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回 翻臉

第056回翻臉

赦大老爺回府之前,賈母、賈政他們已經商量出了個大概。園子修在哪裏,要多大規模,弄些什麽景致,得花多少銀子……心裏有數之後,母子兩個就坐等賈赦回來掏銀子了。

賈赦回到榮國府,直接就回了榮禧堂,一進去就沒出來的意思了。賈母等急了,命鴛鴦親自去叫。結果,連榮禧堂的門都沒進去,隻得了一句,“今兒時辰不早了,待我休息一晚,明兒再去見老太太。”

鴛鴦還想再說兩句,還沒張嘴就被門口的護衛攆走了,一點情麵都沒留。赦大老爺擺出這陣勢,就是回來找茬的,戰鬥的。

“他怎麽敢!”賈母聽了鴛鴦的回話,氣得摔了杯子,頓一下手裏的拐杖,就想衝向榮禧堂,用拐杖狠狠地敲賈赦的腦袋。個不知道孝順老娘的東西,叫你來商量好事還敢推三阻四的,也太不知好歹了!好在賈政將她攔住了,不然這老太太怕是會嚐一嚐閉門羹的滋味。

在賈政的勸說下,賈母終究是決定忍了。畢竟,如今是他們有求於人,那就要把姿態放低。不然那混不吝的若真撒手不管,修園子的事怕就泡湯了。這個時候,什麽都沒有娘娘歸省重要。些許氣受也就受了,早晚能討回來的。

第二天一早,又是鴛鴦親來請人。裏麵隻給了她一句“老爺尚未起身”,便再沒人理會她了,任由她在外麵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本來賈母的意思,是早早把賈赦叫過來,讓他等上一半個時辰的,也算為昨日的事出口氣。結果她在榮慶堂等得都不耐煩了,赦大老爺才打著哈欠從外麵進來。

“老太太有何急事啊,這麽早叫我過來?”隻見他向賈母躬了躬身,便懶洋洋地尋了張椅子坐下,就連賈政坐在了他上首都沒有理會。

賈母是真想摔他一臉的茶杯啊!但今日還有大事,還不是跟這逆子翻臉的時候。深深吸了口氣,勉強將上湧的怒火壓下,賈母露出笑臉,道:“還真是有件大喜事,要跟赦兒你商量。太上皇感念當今聖上仁孝,特準家中有重宇別院的娘娘們能回家省親。這麽一來,咱們家娘娘豈不就能歸省了?”

“老太太說笑呢吧?咱家隻有這麽一座敕造的府邸,那有什麽重宇別院。宮裏娘娘能省親自然是好事,但既然咱倆沒這條件,我看就算了吧。改日我叫太太進宮去看看娘娘便是了。再說了,娘娘既然侍奉了聖上,自然該以聖上為天,又怎能三心二意,總是想家呢?”

赦大老爺揣著明白裝糊塗,順嘴就回絕道。宮裏那麽多位娘娘,你家修我家也修,地皮、材料、工錢等等可不就得瘋漲,那園子修出來得多花多少銀子啊?!不能修,絕對不能修!

賈母噎了一下,賈政連忙接話道:“兄長說得很是。隻是,這畢竟是太上皇的恩典,若是不受怕是有不知好歹之嫌吧?小弟的意思是,既然家中沒有別院,那咱們就盡快修煉起來。不管怎麽樣,也要讓太上皇的恩典落到實處,您說呢?”

“無妨,他老人家是我幹爹,知道我這兒什麽情況。便是有什麽不妥的,我自去跟幹爹請罪便是,怪不到你們頭上。”嘴上說得十分灑脫,赦大老爺內心已經淚流滿麵。認幹爹已經多少年,終於能借著他老人家的名頭狐假虎威一回了啊。

“這……不過是修個園子的小事,怎好叫兄長代為受過。這樣不妥,不妥啊。”賈政差點就無語了,訕訕地笑了笑,將目光投向賈母。道理既然說不通,那就隻能讓老太太拿著‘孝’字壓人了。

賈母此時也早已醞釀好了,眼睛一立便拍板道:“不行,省親別院必須要修,還要修得風光體麵。這代表著宮裏娘娘的臉麵,也代表著整個榮國府,整個賈家的臉麵。哪怕是舉全府乃至全族之力,也要將這別院修起來。政兒,你先帶人出去,我有話與你哥哥說。”說話間,目光灼灼地盯著賈赦。

轉眼間,上房裏便沒了別人,賈母的語氣忽然轉得語重心長起來,頗有一種推心置腹的味道,“赦兒,為娘這也是為你考慮啊。此時政兒不在,有些話也不怕說給你聽。書上說得好,‘天無二日,尊無二上’,太上皇與今上別看如今還算和睦,可早晚必有一爭。若是太上皇勝了,你是他老人家的幹兒子,我不擔心。可若是今上勝了呢?”

“你已經被打上了太上皇的記號,便是什麽都不做,今上到時還能放過你?”賈母麵上滿是對兒子前程和安危的焦慮,若不是赦大老爺離她有點遠,怕是就要拉著手摩挲了,“每想到這些,我便為你愁得寢食難安。如今元春封了賢德貴妃,我總算看到一點希望了。”

“咱們家如今有了貴妃娘娘,便是日後你有個什麽好歹,有娘娘在今上跟前為你好言幾句,不說爵位如何,總能把命保住的。隻是,她畢竟隻是你侄女,又小小年紀就進了宮,怕是對你不夠親近。是以我便想著,這次省親之事由你操持,給娘娘做足麵子,讓她能多念你的好。日後,一個前朝一個後·宮,也能互相照應不是?”說罷,她便殷切地注視著賈赦,等待他的回應,是感動得倒頭便拜呢,還是痛哭流涕呢?

