目貪婪。
“族老放心!曜兒一定時刻謹遵教誨,他日修煉有成,必帶領白家走上更高的輝煌!”
大長老漠然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隻微微擺了擺手,遣散了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