很可惜,赦大老爺讓她失望了。

沒有倒頭便拜,也沒有痛哭流涕,赦大老爺拿著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著她,隻要把她看得惱羞成怒了,才開口道:“老太太,你知道爭鬥中什麽人死得最快,死得最慘,還死得最讓人拍手稱快麽?”

說到這裏,赦大老爺略頓了頓,沒等賈母說話便自己答道:“是牆頭草。其實我都不想說,不過是為了挖銀子修個破園子罷了,你就忽悠親兒子去當牆頭草,狠了點兒吧?還是說,你覺得我被弄死了,賈政就能頂了我的帽子?”

賈母的臉色很難看,賈赦說中了她心中所想,讓她方才的一副慈母做派都成了小醜般的表演,登時便下不來台了。她確實想忽悠著賈赦掏銀子修別院,然後把他一腳登開,若是有什麽事了,還能把他扔出來頂罪。到時候,榮國府的一切就都是賈政跟寶玉父子的了。

什麽?問她同是親兒子,為什麽這麽厚此薄彼?嗬嗬,誰讓這逆子不聽話呢,從她腸子裏爬出來卻敢不聽她的,那還留著他做甚?!

赦大老爺的臉色也不好看,麵前這個到底是他親娘啊,也正是因為這個,他心裏更添幾分憋屈和憤怒。他冷笑一聲,高聲喊道:“政老二,給本國公滾進來!”

“修院子的事我不管,你們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見賈政進來,不等他說話,赦大老爺接著道:“但有幾點,咱們要言明在先。第一,這榮國府乃是敕造府邸,一磚一瓦都不得改動。想要修園子?行,自己找地方去,別打不該打的主意。”

他目光冷睇著麵帶喜色的賈政,冷冷地哂笑道:“第二,自今日起,榮國府兩房分家,從此兩房再無瓜葛。你要修園子,可以,你那份家產想怎麽用就怎麽用,但不該你的東西,就連想都不要想。”

“至於老太太,你愛跟著誰就跟著誰。不過不管是跟誰,我一年給你一千兩養老銀子。也別嫌少,皇後娘娘一年也就這麽多份例。”這他倒沒說錯,不過皇後除了銀子還有許多日用,大老爺就把這些都省了。他認為,他親娘就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才會琢磨那許多幺蛾子的。

“分家”兩個字一說出來,屋裏的那對母子就全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登時齊齊變了顏色。

賈母還是那老一套,捂著胸口叫著要回老家金陵去,不在這兒討人嫌了。賈政自然是跪倒下苦苦安慰,然後哭著要跟老娘一起回老家去,不在這惹兄長厭煩什麽的。

赦大老爺方才的一通話,肚子裏的氣撒得差不多了,覺得又渴又餓。他也不嫌桌上擺的茶水點心涼了,邊吃邊喝還邊瞅著人母子兩個演苦情。

等到一盤點心下肚了,又灌了口茶水,才道:“老太太要回金陵也好,那邊清靜正適合老人家安度晚年。要是真想去,我這就叫人備船如何啊?放心,便是去了金陵,那一千兩銀子也不會少了的。”他明知道他親娘不過作態嚇唬他,哪舍得真個離開京城這繁華地,卻還是那話擠兌著。

“你,你這不孝的東西,我要去金殿上告你!政兒,收拾一番,咱們母子兩個敲登聞鼓去。”賈母這回是真的氣狠了,搖晃一下站起來,拉著賈政就要去告禦狀。

“去吧,最好先商量好,那三十廷杖由誰來挨。”赦大老爺也不著急,仍舊老神在在地坐著,“哦,對了,本國公這回是奉旨分家,乃是太上皇幹爹的旨意,他老人家怕老二借著我的名頭犯事。行了,你們去吧,我叫人給你們準備馬車。”

母子兩個的身形頓時定住,便連赦大老爺超過他們揚長而去,也都沒有反應。今天的談判實在太失敗了!

賈母任由小兒子將她扶回上房,望向門外的眼睛仿若淬了毒一般。

“母親,這、這可怎麽辦?”賈政頹喪地坐下,無助地問道。若是分了家,他可就不是榮國府二老爺,隻是一個草民了。就算有個皇妃的女兒,又有什麽用,他又不是國丈。

“不用著急,他沒幾天好日子了。”賈母收回目光,向著賈政笑了笑,輕聲安慰道。

賈政聽了心中差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那是,一張擺著杯盤的桌子。

他悚然一驚,瞪大眼睛看向賈母,見她麵上竟是含笑的,不由打了個寒顫。他想到一種可能,但虎毒不食子啊,他娘真的會那麽幹麽?!若她真是那麽做了……賈政背上起了一層白毛汗,不敢再想下去。

他是恨賈赦,恨他奪走了自己的爵位、家產,也恨他將自己分家出去。可他,從來也沒想過……親手讓他死啊!

而更讓他害怕的,還是他娘。有朝一日,她會不會也這樣對他呢?!